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門城牆警戒哨裡一直拿着望遠鏡對着西門外民居戰場默默觀察的俞獻誠看到了保安團青皮步兵排在中山路大街上和日軍步兵小隊的戰鬥,他甚至看到了青皮從二樓丟出燃燒瓶引燃94坦克並從火焰中救出那個存活可能遠小於百分之一的保安團傷兵的全過程。
陪着俞獻誠一起走上警戒哨的152團參謀長不會知道身前的獨立團上校爲何長舒一口氣放下了手中帶着瞄準鏡有些奇怪的步槍。
親自槍殺自己的同袍絕不是輕易能做出的決定,難以抉擇的,不是超過550米的距離,而是槍口套住的目標本身。152團沒人知道這個身材頎長面容白淨頗有智計的陸軍上校參謀長最擅長的,其實不是出謀劃策,而是衝鋒陷陣。
俞獻誠很少開槍,但只要是獨立團的老兵卻都知道,這名特種大隊大隊長一手槍法,在獨立團最少能排進前三,就連已經成爲獨立團公認的神槍手曾經水在私下的場合也說過,獨立團數千人的槍法中,除牛魔王和莫小貓準的讓人近乎絕望外,很少動槍的俞大隊長,他也沒有把握超越,因爲他曾經見過在晉東戰場上的俞獻誠用不帶瞄準鏡的三八步槍,命中了400米外的一名在山溝裡不斷翻滾利用地形遮擋軀體的日軍曹長。
400米的距離外用肉眼看,不算太小的人體絕不會比一個蘋果更大,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能當曹長的,必定是日軍中參軍超過五年以上的老兵,他瘋狂逃竄時做的戰術動作標準得令曾經水都無比驚歎,甚至他謹慎到在逃出步槍極限有效射程還在躲避而沒有發足狂奔,但依舊沒能避免被一槍斃命的命運。雖然俞獻誠那一槍沒有擊中他的頭部,但三八大蓋經過改良的子彈從背胛穿過後劇烈的翻轉在其胸腔內形成一個大洞,無法堵住的創口成爲其最致命的死因。
這樣驚豔的一槍曾經水或許也能勉強做到,但他並不能百分百保證能命中,可俞獻誠做到了,他僅僅射出一槍。
用望遠鏡默然觀察着戰場的俞獻誠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指揮官,他也是一名戰士,望遠鏡裡中國傷兵滿臉的悲傷和絕望雖然有望遠鏡他也看不清,但他能想象的出那些企圖攻擊日軍94坦克並自己犧牲的保安團官兵的悲壯與無奈。面對日軍的陷阱,他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戰場很殘酷,那是保安團官兵們想成爲戰士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有些時候,他們必須選擇放棄,不是爲了自己的生命,而是,爲了勝利。
俞獻誠透過瞄準鏡看着這一切,直到94坦克轟然爆燃之時,他決心幫助那名中國傷兵結束一切痛苦,哪怕那個決定同樣讓他無比堅韌的心也閃過痛楚,但理智告訴他,被大火活活燒死的痛苦遠大於被一槍斃命,他必須讓這個素不相識的同袍不那麼痛苦的離開這個世界,他相信那名傷兵也是這麼想的。
還好,保安團士兵比他想象的要勇敢的多,在他即將扣動扳機的那一刻,冒着有可能被逃竄日軍反身一擊的危險,有人衝進坦克燃燒的火焰中。。。。。。
那一刻,俞獻誠無疑是欣慰的,早上他曾經站在一羣烏合之衆面前,現在,那羣烏合之衆在經歷過殘酷的戰場後,在蛻變。雖然不能馬上就說他們是鐵血戰士,但衝他們沒有拋棄自己的戰友和同袍這一點,就遠強於那幫丟下自己傷員而逃竄的日軍了。
團座長官說得對,日本人就是個外強中乾的紙老虎,只要把他們打疼了打得血流滿面,他們就得跪下抱着腿喊“爸爸”,典型的賤人型人格。俞獻誠再次對劉團座對日本人的定義有了無比深切的認同。號稱“地表最強師團”的第六師團還不是被一幫保安軍打得狼狽逃竄?
