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有演過爆破戲,葉真真從影近四年,光槍戰場面就拍了不下二十次,加上其他各種需要爆破場面的戲份,她對這類戲也算有經驗。開拍前和爆破組人員已經溝通好,在喊“1、2、3”,“3”的時候她從搭設的二樓跳下去,誰知道導演凌寒纔剛喊了“2”,負責煙火道具的工作人員就按下了爆炸按鈕。
她現在還能感覺那烈火燒身的灼燙,似乎要將她整個燒成灰燼。
頭很痛,葉真真勉強睜了下眼睛。眼前很黑。她心劇烈跳動了一下,她明明已經睜開眼睛,爲什麼會什麼都看不見?
“呃……”
她試了下開口說話,嗓子嘶啞,聲帶像是被煙給嗆傷了。
“啪”,黑暗驀然被昏黃代替,她下意識眯了下眼睛。在被嚇到的同時,稍稍安了些心。
“覺得怎麼樣?”
葉真真轉了下眼珠,看到從昏黃的燈光那頭走過來的人,高鼻濃眉,言笑晏晏,溫文爾雅的樣子。她舔了下嘴脣,那人便感知到她的意思,走過去,將一旁的水杯拿了起來,將吸管送到她脣邊。
喝了些水,嗓子稍微好些。雖然仍覺得嘶啞難受,總還能發出聲音來。葉真真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背上有些發黑的樣子,再看身上穿着的病號服,想要撩開袖子去看手臂上的皮膚。
“彆着急,你傷得不嚴重。不需要動大手術,只不過這幾天陽光是不能見的了。就連房間裡的燈也需用溫和些的。”
“我的臉……”
她聽說,撩袖子的動作止住了,擡手要去碰自己的臉。那人將她兩隻手握住,眉頭有一點點皺:“你也真是走運。燒得那麼厲害,也就是燒掉了眉毛,臉上倒沒有大礙,只褪了層皮。你是不知道你現在的臉,像蛇蛻了皮一樣,反而比以前還要年輕幾分了。”
“瞿大哥…..”
葉真真的嗓子很啞,發出來的聲音像是久食菸酒的菸酒嗓子纔有的嗓音。
瞿永連聽他喊自己,笑了笑,從口袋裡摸出一枚小鏡子送到她面前:“知道你不信,特地瞞着醫生帶了這個進來。”
葉真真一看到鏡子,慌忙搶過來照着自己的臉看。她現在的樣子很奇怪,前額的碎髮大約是因爲被火燒焦了,所以剪短成自由一寸來長的小短髮,留了有很多年的捲髮也被剪到了耳際,沒有眉毛,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十幾歲不聽話,自己動手捯飭壞了頭髮的小姑娘。呆呆傻傻的。好則好在,瞿永連並沒有騙她,她臉上除了眉毛,沒有遭到一點兒損害。葉真真長長吁了口氣,她是個女演員,是個靠臉靠身材吃飯的女演員,要是這張臉毀了,還不如要了她的命去。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瞿永連笑笑,從她手裡把鏡子收了。小心扶着她,將枕頭放好,讓她往後躺下。
“瞿大哥……”她才坐到牀上,後背剛靠到枕頭就一把抓住瞿永連的手臂,有話想要說,偏偏越着急,喉嚨口梗得越厲害。喊了他一聲就再說不出第四個字來。
瞿永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扶她躺好,自己在她邊上坐下來:“知道你要問什麼。我正好在洛杉磯出差,一接到電話立刻就趕過來了。會嚇人的小姑娘,你要真出了什麼事,我只能去你大哥面前自殺謝罪。”
她聽他說得俏皮,忍不住微微翹了嘴脣。臉上的肌膚繃得厲害,她忙閉了嘴,瞿永連說是大火灼傷導致,這一兩天她大約都只能當面癱公主了。她沒有毀容已經謝天謝地,表情不能太隨意算不得什麼大問題。
“去看過大哥?”
她說得很慢,一字一字,聲音實在不好聽,和傳說中的破銅羅似的。她抿了下脣,自己有些嫌棄。
“打算去看,誰讓你出了這樁事?”
