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安局的辦公室裡。
“白徵。”曲軍坐在桌子後面,雙手交握放至腹部,眉頭微蹙看向白徵。
白徵挑眉,等着他把話說完。
“白少的人生是高調的,很危險,也很華麗,但是他也不過是你扮演的一個角色之一,你明白嗎?我的意思?”
白徵無謂的笑了笑,聳肩,“明白,警告嘛。”
曲軍沉默了一會,拉開抽屜掏出了兩張機票,推到白徵面前,“你明天回馬來西亞,五天後去阿布扎比。”
白徵把票拿過來看了一眼,然後直接站起身往外走。
椅子颳着地板,發出尖銳的聲響。
國安局不可能放棄‘白少’,這一點毋庸置疑,所以甚至不敢對白徵使用任何嚴厲的懲罰,而所謂的警告、罰薪、降級、記過等等也不過是形式上的問題。
加麥爾確實給國安局拋了一個誘餌,關於邊境恐怖分子的情報是他們一直致力追查的最大方向,這個餌就算明知裡面藏着尖銳的鐵鉤,也不得不吞下去。
再加上加麥爾在半個月前透過尼克聯繫上新加坡留守的週一然他們,通話的內容被錄音,語焉不詳,隱約透漏出他手上有份銷往東方的毒品商人名單,如果白徵應對當初的承諾,那麼他就會把這份名單和大陸的恐怖組織名單的部分消息一同奉送給他們。
加麥爾中途插上一手,讓這次的任務徹底夭折,如今竟然還要用這些情報來講條件,幾乎氣紅了所有人的眼!
但是,合作確實已經勢在必行,白徵現在的境遇比從前陷的更深,迴歸到正常人的身份對於他來說越來越渺茫……
當一切從大局方面去考慮問題、處理問題,摒棄個人情緒,一切以國家利益去考慮,這樣的交易方式勉強達到了國安局合作的門檻。
他們損失一點金錢,出售些許技術,換回國內毒梟和恐怖分子的資料,並不算太虧。
所以,白徵被提前解禁,並勒令儘快跟進這次的交易。
白徵握住門把手,頓時,轉頭看向曲軍,“我今天可以離開京都了,是不是?”
曲軍點頭,“你還要去哪兒?”
“海市,等下我會去換航班,坐末班回菲律賓,有沒有問題?”
“海市?”曲軍微微蹙眉,想了兩秒,突然恍然大悟,“你不會要去見一面吧?”
“嗯哼。”白徵點頭,笑眯了眼,“我兒子的媽,總得見一面吧?”
曲軍笑得有些異樣,他對白徵招了招手,“別去了,你把東西交給我以後,我三個月前才安排上合適的人,你現在也看不出來什麼,下次吧,時間我給你安排。”
白徵有些遲疑,笑了下,“你該不會給涮我玩兒呢吧?”說完那黑眸漸漸冷了下來,對於孩子的問題上他是絕對的堅持,他現在的日子就是天天把都別在褲腰上,說不定那天就回不來了,所以不論是出於什麼,他都希望有那個孩子的存在,你也是他一直不管什麼情況下都要保住一條命回來的原因,因爲他牽掛!
“我知道你的底線,這事兒確實是剛辦好,我發誓!”曲軍笑道,心裡也心疼白徵,可是他的這種職業就註定了他的生活。
“那我信你。”白徵把兩張機票塞進口袋裡,大步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回到了京都的家,白徵雙眼放空的看着棚頂,最後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抓起手邊的那份雜誌,看着那個圖片,隨後被白徵狠狠的甩在了牆上。
她結婚了,而且還有了寶寶,有了一個完整的家……
可是,這不是他應該祝福,應該希望的嗎?
爲什麼他的心就彷彿被人用手緊緊抓住痛的喘不過起來?
