白徵坐在趙醫生桌子對面的椅子上,外面的陽光透過窗子照砸桌面上,暖暖的,有些刺眼。
“你能說一下你對現在這份工作的想法嗎?”
“挺好,你是我的醫生,你應該比我更瞭解我對這份工作的看法,我很喜歡並尊敬這份工作,我很驕傲。”
“……”
“能告訴我從這個圖案你看到什麼嗎?”
“蝴蝶代表我很緊張,鷹代表我找不到方向,大樹代表我很自卑,趙醫生,是嗎?”
“……”
“你想念自己的親人嗎?”
“想念是必然的,但是我明白自己的工作性質,只有不去打擾他們纔是最佳的選擇。”
“你應該去見見他們。”
“我三個月前見過,我姐姐很好。”
“……”
“曲科長很擔心你,他今天有來看過你吧?他一再的請求我好好照顧你。”
“嗯,我很好。”
“他問我你想不想見何瑞,他可以安排。”
“呵……我快死了嗎?幹嗎做這些多此一舉的事情?我回去不就見到了?”
“那麼溫晴呢?”
“……可以嗎?”
“如果有必要的話。”
“等你們真能把人搞來再說吧。”
“你和溫晴分開前最後一次對話是什麼?”
“我們之間沒有對話,她被受傷昏迷,一直到她離開。”
……
“第八週了……”趙醫生看着白徵的治療報告蹙眉,“進度比預期的要慢得多。”
曲軍點頭,就連他都感覺到了,減壓的情況並不明顯,或者說白徵表現出來的堅強外人很難看出他的精神不妥,但是越是這樣越讓他們擔心。
白徵不配合治療。
他看過治療的視頻,趙醫生爲他分析過,白徵表面上在配合,那些談話內容看起來沒問題,他說他明白自己的工作內容,並且理解,他不排斥和人交談,每句話都可圈可點。
可是,越是這樣,越代表他的問題嚴重,任何的負面情緒都被掩埋,像是不存在一樣。
而他們所有人,整個心理治療小組都確定無疑白徵的心理上存在很大的漏洞,這對他以後的情報生涯十分不利。
白徵把他們當成了敵人,警戒,謹慎,完美的保護好自己的弱點,絕不袒露出來。
“他原先很信任你。”曲軍看向趙醫生,“爲什麼會這樣。”
趙醫生嘆了口氣,“獲得他的信任很困難,維持住更不容易,但是摧毀卻易如反掌。”
“這次的視頻嗎?”
“是的。”趙醫生點頭,“他的自信來自於這些年的成功,無論有多麼大的危險,他依舊完美的完成了任務,你們再給予了他充分的信任同時,也給予了他滿負荷的責任,不斷的突破自己,完成任務,他的驕傲和自信,我想,你比我都清楚。”
“是的。”曲軍捏着鼻樑點頭,他知道醫生這些話的意思。
趙醫生繼續說道,“所以在相當短的一段時間,事業和愛情同時受挫,他能夠做的就是武裝好自己,繼續努力,努力到最好。”
“壓力就是動力。”
“換到別人身上或許是的,但是你比我清楚白徵的情況,他的工作是不允許失敗的,而他失敗了,就像一次陣亡,人還活着,卻確實留下了傷痕,對於他而言這是個恥辱,所以他仇視我將他的所有弱點攤開在桌面上,讓所有人都看到。”
曲軍蹙眉,被這段話繞的有些糊塗。
“這麼說吧,我想他一直在考慮怎麼再次獲得榮耀,也就是徹底擊敗加麥爾。”
曲軍愣了一下,“但是現在的情況……”
“對,他是從大局方面想,才隱忍了下來,這就是其中的一個壓力,隱忍、堆積、醞釀、發酵,膨脹直至承受不住……”趙醫生手指輕彈,“嘭!”
曲軍的額頭拉高,眨了眨眼,只覺得頭皮扯得眼角生生作痛,這種分析真的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當然,這是我和你的單獨談話,它只是推測,你只要作爲參考就夠了。”這麼說完,趙醫生淡定的拿過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的開口,“如果這樣的病情出現的普通人,或者局裡的其他工作人員身上,我反而會建議鼓勵和放任。”
曲軍點頭,壓力就是動力,他們確實經常會通過壓力去鞭策局裡的特工。
“但是白徵不一樣,你們需要他更客觀、更冷靜和更……無私。”趙醫生抿着嘴笑,沒有所謂的贊同不贊同,純粹是以醫者的角度看待問題,他放下茶杯,雙手交握輕輕放在桌面,“我這幾天重新看了一遍從任務開始到現在的資料,包括白徵和溫晴、何瑞的對話,基本可以確定,我們必須要進入第三套療程方案。”
“第三套方案?”曲軍挑眉,“之前的是什麼?”