他作勢要去敲她的額頭,最後還是放下來。然後抿緊了脣,站起來說:“這件事情我不會輕易放過,你放心,我會追查清楚。”
葉真真沉默了一下,凌寒帶的人很多都是他自己團隊裡的人。他以前在國外是獨立製作的電影人,劇組除了爆破組,大多都是他自己的人,凌寒爲人,葉真真是百分之百相信的。她想到在此之前出的李藝那樁事。那件事她叮囑了凌寒保密,李藝被她送到了警察局,以擅闖偷盜的罪名準備起訴。在起訴期間尚有一段時間可以拖着,葉真真原打算回國之後再和瞿永連商量,現在看來,她是要早些與他說了,因爲她覺得這件事與李藝意圖侵犯她的行爲有躲不過的關聯。
“瞿大哥,”她有些難過的開口,每說一句話都非常吃力,“暫時,能不能不追究?”
瞿永連皺了下眉頭:“爲什麼不追究?你在顧忌什麼?你雖然是耀威的藝人,但卻是在我的手底下受了傷。你要相信瞿大哥,我不會讓你白白受苦。”
他說得言辭懇切,眼裡關懷備至。葉真真看着他,他仍舊是她認識將近十年的瞿大哥,很溫和、待人紳士、對友情忠誠,可是葉真真忽然覺得哪裡不一樣,她心裡不大舒服。大約是因爲他那句“我的手底下”。北平原是她因哥哥葉浩年昏迷,無法主持才請他回去當的代理總裁,掛名仍舊是她哥哥葉浩年爲,他這樣滿滿脹脹的口氣說話,倒好像北平是他瞿永連的所有物一樣。
葉真真嚥了口氣,她承認自己對北平是有近乎偏執的佔有慾。因爲這是她爲哥哥看護着的北平,是她父親傾盡一生的北平,它不單單是一家公司,更是她對親人所有的惦念。
突然之間,她就不想跟他談李藝的事情,心裡隱隱覺得不快。微微閉了下眼睛,她說:“我不想追究這件事,至少暫時不想。瞿大哥,戲還在拍,如果這種時候出現了負面新聞,到後期宣傳必定會被媒體揪着不放。這部戲關係北平的生死,我不想節外生枝。”
瞿永連看着她的眼睛有些異樣,他到底沒有違拗她。點頭替她掖了掖被角,低聲說:“不着急,暫且放着。等你好了再說。”
她點了下頭,心裡暗暗生惱,自己怎麼就對瞿大哥生起疑心來了?這幾年要不是他,北平早就被虎視眈眈的賀鈞遠拆吞入腹了。
她動了下嘴脣想要說什麼,手在口袋邊摸了一下。也未想要拿什麼東西,不過是下意識的摸了一下,她問正要走瞿永連:“瞿大哥,我的手機呢?”
她拍戲的時候這些東西都放在了保姆車上,小陶雖當時不在身邊,凌寒給她安排了個小助理,還算伶俐的,不會送她去醫院,不把這些東西給她拿過去。都是挺必須的東西。
“手機?”瞿永連被睫毛遮蓋的眼睛閃過光,他笑笑,伸手在口袋裡一摸,把自己的掏出來給了她,“也是我疏忽,當時急着讓你轉院,忘記讓人把你的東西都收拾好帶過來,大概還留在拉斯維加斯。有什麼要打的電話,你先拿我這個打。不過醫生可是說了,你不能長時間對着亮光,打完就得讓我這裡,有需要的時候我再給你。”
葉真真其實並沒有要緊的電話要打,她只是習慣性的去摸手機,下意識的就問了。遲疑了下,她搖頭,沒要瞿永連的手機,只問:“那我的東西什麼時候送過來?”
“我這就替你安排,你先在這裡好好休息。”
他言語裡的意思很微妙。他會安排人替她把東西送過來,卻沒有說幫她把手機這樣重要的通訊工具送過來,更沒有說確切的時間。不曉得爲什麼,葉真真拿從心底裡無端端冒出來的疑惑就騰了起來。總覺得這一趟再見瞿永連有些不一樣,可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見她沒再堅持,瞿永連將燈關上,退了出去。門板在他身後關上,瞿永連在原地立了一會兒,慢慢從口袋裡拿出一支手機,他拆掉機子的外殼,從裡面拿出一枚追蹤器來。嘴脣勾起一彎弧度,他將那追蹤器丟到地上,一腳踩了下去,隨後大步往前走,只聽得走廊一聲悶悶的響,那支被拆卸得四分五裂的手機孤零零落在了垃圾桶的最底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