他不知道溫晴和其他的幾個人最後如何,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不在剛纔辦公室裡看到這個雜誌,他絕對不會打聽溫晴的生活,哪怕是再愛,不能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那這份愛就是個自私又狹隘的。
孩子……那是自己最後的一點柔軟……
兒子,爸爸想你。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白徵不想動,可是門外的人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依舊不停的轟炸着。
白徵跳下牀,看着門口嬉皮笑臉的何瑞,一點好臉色都沒有,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出了兩罐啤酒,打開便靠在沙發上喝了起來。
“呦,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那也要看是跟誰。”白徵不客氣的說道。
何瑞和白徵搭檔多年,自然也不會把這個事情放在心裡,其實他也是知道了溫晴的消息後,才趕過來的,在國外白徵就是刻意不去知道溫晴的消息,可是到了京都要想不知道那真是太不容易了,他對溫晴的心思,他也是瞭解,既心疼又是無奈,有時候工作做的太好也是一種錯,白徵也是自己把自己推進了無窮無盡的深淵,但是這樣的一生反過來說也是精彩的。
“你知道了?”何瑞看着地上的雜誌看着白徵。
白徵大口的喝着啤酒,沒有回答,喝完用力捏扁了易拉罐發出刺耳的響聲,重重的丟在地上,發泄着他的不滿。
“你喝不喝?”白徵的手放在了另一罐啤酒上。
何瑞的手也壓了上去,不贊成的搖頭,“你現在這就喝的夠多的了,你這身體不要了?我可不想看到你沒被對手殺死,反而死在自己的手裡。”
“羅嗦。”白徵雖然嘴巴上不服,可是到底沒有再喝,是的,爲了孩子他要努力活下去的。
“這次回來不去看你兒子?”何瑞喝着啤酒笑問道,也懶散的靠着沙發。
“不去了,現在在三個月,看了也沒有什麼意義,說下次安排我過去。”白徵的話裡帶着淡淡的溫度,目光也柔和很多。
“嗯,下次有機會咱們一起去吧,我想給你兒子當乾爹。”
“就你?”白徵挑眉笑道。
“怎麼地?不夠格?”何瑞也挑起眉毛。
“哈哈哈……好,現在不都是坑爹嗎?多一個爹也不錯,以後要是我有什麼事情,還有你照應着。”
“喂,你別胡說八道的,我認孩子當乾兒子可不是給你當候補的,你要是死了,孩子我可管不了那麼多。”何瑞不滿的說道。
白徵哼了哼,“小氣吧啦的樣兒吧。”
靜默了一會兒,何瑞看着手上的啤酒,垂眸問道,“這你人現在都到京都了,真的不過去見一面?”
白徵也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緩緩說道,“不了,知道她過的好,就行了。”
“你把她放在展家你放心?”
白徵搖頭一笑,露出何瑞都有些不明白的目光,“你,不懂她,其實能讓她選擇那人結婚,那必定是她自己喜歡的,而她的能力也毋庸置疑,她就像顆野草,放在多麼惡劣的環境裡,她都會茁壯成長,展家的事兒算不了什麼,這男人我隨然不瞭解,可是能做到這個,我覺得也是一種尋常百姓的幸福。”
何瑞嘆了口氣,“唉……你啊,何苦呢?你們彼此也相愛,好一天算一天,想那麼多幹嘛?”他就是知道白徵想的多,雖然跟溫晴的接觸回家不長,可是她骨子裡的倔強,他看得很清楚,溫晴的心裡有白徵,可是偏偏白徵怕了,畏懼了,他這個做好朋友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纔好。
“我樂意。”白徵輕飄飄的吐出了三個字,恨不能讓何瑞敲他的腦袋,太恨人了。
“哼,你以爲你這樣就能當好人啦,指不定哪天就被溫晴發現孩子的事兒,看你到時候怎麼辦!”
“涼拌!”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白徵就和何瑞坐上門口的出租車,連個行李都沒有,倆人朝着京都的國際機場而去,半個小時後看着飛機上升入藍天,最後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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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京都,展子晨要去西部一個小縣城工作的事情已經排在了行程上,因爲在甘省那個地方的情況不用說都知道。
溫晴和展子晨從溫老爺子那邊回來後,或許是被溫晴罵乖了,整個人倒是沉穩了不少,面對衆人目光也越發的淡然。
晚上大家圍坐在桌邊準備吃飯。
展子晨拿着湯勺給大家的碗裡盛了湯,然後又仔細的交代了溫晴一句。
“小心燙。”
溫晴點了點頭。
陸翎那眼睛在對面看着,嘴巴扯得大大的,一臉曖昧的模樣。
“沒見過別人恩愛啊?”溫晴笑眯眯對着陸翎說道,眼睛卻對着她壞壞的眨了眨。
“呵呵呵……喝湯,喝湯。”陸翎賠笑,她也想他們家的沈書記了,也不知道他自己一個人在那邊怎麼樣?是不是瘦了?