“第一套是常規療法,藥物輔助,讓他的思想和情緒能夠維持在正常的程度,第二套是局裡面出面給出的理解和關心,減輕來自工作上的壓力,這一點,你做的非常好。”
“既然這麼說,爲什麼又說進度不理想?”
趙醫生笑了笑,“這很複雜,如果要解釋,我必須從頭和你說。”
曲軍點頭,洗耳恭聽。
趙醫生卻失笑,“這樣吧,我先把我的方案告訴你,你在決定可不可行後,我再告訴你原因。”
“好。”
“把溫晴找出來吧。”
“……”曲軍沉默了一會,“我想……確實也該找溫晴了。”悠長的嘆出一口氣,“加麥爾是個釘子,暫時決不能拔,局裡面能做的也做了,現在能動彈的只有溫晴。”
“聽說溫晴的身份很敏感?”
曲軍點頭,一臉無奈,“是的。”隨後低聲說道,“她是溫凱的侄女,現在我要是把白徵的資料遞過去,他們不得拿槍子兒崩了我?”
趙醫生噗一聲笑了出來,“這倒也是,上次的可是受傷回來的,而且現在那丫頭也結了婚,怕是更難了。”
*
如果問,最狡詐陰險的部門在Z國是什麼部門?
答案只有一個。
國安局。
數以萬計的特工散佈全球,從事的都是隱秘見不得光的工作。
窺視、套料、竊取、暗殺,以及詳細周密的佈局。
或許,你曾經和一名特工擦身而過。
或許,你的同學在校時就成爲了一名特工。
或許,你的某個無緣無故消失半年的朋友就是去執行某項特殊任務。
或許,你身邊最親密的愛人就是爲了收集你的罪證而遇見你。
他們潛伏在各行各業,每個階層,每個職業,可能是一個還沒出社會的毛頭小子,也可能是已至垂暮之年的老者,可能是某個跨國公司的總裁,也可能是某個生活落魄的癮君子,又或者是一個讓人唾罵指責的軍火大鱷。
他們神秘而無畏,陰險卻又正直,而所有的出發點,都是成爲這個國家的眼睛、耳朵、鼻子,破開一切迷霧,洞悉全球局勢。,
他們的強大和卑鄙是成正比,只有真正理解的人才能夠明白。
所以,當溫晴急匆匆的離開靳新居住的公寓,被人半路攔截上車的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被算計了。
汽車一路顛簸,溫晴想起調她離開靳新住所的理由時,真是隻想長嘆一口氣,低劣、粗俗讓人咬牙切齒。
她被告知靳新排練的時候從舞臺上摔落下來,很嚴重,讓她趕快到醫院。
雖然理由有些狗血,可是卻很好用,溫晴果然走出了家門,然後被局裡的人請到了位於京都的某個醫院之中。
接他的兩個人態度倒是好,亮了身份,又是道歉又是賠禮,但是絕口不提前因後果。溫晴當時看到這個工作證的時候心裡就漏跳了一拍,幾乎是瞬間就聯想到了白徵身上。
心裡的感覺很古怪,不踏實,隱隱帶着期待,隨着時間的白駒過隙,這種不踏實和期待開始不斷的加劇擴大。
想見面,很想!
七八個月了,生活裡依舊到處充滿了白徵存在的痕跡,尤其是當她看着漸漸大起來的肚子,更是在心裡越發的想他,爲他擔憂。
孩子都這麼大了,也許他也想聽聽爸爸的聲音,可是溫晴不能輕舉妄動,白徵的身份特殊,稍有不慎,可能就會連累他在那邊丟了性命,所以只能這樣放任,等待,這種感覺糟糕透頂。
牽掛,非常的牽掛,夾雜着的後悔和害怕,讓她總是覺得自己在某種焦慮的情緒裡遊動,隱隱脫離了自己尋常的生活。
但是見面之後呢?