突然靜寂下來的戰場留給士兵們的,是舔舐傷口,是等待,等待下一輪戰鬥的來臨,但留給指揮官們的,卻是悄無聲息的較量。雙方,不是猜測,而是推敲對方下一步的出招。
倉城前線傳來電文,日軍主力在集結,卻沒有進入戰場的意思,和東南兩城區打得熱火朝天的戰場不同,西城這邊沉寂的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按照正常程序,日軍就算不重新組織兵力進攻,他們也一定會利用這段空餘時間進行炮擊,損毀房屋的同時也儘量對民居內藏着的敵人進行殺傷。但他們沉寂的時間太久了,長達15分鐘以上,除非是他們在等待什麼。
遙望遠方良久的俞獻誠瞳孔猛然一縮,猛然扭頭對着152團參謀長王克俊中校說道:“克俊兄,日本人恐怕這是要搞大動作,請克俊兄下令發射3顆紅色信號彈,命令倉城和西門外以及西門內所有人等,除留下警戒哨之外,其餘全部躲入底下管道,同時命令倉城守軍,如果覺得不可力敵,可以通過底下管道撤入城內,他們的阻敵任務已經完成的很出色了。”
“俞參謀長,3顆紅色信號彈可是最高警戒,你覺得日本人會搞什麼鬼?”152團參謀長王克俊微微一愣,要知道先前日軍炮擊超過3000發炮彈,軍部也不過是發射了2顆紅色信號彈而已。
“日本人的炮兵聯隊有一陣沒發射炮彈了,以他們的炮彈儲備,絕不至於到他們的步兵都撤出去半天了還不開炮,除非是他們在等他們原本沒有裝備的特種炮彈,比如,毒氣彈。”俞獻誠臉上閃過一絲冷然,答道。
“日本鬼子會動用毒氣彈?”王克俊倒吸一口涼氣。“那可是國際上明令禁止的東西,淞滬可有不少國際觀察員。”
王克俊這樣說當然有一定的道理,在淞滬戰場上,因爲有租界和英美法以及第三帝國的軍事觀察員的存在,日軍並沒有動用毒氣彈,更確切的說,是沒有大規模動用被美其名曰爲“化學武器”的毒氣彈。
其實,一直未上戰場的王克俊並不知道,登陸淞滬的日軍沒有大規模使用毒氣彈,並不是因爲那些金髮碧眼的國際軍事觀察員們的存在,而是江南多風多雨的天氣並不適合,風一刮和雨一下,毒氣彈的作用就不大了。那些西方人從未把中國視爲平等的存在,又怎麼會爲小小的毒氣彈而去制裁軍事力量已經能和他們比肩的日本人呢?
說起來,他們纔是毒氣彈使用的始作俑者,一戰的戰場上,那些洋毛子們可沒有顧忌什麼“日內瓦公約”,你來一噸咱就丟兩噸過去,號稱絞肉機的凡爾登之戰中,毒氣彈最少造成雙方數萬人死亡。那也是毒氣彈在一戰戰場上第一次大規模應用,從此交戰雙方將領們一發不可收拾,毒氣彈的種類也開始五花八門,使用的毒劑有氯氣、光氣、雙光氣、氯化苦、二苯氯胂、氫氰酸、芥子氣等多達40餘種,短短的四年間,用於戰場的毒劑用量達12萬噸,因此而導致的傷亡人數約130萬。
戰爭,不是拳擊臺,從沒有什麼公約不公約和規則,獲得最後的勝利纔是發動戰爭的人類最需要的,這是貫穿整個人類社會數千年發展史血淋淋的事實。哪怕是到了文明高度發達的未來,也是一樣,高喊着人權主義的列強用激光制導炸彈將平民區炸成一片白地,也不過是爲了消滅一兩個擁有武裝的敵人。
任何在戰爭中渴望對手遵守規則的軍人,都是可笑的,規則,本身就是主動挑起戰爭的強者制定的。
“日本人,屠光整個金山縣城的時候,顧忌過西方那些戰地記者和軍事觀察員的存在嗎?”俞獻誠冷笑着反問了一句。
同日本人打過太多交道的俞獻誠對於日寇的兇殘是再瞭解不過,也從未對日軍抱有任何僥倖。
幸好,提出過幾點建議都被43軍軍部和152團部採納的俞獻誠早已證明了他的優秀,王克俊也沒有多少時間優柔寡斷,三顆紅色信號彈打上天空的兩分鐘後,日軍的火炮羣開始怒吼起來。
一團團橘紅色的火焰在西城區的民居內綻放的同時飄散着一股難聞的味道,燻人欲嘔。
雖然空氣很溼潤,但中炮的民居依舊還是很快的劇烈燃燒起來,隨着日軍炮羣不斷的怒吼,不斷的有民房被點燃,從城頭上望過去,西門外無比密集的一整片民居彷彿都在燃燒,沖天的火焰和黑煙以及黃煙將整個天空彷彿都遮擋住了。
日軍,動用的不僅是可以助燃的燃燒彈,就如俞獻誠猜測的一樣,還動用了大量的毒氣彈,如果民居內藏着的有人的話,就算爆燃的大火沒有燒死你,溼木頭產生的濃煙也沒薰死你,但無孔不入的毒氣也絕對能毒死你。
如果沒有三顆代表着最高警戒的紅色信號彈打上天,躲在民居各個角落裡的保安團士兵不知道有多少能存活,從城牆射擊孔中朝外望感受着灼人熱浪的解固基驚怒交加。
這一次日軍的炮擊比先前那次由倉城向松江全城的大炮擊更加堅決也更加明確,炮擊的重點就是西門城牆外的民居,炮擊了足足有一個小時,60餘門炮傾瀉的炮彈甚至還超過先前那次。最少也有五千發炮彈被傾瀉到西城外城這片民居里。
炮彈爆炸的威力頭一次當了配角,可怕的燃燒和吸入多了就能致死的毒氣纔是這輪炮擊的主角。
由燃燒彈引起的熊熊大火也燃燒了足足兩三個小時,大量的民居被燒燬,只留下被薰得漆黑的斷垣殘壁。
不過,火場外的阪井德太郎卻不是很滿意,動用了超過兩千發燃燒彈,竟然沒有將那些密密麻麻的的中國江南民居給付諸一炬,這真的是八嘎的太不科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