而邱如芳還有展子威他們都欣慰的看着展子晨和溫晴之間的互動。
“對,晴晴,小心點,最近天冷了,多喝點熱湯好。”邱如芳關心道。
“謝謝媽。”
菜上齊了,大家也都開動了起來,展子晨不時的給溫情的盤子裡夾菜,很有一副體貼找丈夫的模樣。
“媽,大哥,我定了明天中午的飛機,下週一就上任。”展子晨交代道。
“這麼快啊,那東西都準備了嗎?”展子威蹙眉道,他的心裡實在有些不放心自己的弟弟,那個地方臺艱苦了,說是機會,可是難保會怎麼樣。
“嗯,我也不準備拿太多東西,夠用就行,再說了那裡也不講究這些。”展子晨倒是十分的坦然。
“行,那你就先過去吧,不行東西再郵寄過去,還有,晴晴就不跟着你過去了,你看呢?”邱如芳看着展子晨說道,對這個兒媳婦她是滿意的,可是去那個地方太吃苦,她捨不得,如果以後展子晨發展的好,她倒是不介意他們在一起,但是現在絕對不行。
“我也不同意她去,我看晴晴在家裡也帶着無聊,過一段時間讓陸翎陪着晴晴回東北吧。”展子晨溫和的笑道。
“有陸翎我也放心,晴晴沒意見,咱們家裡人都不是問題,都什麼年代了,你們啊,怎麼過着開心就怎麼來,媽媽支持你們。”邱如芳很開明的說道,雖然心裡遺憾展樑輝的離世,可是那種甜蜜的日子她經歷過,那就是一份最美好的回憶,也是一直支撐着她活下去的動力,所以兒女的事情,她都很開明。
“謝謝媽。”溫晴也笑道,對這個開明的女人更是多了幾分的好感。
吃過飯家裡人又坐着聊了一會兒,然後就被邱如芳趕上了樓,溫晴看着展子晨收拾行李,兩個箱子整齊的擺放在門口,心裡有些淡淡的離別情緒。
“別什麼事情都自己扛着,有事情咱們一起商量。”溫晴看着單薄了不少的展子晨說道。
“呵呵呵……我一個大男人的能有事情?放心吧,我會好好幹,等我幹好了紅毯鋪地把你迎過去。”展子晨打趣道,心裡既有不捨,又有些像是雛鷹離巢的一絲傷感,總之面對溫晴,他也很複雜,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好好幹,要不他真的無法站在溫晴身邊,哪怕是個守護者的身份。
溫晴也是一笑,“好,縣長夫人太小了,等你當了市長,我就去看你!”
“好,那就一言爲定!”
展子晨說着還伸出手走了過去,兩個人擊掌爲盟,倒是讓這幾分離別的情緒中生出了幾許豪情。
第二天展子晨讓家人送到了院外,就坐上出租車去了京都國際機場,他沒有回頭,因爲這樣的離別讓他真的有些捨不得……
溫晴看着展子晨離開也是暗暗嘆了口氣,心中默默爲他祈禱着,這個坎兒他必須自己熬過來。
送走了展子晨,展家一時又陷入了小小的沉寂之中,經歷了風波後的生活要繼續,可是卻改變了很多的人的命運,比如展子晨,再比如展子威……
溫晴看着有些落寞但是卻極力保持這笑容的展子威,覺得可惜,如果那場風波,展子威也是最能和沈亦凡相比並論的的京都子弟,可是現在他殘廢了,那條曾經讓他也覺得驕傲的歷程也成了他最痛,最難受的回憶。
“哥,咱們聊聊?”溫晴淺笑道。
展子威坐在輪椅上擡起頭,看着溫晴,溫和的點了點頭。
邱如芳和陳姣姣則是彼此看了眼對方,然後再沒有說其他的,而陸翎則是偷偷抿着嘴在笑,再次感嘆自己的小姑子有福菩薩心腸。
“去你樓上的書房吧。”展子威提議道,這句話也是對溫晴的足夠尊重,在展家,展子威還是一家之主,照理說談事情應該在展子威的書房裡比較合適,可是他提出去溫晴那邊也足矣說明了他的態度。
“好啊,謝謝大哥。”溫晴也不外道,打開電梯,兩個人便上了樓上。
到了書房,溫晴坐在沙發上,展子威依舊坐在輪椅上。
從飲水機倒了兩杯溫水後,溫晴纔開了口。
“大哥,現在子晨走了,你有什麼打算嗎?老爺子離世的時候,他把那些東西交給我來保管,現在我看也是時候了。”
展子威搖了搖頭,眼中有着一絲的迷茫,“我,現在也沒有想好到底該做什麼?我從未想過我會離開那裡。”這是實話,而且展老爺子當初交給溫晴的東西,他並未想過要回來,那畢竟是爺爺的意思,他相信爺爺的眼光。
溫晴也沉吟了下來,是的,他的感覺她很理解,這需要些過程。
“大哥,你有沒有想去帶着嫂子和媽去東北看看?”