他不可能會留下,哪怕是他想,那也是身不由己……
軍隊的紀律,那些刻在白徵的骨血裡,哪怕痛,他也在堅強的忍受着。
曲軍溫晴是認識的,交往的不多,除了上你的任務,便是在美國那次最爲深刻。
曲軍看着溫晴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有打擾你了,這次的事情我們沒有告訴溫局,是我們這個部門自作主張。”
自作主張?
而且還是讓白徵的直屬聯繫人自作主張?
溫晴的心臟驟然提起,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先上車吧。”曲軍抱歉的笑了笑,“具體什麼事情,抱歉我暫時不便透露,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
溫晴點頭,心裡卻是暗自緊張。
汽車順着長安大街開出去,駛過一個又一個的十字路口,熟悉的道路,她突然明白這是要去哪裡了,路程的盡頭是不是白徵的家?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不安的猜測着,心臟被越束越緊,面上的血色漸漸的消退。
在最後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汽車突然轉了一個方向,向相反的路線開了過去。
溫晴驚訝的轉頭看向曲軍。
曲軍卻在這一刻笑了起來,欣慰的拍了拍溫晴的手臂。
趙醫生說,他現在唯一不安的就是溫晴的想法。
溫晴對白徵是不是依然那麼有感情,懷了孩子是一回事,感情是否未變則是另一回事,這個很重要。
白徵出現這樣的狀況,溫晴一定要幫忙配合治療,但是發至真心的和完全無私的行爲目的或許完全一樣,卻有可能造成南轅北轍的不同結果。
人在不經意間透露出的感情纔是最真實的。
所以,趙醫生建議繞一下路。
溫晴的反應讓曲軍很欣慰,緊張、不安、疑惑,都是他需要的。
從某個方面而言,他雖然是白徵的上司卻也是親人,而溫晴是他要審覈的對象,尤其她是個如此特殊的女人,無論是她的個性,還是她的生活。
或許……這種不安和期待,可以稱之爲是孃家人吧?密切的交往讓他對白徵比自己的兒子都要上心。
曲軍的視線移到溫晴的臉上,五官很精緻,長相方面真是無可挑剔,而且現在她做了媽媽,那身上的氣韻跟以前相比大有不同,應該說比以前更溫和,像是斂去了鋒芒的利刃,依舊鋒利,可是卻感覺變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滿是通透,只是……
曲軍挑了挑眉,視線移動了窗外,一個女人和幾個男人的糾纏……是不是自己老了?還是說他真想多了?
車行半個多小時,停在一家大廈的樓下,曲軍對溫晴點了一下頭,到了。
溫晴疑惑的跟在後面,視線掃了一圈,商業大廈,三十六層,屬於這個區域的地標性建築,整個大樓都是玻璃外牆和白鋼的支架,現代感知足,而寬敞明亮的大堂裡,地面倒映着影子,進出這裡的多是年輕的男女,衣裝整齊,一看就是標準的白領,左邊有一排標示圖,上面都是各個公司的名稱。
“走吧。”電梯打開,曲軍按了三十六樓的按鈕,溫晴想了一下對應樓層的公司掛牌,卻因爲數量的問題有些迷糊,直到電梯門開合了幾次纔想起那裡好像是個心理諮詢心理治療中心。
‘叮!’電梯門打開,穿着潔淨護士制服的女孩站在門口,笑容滿面的微微鞠躬,“您好。”
溫晴的目光定在眼前的幾個大字上,趙方心理諮詢及治療中心。
曲軍帶着溫晴拐進裡面,然後推開一個房門,對他笑了笑。
溫晴心臟大跳了一下,視線搜索,沒有人。
房間不大,擺設的很簡單,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空空蕩蕩的感覺。
曲軍打開燈,反手關上了門。
“坐。”曲軍說,率先坐了下來。
溫晴的眼在一塊玻璃上停留,這裡可以看到對面的房間,裡面的擺設舒適、大氣,有兩面是大幅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房間裡擺放了一些綠色的盆栽植物和書櫃,中間有一組三件套的沙發,裡面沒有人。
“確實是關於白徵的問題。”曲軍開門見山的說話,瞬間抓住了溫晴的注意力。
溫晴回頭看他,沒有微蹙,“這裡是心理治療中心。”
“對,就像是你想的一樣,白徵有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他怎麼了?”
“壓力,非常大的壓力,卻不配合治療。”
溫晴的眉心蹙得更緊,眼底染上焦慮,二話不說直接問道,“需要我做什麼?”
