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一直以爲自己是大度的,是瀟灑,是對她最好的那個人。可是事到臨頭才發現,原來他纔是最卑鄙的那個人。
他讓她出席影展去見姚安,讓她走出這唯他二人的宅子去見外面的世界,看似是爲她着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麼自私。他從潛意識裡想要讓她跟賀家的人完全斷絕來往。他至今猶記得姚安跟賀沈敏之上門來找她時的情景,姚安說得很清楚,他只是代他們照看她,終有那麼一天,她還是要回到賀家去。賀鈞遠沒有爲難她,孩子,他讓Kevin帶了話,說明天一早會讓人送過來。到時候只需要葉真真態度堅決的拒絕了姚安,拒絕了賀沈敏之,那麼她就真正脫離了賀家,會永遠留在他身邊了。
凌寒重重一拳捶打在桌面上,發出很大的聲響。葉真真恰好過來,敲了敲門進來,看到他俯首將臉龐藏在雙臂之間伏在桌面上,擔心的關門走了過去,以爲他是哪裡不舒服。
她剛剛洗了澡,身上香氣襲人。葉真真不大用香水一類的東西,以前出席活動或者是因爲代言了那個品牌,只好用一點,等懷孕之後,幾乎是洗盡鉛華了。她頭髮還有點溼漉漉的,身上帶着水汽,走到凌寒跟前,她扶住了他的肩膀,聲嗓擔憂。凌寒瞬間就叫她的氣息捲住了周身,心內的煎熬更甚。
他剛纔接到嚴武陽嚴教授的電話,他請求他告知他一些有關自己的母親穆愛琴的一些往事。嚴教授跟他的母親不算深交,但是他此時人在國內,在上流社會裡也是認識不少人的。他本人又是凌寒二叔絕對的好友,讓他去打聽算是兩全的事情。
“是不是傷口還疼?我去打電話讓醫生過來一趟。”
葉真真忙着出去,凌寒握住她的手:“不要緊,你別忙。”
真真着急:“怎麼能不要緊呢?你沒聽你的醫生怎麼說,要小心,有哪裡不舒服就要立刻通知他。你別顧及我,我這就去讓他過來。”
攔不住她,凌寒乾脆長臂一展,摟住了她的腰。葉真真當時就愣在那裡,他們雖然住在一切,然而最親密的舉動也不過握手而已,然後就是他出院時的那個擁抱。
凌寒極力汲取着她身上的香氣,平常的沐浴露味道,卻能讓他得到一點點安心。他說:“我的傷口早就已經拆線了,怎麼還會有事?我只是有點困了,昨天晚上睡得不好,白天又做了長時間的復健。”
這謊話撒得葉真真一聽就知道是藉口。她沒有拆穿,更加沒有推開他,只鬆鬆的抱着他,問:“真的只是困了而已?”
“那早點睡,我扶你回臥室。”
她要推開他,凌寒反而抱得更緊了。嚴武陽的話仍舊在耳朵邊迴響,他說,穆愛琴跟寧策曾經是戀人,準確的說,寧策跟穆愛琴在寧家尚未沒落之前訂下的娃娃親。後來寧家衰敗,穆家單方面悔婚,穆愛琴卻對寧策情有獨鍾,而寧策跟葉真真的母親秦羽兩人,當年是公認的情侶,甚至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最後寧策失蹤,秦羽也不見了蹤影。嚴武陽說,按照葉真真的年紀,如果說是沒有葉一元站出來承認真真是他私生女那件事,他會以爲葉真真是寧策的女兒。畢竟秦羽跟寧策彼時情深意濃,又是未婚夫妻,秦羽會生下寧策的孩子倒不奇怪,生了葉一元的女兒反而叫他這個局外人曾大吃一驚。
如果嚴武陽的推斷成真,假如葉真真是寧策的女兒而並非葉一元,凌寒更將手臂圈得緊了一點,假如真是那樣,那麼他的母親穆愛琴爲什麼會針對真真,反倒說得通了。
天知道他有多不希望是那樣,他想盡辦法要破除這個猜測,然而到最後得到的不過是更加篤定的答案。他的母親,的確對寧策情有獨鍾。甚至會嫁給他的父親,也是因爲寧策當衆宣佈秦羽爲自己的未婚妻,她纔會一氣之下答應了父親的求婚。
凌寒想起來他尚且年幼的時候母親一度精神崩潰,需要在精神科進行療養,那段時間,恰好是寧策出事,警方遍尋無獲的時間。
“真真,”凌寒想要說些什麼,才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發現嗓音啞得難聽,“我……”
“凌寒!”葉真真很緊張,慌忙推開他,扶着他的肩膀拿手誤貼的額頭,未察覺出異樣,才長長的鬆了口氣,“沒有感冒。”
說着又奇怪:“嗓子怎麼這麼啞?不行,我還是打電話讓醫生過來一趟。”說着就要放手出去,凌寒不讓。葉真真有點無奈的站着,輕聲寬慰他:“凌寒,你別擔心,就是讓醫生過來看一看。沒有事最好,要是有點什麼,也能早點發現對不對?”
她像是把他當成了一不小心就會摔碎的瓷娃娃。凌寒並不爲此感到高興,他站起來,真真忙的過去扶住他。
凌寒推開她的手:“葉真真。”他低眉看她,忽然變得嚴肅。葉真真皺了下眉頭,他這個樣子,讓她心裡陡然生出一種不好的感覺。
她潤了潤脣,眼睛望着他的眼睛:“怎麼了?”
“葉真真。”他再度喊她,這個名字放在舌尖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寰,那句話很艱難才肯從舌尖上滾出來,他問,“你告訴我,老實的告訴我,你是不是還對賀鈞遠念念不忘?”
葉真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她垂下眼簾,下意識要往後退。凌寒抓着她的手,逼她不得不面對他。他握着她腕子的手勁有點大,真真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眼裡是有迷茫的。是的,她覺得茫然,因爲她根本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之前在加拿大的時候她答應,嘗試着忘掉賀鈞遠,嘗試着再度去喜歡他,可是,知道賀鈞遠對自己做過那麼多事,知道賀鈞遠放手只是爲了保護自己,知道賀鈞遠情願自己難受也不肯讓她難受,她怎麼可能再將賀鈞遠三個字收藏起來,加上封鎖?更可況,那是她孩子的父親,是她……是她……葉真真不敢那句話完整的放置到腦海中去,她唯恐自己忍耐不住,就會從嗓子眼裡把話給說了出來。
心頭被憋悶得難受,被掙扎得發痛。原來自欺欺人也這樣痛苦。她垂着眼,良久才說:“他是我孩子的父親。”
然後便不再開口。凌寒也不再說話,他握着她腕子的手鬆了許多,卻始終不曾放開。葉真真靜默着,忍耐着,漸漸的覺得被他握住的那條手臂一點點的發涼,從未這樣,在他這裡,她從未有過發寒的時候。而此刻,她第一次發覺原來凌寒也並非一直是那樣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