“……你是指看看那邊的生意?”展子威有些猶豫。
“嗯,你可以去看看,而且在那邊也有子晨和我的合作項目,當初子晨之所以去美國,也無非是爲了能在今後助你一臂之力,如今雖然情況有些變化,可是我覺得也不是最壞的,都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子晨還有很多需要你的地方,他一個人單打獨鬥也恢復不了展家的榮耀,所以我希望你能去看看,再說離開了京都換個環境對大嫂和媽媽也不錯,東北的氣候和飲食與京都差不多,人都很樸實。”
展子威看着溫晴,原本有些迷茫的神色被她的這番話說的有些心動,是的,離開了京都他就可以脫離這個環境,重新打拼,展家如此,如果全靠着溫晴真是太不像個樣子,他不能如此頹廢,他是做哥哥的,怎麼能最後拖了弟弟的後腿?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這話對他是最爲觸動的。
半晌,展子威看着溫晴有些動容的說道,“謝謝你弟妹,那過會兒我跟媽和你嫂子商量下,如果她們同意的話,咱們就去東北。”
溫晴用力點頭,臉上的笑容大了很多。
“行,就這麼說定了。”
展子威離開溫晴的書房後,就回到了樓下把邱如芳和陳姣姣叫到了房間,把和溫晴商量的事情說了一遍後,邱如芳和陳姣姣都挺高興,不是她們討厭了京都,畢竟這裡生活了幾十年,可是京都現在對於他們來說並不合適,而且要想就這樣在京都鹹魚翻身實在是太難了,且不說別人,就是李家就足夠他們應付。
而溫晴不會一直無所事事的呆在展家,她也有她的事業,所以能在那邊照顧她,又能再去尋找一條新的出路,對於他們倆說都是見大好事。
而行程也就這麼定了下來,有了目標,展家似乎又有了生機。
安排了韓偉專程從東北過來,又讓他在那邊把自己以前的那棟別墅重新收拾一遍,這才把展家人送到了東北。
可是因爲臨時有些事情,再加上靳新一直在京都,倆人好長時間也沒有見面,他現在真是大紅大紫了,就是想見溫晴也有很多的不方便,尤其是現在風口浪尖的時候,所以溫晴也再等,希望見到靳新後再會東北,要不兩個人見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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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徵打了個哈欠,他被留了下來,留在國安局的總部裡,而且坐在電腦前面,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
這是很少見的情況,因爲白少的特殊性,總部不會過多的干涉他的行程安排,只是在一些重大的任務上才經過開會決定,再交由聯絡員秘密傳遞給他,他的述職都是直接面見曲軍。
這些年來,他只進過總部三次,一次是他剛剛成爲特工的時候,一次是正式接觸到加麥爾,最後一次就是半個月前的那次。
他被明令過,他的臉絕對不能和國安局的大門出現在一起,平日裡就算回了京都他也十分注意,絕對不會出現在敏感的地方。
但是這次,竟然僅僅因爲一個邊疆恐怖分子的小頭目就把他叫回了總部?
並且要求他等候並關注任務的進度?