曲軍笑了笑,翻腕看了眼手錶,“還有點時間,放心,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
溫晴看着他,目不轉睛,如果不嚴重就不會把自己找來。
曲軍挑眉,乾脆一口氣說了下來,“當然,你瞭解他的工作性質,不能有失誤,所以我們對白徵的心理素質要求很高,遠超正常人,甚至是你們的水準。”
“上次的任務,哦,也就是你參與的那項任務,爲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隱患,毒品的復吸、強制戒斷、工作上的壓力,還有……”曲軍尷尬的笑了一下,“感情上的。”
溫晴的視線亂了一下,一臉複雜,其實在她醒來的那一刻,看着周圍熟悉的面孔,她的心裡不能說不怨白徵,他沒有問自己的決定就給了自己做了選擇,可是想到他的那份情意,溫晴又覺得苦澀中帶着一絲甜,只是苦的感覺太多了。
“這些負面的情緒最近一直在誤導他的判斷力,這樣很不安全,你明白吧?錯誤的判斷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溫晴屏息,點頭,視線落在玻璃窗的那邊,“他等會兒要過來?我可以做什麼?”
“隨心吧,還有半個小時,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曲軍爲溫晴倒了一杯水,溫晴握着手裡的杯子,手指在滾燙的杯壁上摩挲,沉默了很久,然後擡頭,遲疑的問,“您說……感情……”
曲軍笑了一下,目光閃爍,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道,“是的,他太在意你了,所以你的離開對他來說也是忍痛割愛,他的心裡太矛盾,又太複雜,這樣不停的折騰,就是好人都會崩潰。”
溫晴的視線緩緩下移,然後飄開,淡聲開口,“當時……我真的是氣壞了。”
“我理解。”曲軍笑道。
溫晴拿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沒有說話,她是愛着白徵的,但是她沒有做好和別人討論這件事的準備,自我剖析和完全攤開是兩個層次。
房間裡再次安靜了下來,秒針‘滴答滴答’的走着。
曲軍受不了這個氣氛,乾脆走到窗戶邊給自己點了一根菸,抽到一半纔想起,轉身問了一句,“對不起,我忘了。”
說完他便把煙按在菸灰缸裡,打開窗戶通風。
溫晴搖了搖頭,沒說話,她很緊張,整個身體,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似乎都被什麼東西纏繞上了,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緊,她想,她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從自己再見到白徵的那一刻,這個東西就一直纏在身上,從沒有離開過。
隱隱的,窒息的感覺。
播放器裡傳來聲響,溫晴猛的擡起了頭,感覺肚子彷彿在那一刻也動了一下。
玻璃的那邊,門被打開,一身白袍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這邊,然後徑直走到書桌的後面坐下,拿起一份資料看了起來。
溫晴轉身看向曲軍。
曲軍拉好窗戶,又關上燈,解釋道,“還要等一會,白徵最近開始有遲到的習慣,他不想過來,也不認爲自己有病,我們上次甚至等了他半個小時。”
“他不在這裡?”
“他住在家裡,一週只用過來一次,沒有限制他的自由,白天睡覺,晚上出去玩。”
溫晴微微蹙眉,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印象裡軍火白少的生活似乎就是這樣,雖然心裡隱隱有些不悅,但是依舊覺得這就是白徵的生活模式。
“那是白少的,不是白徵。”
溫晴微微一怔,有些不想往深了去想。
“白徵玩夠了,他渴望安定和安全,所以回國後會在家裡休息放鬆,偶爾打打球,偶爾和朋友去爬爬山,但是白少不會,他喜歡並習慣那些夜生活。”
溫晴吞了口口水,有點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什麼……白徵?白少?”
曲軍嘆了口氣,坐在了溫晴的身邊,“我可能說的嚴重了一點,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分裂人格,還沒那麼嚴重,通過趙醫生的分析,他現在似乎正在借用白少的生活模式來證明自己沒有問題,白徵很聰明,我們一系列的活動讓他也確認自己不對,應該說,他自己也正在努力嘗試怎麼去減壓。”
溫晴鬆了一口氣。
曲軍卻搖頭,“但是他卻選擇了白少的行爲模式去減壓,這本身就代表了很大的問題。”
溫晴的眉頭瞬間緊蹙,瞪向曲軍,這樣的談話方式讓他覺得很難受,拐彎抹角,一大段的話說下來,只有最後一句話的是重點。
心臟一緊一鬆,無規律的跳動讓他焦躁難耐。
曲軍被溫晴瞪的愣了一下,然後醒悟般的歉意一笑,“對不起,職業關係。”
溫晴閉上眼,悠長的吐出一口氣,再次睜開時,眼底的情緒已經平復了下來,“是因爲長時間扮演另一個人的原因嗎?這應該是你們需要的吧?”