白徵有些踹踹不安,不確認自己是否真的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情報,錯過了那人和有些分裂份子的人聯繫在一起的蛛絲馬跡。
他回想了數個小時,確認了再確認,甚至從記憶深處翻出了與那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鉅細靡遺的慢慢回憶和分析。
辦公室的大門打開,曲軍捏了一杯咖啡走了進來,放在了白徵面前的桌子上。
“歇歇,喝一杯提提神。”
白徵捏了捏鼻樑,點頭,坐直了身體。
“那邊行動需要些時間,你知道的,程序很複雜,偵察兵必須再次確認,纔會正式出動。”
白徵牽起嘴角笑了一下,表示瞭解,拿起了咖啡杯,手指剛剛觸碰到杯沿……
“有消息了!行動順利完成!”一聲大吼。
白徵的手抖了一下,看了過去,腦袋被這突兀的一聲炸得嗡嗡作響。
伍部長長出一口氣,緊繃的嘴角眉梢鬆了下來,“把資料給我。”
“稍等,數據還在傳送。”
白徵捏着咖啡杯站了起來,淺淺的抿了一口,走了過去,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
文件拿到了,所有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曲軍應付着那些人走開後,笑着對白徵說道,“你再等我一下,馬上回來,電腦有小遊戲你可以玩玩。”
說完便關門先走了。
白徵也是很無聊,等了會兒卻沒有看曲軍回來,最後拉了一把椅子,然後重新坐到了電腦旁,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握着鼠標。
抿了一點咖啡,太燙了。
可是看着曲軍的電腦,突然一個寫着亂七八糟的文件夾吸引了白徵的注意,曲軍也有亂七八糟的東西?
點開一看,有幾個文檔,還有一個帶着攝像頭的遠程監控程序,好奇的雙擊了一下。
黑色的屏幕閃動了一下——
顯示畫面色調暗沉,做了夜視處理,畫面有些晃動,全副武裝的特種兵正在快速的下車,而其中還有一個穿着禮服長裙,帶着面具的女人。
下了車,沒有集合,而是呈縱隊快速前進。
一路快速而無聲的奔跑,錄像的視角顛簸不已,白徵被晃的眼花繚亂,眨了眨眼,努力睜大集中精神,攝像頭扭轉看了眼身後,露出一隻帶了面具的女人用手比了個手勢,從面具中透出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漂亮,總共有六個人。
標準的特種部隊配置。
畫面不再晃動,驟然的平穩,然後拍攝角度的這個人再次無聲的發出指令,身後一名士兵離隊。
接着顛簸再次繼續,屏幕的盡頭隱約可以看見目標所在的酒店。
很快,鏡頭卻繼續靠近小樓,隱蔽的,悄無聲息,然後貼靠上圍牆,頓住。
呼吸的聲音,微微急促,話筒似乎被吹了一下,然後徹底安靜了下來。
鏡頭緩慢的轉移,落在了與這名拍攝者一起行動的士兵臉上……
白徵垂下眼簾,喝了一口咖啡,隱隱有着打哈欠的衝動。
還是太困了。
一分鐘後。
“報告!找到觀察點,樓頂兩個,院子裡只能看到一個……看到了!游泳池裡兩個,有一個正在轉到後方。”
一聲悶響。
白徵挑眉,應該是確認收到的回覆暗號。
五秒後,再次傳出信號聲。
下一秒,鏡頭開始飛轉,景色移動極快,畫面顛簸搖晃。
白徵有着閉眼的衝動,看的腦袋好暈。
折騰了一天,這都凌晨三點了,精神真的不夠用了,好睏。
抹去眼角困出來的淚,視線一晃正好看到曲軍饒有興致的臉。
“這是今晚的行動。”
不用解釋,曲軍肯定是要看完,白徵無奈只能硬着頭皮陪着。
畫面安靜了下來,拍攝者正在單獨行動,鏡頭被雜亂的草遮擋,處於隱蔽潛伏狀態,隱約可以確認他現在處於酒店的西南角。
一個人影從樓宇的陰暗出走出。
鏡頭往後移了幾分,手肘交替出現,然後埋下。
白徵把咖啡杯放低三寸,開始專注於畫面。
看起來,快行動了。
“飛虎行動!”之前的觀察員再次出聲。
畫面非常的穩定,紋絲不動。
模糊的人影漸漸遠去。
“完成!”飛虎組傳出彙報聲。
白徵挑了挑眉。
真快!果然是特種兵,確實狠。
然後又是漫長的等待……
實際上卻不過過了10秒的時間。
白徵捏在手裡的咖啡杯,不自覺的又移下了幾分。
巡邏的黑道份子再次出現在鏡頭裡,緩慢的,卻越來越近。
畫面乍然躍起,撲向恐怖分子,一陣天翻地覆,對方已經倒地。
白徵淺眯着眼,微微蹙眉,回想之前的畫面……
畫面再次快速移動,拍攝者向大門方向衝了過去。
跑到一半的時候,突然一聲炸響!
“轟隆!”
“嘩啦!”還有玻璃碎裂的脆響。
白徵心裡一緊,看了一眼曲軍,對方神情平和,理所當然。
視線再一轉回來,大門已經近在眼前,拍攝者衝了進去。
原來是爆破大門的聲音。
酒店的會客廳裡很亮,門口擠了幾個人,視野變得侷限,可以看到客廳的中間有兩名穿着迷彩服健碩男人高高的舉起手。
這時,從摟上走下來三名全副武裝的特種兵,押着三個人。
拍攝者走過去,鏡頭移動,鎖在一個人的臉上,這是一個放大的特寫,並且持續了很久,雖然面具擋住了那張臉可是剛纔的動作中似乎把面具撞歪了不少,那有些狡黠的眼睛,那帶着淺笑卻自信十足的模樣。
“頭兒,任務完成。”
“嗯,走吧。”
“滴答……滴答……”咖啡滴落在了地上。
白徵雙眼瞪圓,腦袋裡反覆的迴響着這三個字,不斷的摳着棱棱角角,尋找它契合的位置,而眼睛死死的鎖着屏幕,看着眼前的那張臉,忽略那面具,這雙眼,這個鼻子,這張嘴……
‘咚咚!’心臟的跳動開始加速。
“頭兒,他們呢?怎麼處理?”畫面裡的人再次開口。
回答!回答啊!繼續說話!
讓我確認一下,讓我知道,這個人是不是你!?
溫晴!說話啊!
“嗯,把人帶……”
終於……開口了。
白徵的眼角瞪得幾乎撕裂。
“快跑!有炸彈!”突然傳出一聲大吼。
畫面停頓了半秒,扭轉,狂奔!
“轟隆!”一聲巨響!
屏幕天翻地覆!
“啊!”
驟然掀起的氣流模糊了一切,慘烈的嚎叫聲乍然響起。
“呃……呼哧……呼哧……”
“嘩啦啦!”
咖啡杯掉在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褐色的液體流淌了一地,碎裂的玻璃一角上懸掛的水珠搖晃着,盈滿,墜落,砸在了地上。
她,她怎麼又被派出去出任務了?
“呼哧……呼哧……”屏幕裡什麼都看不見,黑暗降臨,只有聲音,呼吸的聲音,越來越弱……
白徵的嘴脣抖了抖,眨了眨眼。
“呼……呼哧……”
視線開始搖擺,不斷降低的聲音在腦袋裡最纖細的神經上跳躍,彈起,落下,再彈起,再落下,周而復始。
“這……”沙啞艱澀的聲音從喉嚨裡溢出,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出,眼前的一切飛舞了起來,不斷的旋轉,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看不清……
“什麼……”努力的匯聚視線,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模糊的,扭曲。
“呼……呼……”
最後的聲音高高彈起,落下……
神經戛然而斷。
受不了了……
曲軍一把抱住了白徵,急急大吼,“暈了?暈了!快,扶住啊!”
“怎麼暈了?來人來人!”
“快!”
“搬哪兒去?放平!對就放在地上!”
“醫生!快去把醫生叫過來!”
……
他被封在了冰裡,然後沉下了海底,不斷的下沉,不斷的下沉,視線被剝奪,聽覺被剝奪,心臟被侵蝕,僵硬的身體一點點被冰冷滲透。
什麼都沒了……
什麼都沒看見。
什麼都沒聽見。
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能想。
什麼……
讓我出去!我要出去!
瘋狂的敲擊着冰面,撕心裂肺的吼叫!
爲什麼要把我關在這裡!?
我不要!我要出去!
求求你……放我出去……
透明的冰塊外面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時間停止……
多久了?
這樣叫了多久了?
好累……
環顧四周。
原來,是個方方正正的棺材。
……
“他的精神壓力很大。”
“我知道。”曲軍點頭,面色很差,目光再次落在手裡的精神報告上。
強迫症,2級。
精神分裂症,3級。
恐懼症,1級。
“他的情況很嚴重?”曲軍擡頭看向心理醫生,“半年前他剛有恐懼症,這怎麼一下子精神分裂症都弄出來了?”