曲軍想了一下,搖頭,“我們需要的從來不是白少,而是白徵扮演的白少,你能明白嗎?”
溫晴點頭,她明白,非常的明白,如果要把白徵和白少分開,那麼白少的身份、背景、性格確實讓國安局難以掌控,反之亦然。
無論是部隊還是國安局,需要的都是忠誠的戰士,無私並無畏。
她無法評斷這是好,還是壞,因爲就連她自己也曾經那麼生活過。
國家總需要有那麼一些人站出來,做着讓普通人難以理解的事。
“過了二十分鐘了。”曲軍看了眼手錶,考慮要不要給白徵去個電話。
平時他可以等,但是今天不行,而且看着溫晴的肚子,他說實話也聽疑惑的,應該四個月不到,可是這肚子怎麼會這麼大呢?如果照這個速度下去,那到了出生的時候不是會更大?那樣是不是會有危險?
曲軍比較忐忑,他決定抽出時間一定要讓溫晴好好去檢查一下,雖然白徵的事情很重要,可是畢竟這個人也是白徵最在乎的,孩子沒有可以再要,可是人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這也是他作爲一個軍人的原則。
溫晴是他動用了一些手段帶出來的,他之後還得等待來自溫凱的怒火,甚至無法保證溫晴可以在這裡停留多久。
又忍耐了十分鐘,就在曲軍準備打電話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
白徵走了進來。
淺色系的短褲短袖,鼻樑上架着一副墨鏡,頭頂帶着淺褐色的鴨舌帽,慢悠悠的走了進來。
溫晴的手緊緊攥了起來,瞪大的眼近乎貪婪的鎖着白徵,從頭到腳。
好像瘦了……是瘦了吧?
肩膀變得單薄,下巴很尖,取下墨鏡後露出的眼睛黝黑深邃,透露出淡淡的疲憊。
網狀的跑步鞋交錯着落在地上,沒有聲音,但是他卻像是聽到了沙沙的聲響,直直落在了心尖上。
持續的疼痛。
本來以爲有了心理準備,本來以爲見到人的那一刻一定會很平靜,但是現在的感覺是什麼?心如擂鼓,隨着白徵的移動不斷的靠近,鼓譟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無法呼吸。
手臂傳來抓握的觸感。
溫晴猛的一驚,身體抖了一下,扭頭看了過去。
“抱歉。”曲軍收回手,“我們可以說話,只要不要製造太大的聲響就可以。”
溫晴點頭,視線飛快的又落回到白徵臉上。
白徵已經坐在了沙發上,看着這邊,像是發現了什麼一般的牢牢看着。
溫晴下意識的屏息。
“放鬆。”曲軍說,“那邊是一幅畫,白徵不知道這幅畫後面有個房間。”
溫晴點頭,這才發現白徵的視線焦距並沒有定在這裡,而是在更遠一些的地方遊移。
隔着單薄的一層玻璃,她看得到他,他卻看不到自己,咫尺……天涯……
“你遲到了。”趙醫生拿着資料走過來,坐在白徵的對面。
“抱歉。”白徵笑了起來,“堵車。”
趙醫生點頭,沒有追問這個問題。
“今天感覺怎麼樣?”趙醫生問道。
“很好。”
“有什麼準備和我說的嗎?”
白徵想了一下,“聽說我的假期是三個月,這麼長的時間……第一次啊!”
趙醫生點頭,淺笑着示意他繼續說。
“沒了。”白徵聳肩,“我只想到這些。”
“……”趙醫生笑了笑,“你就當過來陪我聊聊天。”
“當然,”白徵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不過你的衣服讓我覺得自己有病。”
趙醫生咳了一聲,起身把衣服脫掉,丟在了沙發後面,“現在呢?”
白徵站起來,“要不我出去再進來一次?”