心理醫生無奈點頭,目光隱隱帶着幾分不贊同,“這半年他應該經歷了不少高壓力的事情吧,再說那次的行動止痛劑用多了,產生了毒癮,又在製毒工廠呆了那麼久,那對他的精神照成非常大的傷害,通常需要半年乃至一年的時間恢復,你們不該強迫他馬上恢復工作。”
曲軍抿緊了嘴角,沒有說話,如果可以選擇他也不願意,但是白少確實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尤其是與加麥爾聯繫上後,更是提高了數倍價值。
心理醫生繼續說道,“其實他現在的情況並不是很嚴重,現在這個社會的競爭機制很高,只要給出適當的調理時間就可以恢復。”
曲軍苦笑了起來,“你知道的,我們對心理和精神的狀態要求的很高,他現在的這個數值已經達到了警戒線,太危險了。”
“所以我提議讓他接受心理治療。”
“這個……我必須要再安排。”
“強迫症是你們的職業需要,我可以不管,但是精神分裂……”心理醫生低頭翻看了一下手裡的診斷資料,“他的工作環境很複雜,長期從事那樣的身份,這些虛擬出來的人格很有可能會阻擾主體思想的判斷。”心理醫生頓了一下,擡頭看向曲軍,“這些,都可以確認,另外一個人格已經出現了誤導現象。”
白少!
是的白徵已經不再是能轉換的角色,他把自己當成了真的白少,那個遊走在黑暗之中的軍火大鱷。
曲軍手指敲擊着桌面,一時無語。
這確實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長期扮演一個角色,而且是完全與衆不同的角色,這樣獨特華麗的人格很容易去吸引白徵去效仿。
上次溫晴參與的行動是白徵所面臨衆多危險中,最艱難的一次,而在那次他不僅因爲醫治有了讀音,強迫戒毒還送走了最喜歡的女人,所以這纔是白徵能在短時間內精神分裂到如此程度的關鍵吧。
當生命、自尊、工作和愛情同時遭受到威脅,就連曲軍都可以確認,只有白少纔可以扛過這些。
畢竟,白徵是個人,正常的人,會哭、會笑、會鬧,白少是虛擬出來的,強大、冷靜、堅強,取捨之間,強的越強,弱的越弱。
“他爲什麼會昏厥?”曲軍看向醫生。
心理醫生解釋道,“心理問題太多,過大的壓力讓他雖然努力保持表面上的平和,但是內部已經瀕臨崩潰,錄像的結尾擊潰了他的最後心理防線。”
“這是你安排的。”曲軍有些煩躁的敲着桌面,瞪着心理醫生,“是你提議讓我們這麼做的。”
“我希望他哭,哭是減壓的最好辦法。”
“但是他沒哭!他暈了!”
“是,問題比我想的要嚴重。”心理醫生無奈的嘆了口氣,“其實他的心理狀態累積了這麼多負面情緒,而且一直沒有得到徹底的清理,本來就已經岌岌可危。我也是不得已,纔有這麼個建議。”
曲軍沒有說話,繼續瞪他。
“這些負面情緒的數量遠超我的想象,所以纔會在崩潰的一瞬間失去意識,進行一種下意識的逃避,我打個比方吧,就像……”
“行了,我知道。”曲軍擺了擺手,“給我個準確時間,需要多久?”
“半年,最好是一年。”
“半年!?太長了!他現在的情況非常特殊。”
“我知道。”心理醫生點頭,“從我的角度出發,如果要徹底治療,必須要半年以上,開始的三個月要連續治療,不能間斷。”
曲軍點頭,三個月,這個時間他倒是可以接受,雖然上面會有些微詞,但是應該沒有突破他們的底線。
畢竟,白徵的穩定纔是根本,要不其他的都是零。
心理醫生看了眼時間,“我爲他注射了助眠藥物,應該還會昏睡一天,你可以和我詳細說一下你的想法。”
“我是外行,他就交給你了,他精神分裂狀態應該可以減緩吧?”
“時間和他的配合都很重要。”
曲軍沉默了一會,手指在診斷報告上劃拉了一下,擡頭,“這個恐懼症是什麼意思?封閉空間恐懼?還是什麼?”