趙醫生失笑,“不會用了,你的情況真的出乎意料的好,倒是我白擔心了,這樣吧,今天陪我多呆一會兒,確認沒問題後,我給曲軍開個證明。”
白徵疑惑的看着他。
“但是。”趙醫生下了一個但書,“你要保證多說話,給我能夠開出讓你痊癒的證明,你知道的,我有職業道德。”
白徵笑了笑,“那麼,起個話頭吧?”
趙醫生打開文件遞了過去,“有沒有興趣出國旅遊?我找了幾個風景很棒的地方。”
白徵接過旅遊資料看了一遍,然後眉梢輕挑,“要不我請你去我的別墅住幾天?”
“怎麼?看不上?”
“也不是,既然是旅遊區,人一定很多,你知道的,我不適合到人多的地方,其實我住的地方……”
溫晴收回視線,疑惑的看向曲軍,這樣的白徵真的很正常,她沒看不出什麼問題。
曲軍苦笑了一下,“他太聰明瞭,長期高壓的生活讓他知道如何僞裝自己的情緒,這也是我們一個無奈的地方。”
溫晴又看了一眼正在侃侃而談的白徵,蹙眉,“你們對他到底是什麼標準?善於僞裝情緒是你們的要求,但是現在卻又想讓他剝開自己,這是雙重標準。”
溫晴的質疑讓曲軍遲疑了起來,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沉思着,就在溫晴專注於白徵的談話時,他開口說道,“我們曾經僞造了一個視頻,視頻的結尾你死了,當時他暈了過去。”
溫晴瞬間站了起來,瞪圓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曲軍。
溫晴的氣勢是毋庸置疑的,當她滿懷怒火看着一個人的時候,那會給人一種被狙擊槍瞄準,下一秒就會死亡的感覺。
曲軍吞了口口水,這個人是真的殺過人的,是個比他手下任何一名特工都要直接的執行殺戮命令的人,包括白徵,面對敵人絕不心軟,人命只是一個代號,一個目標。
曲軍眨了眨眼緩和下了繃緊的心臟,然後醒了下嗓子,雙手舉起來搖了搖,“你先聽我解釋。”
“是!我需要解釋,清清楚楚的解釋。”溫晴彎下腰,雙手撐在桌面上,精緻的面孔幾乎扭曲。
溫晴無法相信他們竟然能夠幹出這種事,無論出於什麼理由,這樣的設計都讓她覺得難以接受。
她也殺過人,但是他殺人的目的是爲了國家,是爲了更多人的利益,而在那編造的視頻裡,自己被人殺死,眼眼睜睜的讓白徵看着,到底想要得到白徵的什麼反應?絕望?痛苦?悲傷?就算白徵心理有問題,也不是這麼折磨的!?
這種驟然掀起的憤怒,讓她有種摧毀什麼的衝動!
“你先坐下。”曲軍壓着聲音好言好語的說,被這樣的氣勢壓迫着,讓他很難組織語言,雖然自己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這種目光鎖在身上,讓他有一種切實的,罪名已經成立的感覺,百口莫辯。
溫晴深深的吸氣,再悠長的吐出,然後緩緩握拳,緊緊的攥着,坐下,把手輕輕的放在肚子上,不斷的告訴自己要冷靜。
這樣的感覺很好,曲軍點了一下頭,繃緊的眼角鬆了下來,開始說道,“心裡暗示,你應該明白,不斷的通過自己和外部的語言環境,進行心裡暗示,鞏固心裡防線的穩固,尤其是白徵,他給自己限定的防禦很強。”
“這種心裡暗示要打破很不容易,它需要更加強而有效的辦法。”
“通常,心理壓力減壓的方法很簡單,哭泣和大笑就夠了。”
“當時白徵的情況已經有些危險,不斷累積的壓力一直沒有得到合適的疏導,在一個月前,醫生曾經對他心理干涉過一次,但是幾乎沒有效果,我們不得不採取更加有效的方式。”
“所以你們設計我死了?這是不是太殘忍了?這不是治療,而是徹底打擊一個人。”手再次攥成拳頭,指甲狠狠摳在肉裡,原本粉潤的紅色變成了慘白,溫晴聽得近乎咬牙切齒。
“是,我承認,我們低估了他的心理壓力程度,同時也低估了你在他心裡的重要程度。”
溫晴挑眉,愣了一下,下一秒,莫名的……覺得有些喜悅,是的,白徵愛她,愛到了骨子……
嘆口氣,轉頭看向白徵的眼柔和了下來,擰成了水,潤了五臟六腑,纏纏繞繞,溺斃得心甘情願。
“但是,讓我們意外的是他沒哭,甚至沒有憤怒,情緒完全被壓抑了下來,然後出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
“在醒來之後,第一時間就分析出了視頻的漏洞,排斥和任何人進行心理溝通,留意身邊的所有小細節,不斷的強迫自己物歸原處,頻繁的與人接觸,製造一種我很正常的假象。”
“我們很擔心,他……”
聲音嗡嗡的響着,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四面八方,持續不斷。
視野開始晃動,眼前的人五官扭曲猙獰。
溫晴握緊了拳頭,指甲刺進肉裡,用了所有的力氣去剋制自己不要揮拳,從沒有一次這麼憎惡一個人,眼前的這個人,那個醫生,所有參與到製造這個視頻的人,這種行爲,這種手段,不是要逼瘋一個人,還是什麼!?