心理醫生沉默,整理語句,然後說道,“恐懼症和精神分裂通常都會捆綁在一起,或者說就是因爲恐懼症的產生,纔會推動另外一個人格的加速成長。”
“能找出原因嗎?”
“我可以試下。”
“嗯。”曲軍笑了笑,站起身,“趙醫生,他就交給你了。”
心理醫生笑了一起下,起身握住曲軍的手,然後轉身離開。
曲軍靜靜的坐在辦公桌後面,眼底黯然,帶着幾分擔憂和心疼。
白徵就像他的孩子,他從負責他爸爸的時候就斷斷續續的關注白徵,直至白徵成爲特工,不斷的成長、強大,他也跟着欣慰不已,隱隱驕傲。
但是,沒想到,在他疏忽的時候,白徵竟然承受了這麼大的傷害。
這一個個的心理診斷就像是一塊塊千斤重的巨石般壓在了他的胸口上,喘不過氣來。
國安局……
加麥爾……
溫晴……
不知道誰纔是誘因,誰纔是解鈴人。
兩個小時候白徵醒來,躺在牀上他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心理醫生,趙醫生。
“那個視頻是假的。”他問,的確,當時他真是太在意了,太震驚了,他竟然忘了溫晴此時已經結婚,甚至肚子裡有了小寶寶,那樣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可是那一刻他確實篤信無疑。
醒來後,或者說有意識的那一瞬間,他就想起了最後播放的畫面。
爆炸的聲響,驟然掀起的火光,慘叫聲,還有越來越弱的呼吸聲。
心臟疼痛無比,喘不過起來,腦袋裡像是倒帶一樣不斷的回播着那個畫面,一遍又一遍,不斷的提醒他,他不想想起的,不願意去聯想的,溫晴死了,溫晴死了,溫晴死了……
身體緩緩的捲縮成一團,攥緊了牀單,死死的捏着,整個身體都不受自己掌控,顫抖着,像是要散架了一樣。
趙醫生蹙眉看着白徵的精神狀況,擡手摸向白徵的眼。
“啪!”白徵擡手打掉,冷冷的看着他,“理由,爲什麼!”
“爲什麼你這麼確認?”趙醫生揉着手背,暗自嘆了一口氣,本來以爲白徵清醒後會痛哭一場,但是現在這樣的冷靜,讓他覺得格外棘手,這樣的病人是醫生最不想看到的。
白徵雙眼淺眯,勾起了嘴角,左邊嘴角略高於右邊,看到不到牙齒,視線將趙醫生從頭掃到尾,帶着洞徹一切的倨傲。
趙醫生嘆了口氣,“既然是僞造的,自然有漏洞,你很聰明,也很冷靜,不過,我需要和你談談,希望能夠配合我。”
白徵聳肩,笑道,“當然,非常願意,我的好醫生。”最後幾個字輕佻的蹦出,毫不掩飾對對方的藐視。
“不過不是現在,你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過兩天我會再來找你。”趙醫生友善的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以白徵現在的警戒狀態完全不適合治療。
趙醫生離開後,白徵坐了一會,直接起身站了起來,手指捏着點滴瓶查看上面的藥物成分,然後深思了兩秒,將手背上的針頭扯了出去。
針頭緩慢的流淌着透明的液體,他用這些液體小心的清洗着針眼處流出的血液,稀釋後的血液變成粉紅的液體,流了滿手。
他仔細的清理着這隻手,直到針孔處的血小板發揮作用,不再有血液流出來,他才轉身在白色的被褥擦拭了起來。
然後起身在屋裡轉了一圈,又從牀頭櫃上拿起口服藥看了一眼,分毫不差的放回去,接着躺回到了牀上,注視着天花板。
寂靜。
一分鐘……
五分鐘……
十分鐘……
指尖開始顫抖,一點點,一寸寸的往上移,牙齒髮出了‘嘎吱嘎吱’的咬擊聲,然後猛的咬住了自己的下脣,刺進肉裡,疼痛,狠狠的閉上了眼。
還活着……她還活着……沒事,那些都是假的,
溫晴還活着……
眼角滾熱的液體流淌下來,晶瑩剔透,滾動着,流入了耳後。
還活着……就好……
只要你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