不,不對!
那個視頻的主角,不就是自己嗎?
原來……我纔是罪魁禍首!
我纔是……
猛然間的醒悟!
如當頭棒喝!
天翻地覆的認知,斬斷了最後的退路。
崩了。
裂了。
有什麼東西不在了,發出生澀的悶響,轟然倒塌!
溫晴猛的站了起來就往外衝。
走廊的視野在顛簸,扭曲不成形,她張開嘴彷彿不能呼吸的魚。
“咚!”巨大的聲響,溫晴隨手拿起一個菸灰缸就砸向了玻璃。
“咚!”又是一腳。
曲軍衝過來,被溫晴推開。
老天,曲軍真的有些崩潰了,溫晴的肚子裡還有寶寶,她此時這麼激動的情緒對她來說也沒有一點好處,如果那裡面有個萬一的話……
天哪,他死的心都有了,他怎麼也沒有料到溫晴也會如此衝動。
什麼心理治療!
什麼心理疾病!
根本就是她害的!
他的逃避,他的懦弱,全都是因爲她!
白徵,我錯了,犯錯的是我!
只要告訴你我沒死,只要告訴你我愛你,我們的寶寶一樣也愛你。
你一定就能回來,一定可以!
“咚!”用盡了全力的用手砸着大門。
“白徵!”溫晴哽咽的大吼了一聲。
手腕劇痛!
緊鎖的大門終於呻吟一聲,應聲而開。
衝進去,慌亂的視線鎖在驚訝的人臉上,緊緊的摟住,緊緊的……
束縛在眼眶裡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我來了,我在,別怕……
溫晴?
她怎麼會在這裡?而且……
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溫晴。
這樣的驚慌失措,這樣的淚流滿面,這樣的熱情,這樣的讓白徵感到震撼。
身體被衝撞的退後了一步,被人摟的緊緊得,從頭到腳完全的包圍。
大腦‘嗡嗡’的響着,有些摸不清現實和夢境,應該是太過強烈而突兀的出現,反而有了失真的感覺。
白徵呆呆的看着氣喘吁吁的曲軍,又看了一眼同樣驚嚇不已的趙醫生,他眨着眼,遲疑的擡手摟住對方的腰。
持續的顫抖傳來,火一般的熱情,燙得像是已經燒成了灰,一碰就散,灰飛煙滅。
輕輕的碰了一下,又碰了一下,耳畔的呼吸如雷鳴,還夾雜着抽泣的聲響。
這是……溫晴吧?
“溫晴……?”輕輕的開口,不敢用大了力,屏住呼吸,就怕一不小心就吹得沒了蹤跡。
大夢方醒,才知不過是相思夢一場。
“嗯!”輕哼出的鼻音,帶着濃重的水汽,身上手臂再次加大了力度,緊緊的摟着,幾乎無法呼吸。
白徵閉上了眼,終於結結實實的把人給抱住了。
是真的,真的是他,不是夢,原來這些都是真的!
激動的情緒還沒來得及產生,筋疲力盡的感覺驟然襲來,雙膝一軟,倒了下去。
溫晴驚了一下,手忙腳亂的抱住他。
白徵擡着頭,苦笑,“沒事,放心,沒事,我高興的。”
溫晴吸着鼻子,笑了,帶着苦澀的笑,就像是哭一樣。
趙醫生扭頭對曲軍遞了個詢問的眼色。
曲軍無奈的嘆了口氣,沒想到溫晴竟然突然發了狂,本來不該是這樣的,他還有些話沒說完,也是這次叫溫晴過來的真正目的。
趙醫生有扶額的衝動,看了眼眼前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愣住,之前看不清楚,怎麼都到這份上了,白徵的情緒還沒失控?
白徵撐着溫晴的肩膀站了起來,看向趙醫生,“我要離開這裡。”然後亮晶晶的眼鎖在溫晴的臉上,笑得眉眼皆彎,“我們先回家好不好?”恰和舉止的笑,像是擺放在櫥櫃裡的洋娃娃,讓人看得喜愛不已,心疼不已,卻失了真。
溫晴笑着點頭,眼眶通紅。
趙醫生的眼角抽了一下,向曲軍請示,曲軍點頭,“你們先回去吧,有事給你們電話。”
白徵拉着溫晴一路快走,虎口卡在溫晴的手腕上,生生作痛,溫晴微微蹙眉,手腕持續傳來錐心的疼痛,是韌帶斷了?還是骨折?
勉強走了兩步,溫晴停住了腳,白徵被拽得停了下來,蒙了層霧般的眼底帶着幾分慌亂和小心翼翼。
溫晴呼吸頓停,所有的話都憋了回去。
白徵的嘴脣抖了抖,輕輕的問,“怎麼了?”
溫晴搖頭。
白徵的嘴角提起,燦然一笑,
“晴晴……我想你了。”
溫晴的眸光霎時間柔和了下來,擰成了繞指柔,微微的笑着。
被白徵一路拉着走,溫晴的腦袋裡分析了一下疼痛的部位。
應該不是韌帶斷裂,疼痛的部位不一樣。
骨折?還是骨裂?
剛纔真是太沖動了,那個門是屬於和隔音的特殊材料,手上沒有保護,那麼大的力道下去肯定會有問題。
從這裡下樓上車也就不到三分鐘的距離,等到了車上冷靜下來再說。
走到電梯門口的時候,曲軍追了過來,把白徵的墨鏡和帽子遞到了溫晴手裡,溫晴想要幫白徵帶上,白徵卻不鬆手,只是用左手從溫晴的手裡把帽子拿了過來。
“你的手?”溫晴留意到白徵的左手無名指竟然是齊全的。
白徵笑開牙齒,豎起五指,然後彎曲,只有無名指直直的立着。
“叮!”電梯門打開。
白徵走進去等着溫晴進來的時候,終於發現溫晴的手出現了問題,他緊張的看着,輕輕的用手活動者溫晴的手,“怎麼了?受傷了?疼嗎?”
溫晴看着眼前的人,不斷晃動的頭頂,眼眶倏得一熱,幾乎哽咽的開口,“不疼,可能是骨裂。”
白徵低頭看着溫晴,眼睛細細的打量着溫晴的臉,目光專注而認真。
那眉眼,那鼻子,嘴巴,甚至是每個微小的動作,神態,所有的所有都彷彿是老天爲他精心準備的,每個弧度都那麼的貼合心意,戰慄酥麻的感覺直接從身體內部激生,快速傳遞到神經的末梢……
癡迷的看着,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真正的抓到這個人,明明真實存在,卻又像這樣的人僅僅存在在幻想裡,眼前的其實不過是一團扭曲的空氣,抓不到、聽不到、碰不到、最終可能連看也看不到……
小心翼翼的擡起手,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指尖顫抖,撫上了臉頰,輕輕釦着下巴,真實的觸感……
失神喃喃,變幻的眸子中帶着薄薄的水霧,
“溫晴……”
“嗯……”溫晴輕輕應着,更加的小心翼翼,這樣的白徵,這樣的表情,脆弱的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交纏的視線分開,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了嘴脣上,白徵的眼淺眯了起來,黝黑深邃看不清黑白的邊際,濃密的睫毛瑟瑟抖着,遮擋了所有的情緒。
------題外話------
大白白終於見到溫晴了,呼呼~心疼這個男人,小包子也很快要和爸爸見面嘍,不知道大白白看到溫晴的大肚子會是什麼表情?溫晴要不要告訴大白白自己有了他們的寶寶呢?好糾結呀~
特別感謝susannana送給蝶兒的四張月票,嘻嘻~收到,很稀飯~麼麼噠(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