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東海市公安局大會議室燈火通明,煙霧繚繞,擠滿了市局刑警支隊幹警、轄區公安分局刑警、各派出所頭頭、安全局的人,市委書記和市長也來過了,因爲涉外案件的緣故,省公安廳還派了一個督導小組來東海指導破案工作,陸洋是這個小組的組長。
陸洋一行到達的時候,案情報告纔剛剛開始,一名刑警在大屏幕前一邊切換照片,一邊講解案情。“……第一處命案現場是在熱力健身中心的女更衣室門外,被害者是一名二十一歲的外地來東海打工的女性,生前在健身中心工作,負責管理女更衣室,額頭正中的槍傷是致命傷,沒有與其他人搏鬥的痕跡,死亡時間在週六晚上九點左右。子彈的口徑是點四五英寸,是從一把USP緊湊型手槍、在健身房的入口附近大約十至十五米的距離上發射的,附近起獲一枚彈殼。彈道學分析表明,發射這枚子彈的手槍正是遺落在第二個命案現場的那把USP手槍。從手槍握把上的指紋和掌印分析,這應該是那名白人女性死者開的槍,……”
陸洋坐在最後一排,用手支着自己的腦袋,勉強地撐開着雙眼,免得打瞌睡出醜。他已經好多個星期都沒完整地睡過一個好覺了。就拿今天來說吧,本來今天一早送女兒去家教,回來想補個覺,結果沒睡上十分鐘,廳裡的電話就把他叫醒,讓他帶督導組來東海執行任務。這下,不但覺睡不成,下午答應陪老婆女兒去看《無極》,然後再一起去餐廳吃飯的安排也全都泡了湯。
“……男嫌疑人爲一名青年男子。該嫌疑人闖入女更衣室,在編號爲103號的儲物櫃用密碼打開櫃子並取走裡面的物品。據一些目擊者稱,那名二十一歲的女性死者之前可能與該男子發生過口角。男更衣室的管理員郝春在筆錄上說,他當時在男更衣室裡面,聽到外面有吵鬧聲音。當他出來的時候,發現鬧到女更衣室裡面去了。他在女更衣室門口考慮是不是要進去協助維護秩序的時候,男嫌疑人剛好從拐角跑出來,一掌把他劈昏過去,沒有看清楚嫌犯的樣子……”
陸洋知道自己欠老婆女兒這樣那樣的“債”,多得數都數不清了。但沒辦法,工作需要。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在任何一個單位裡,總是忙的忙死,閒的閒死,可你就是改變不了什麼。有句話是怎麼說來着?生活就像強姦,與其反抗還不如靜靜地享受。他孃的,有見過這麼辛苦的受害者嗎?陸洋恨不得打說那句話的人兩個大耳光。
“……根據幾份現場目擊證人筆錄,男嫌疑人從女更衣室出來後,打破旁邊的氣窗後跳窗逃走。然後他們突然發現女服務員躺倒在地,眉心中了一槍,女更衣室門口有好幾名女性顧客隨即昏厥過去,整個健身房都是尖叫聲。很多人看到女更衣室門外的人接二連三地躺倒,還以爲男嫌疑人在窗外開槍殺人,於是所有人都開始奪路而逃,沒有人敢翻窗追出去。進門大廳的服務員筆錄表明,當時人員進出的情況非常混亂,從中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健身房門外有一個監控,通過仔細比對和目擊者鑑別,確定了男嫌疑人,但是監控提供的圖片相當模糊,而且嫌疑人的棒球帽的帽檐遮擋了臉部……”
而現在自己的婚姻正處於一個危機關口,家庭面臨支離破碎,工作太忙沒時間顧家顯然是主要原因之一。更不好的是,有跡象表明,妻子出軌了。陸洋此時正在下決心,一定要把這事給弄個明白。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賬王八蛋給自己戴了頂綠帽子,
絕饒不了他。
“……第二處命案現場,死者是一名年齡大約三十至三十五歲的高加索人種女性,屍檢報告說,致死原因是被一把螺絲刀從下頜穿刺到腦部。死亡時間在昨日晚上九點至九點半之間。現場有大量的打鬥痕跡。綜合第一個命案現場的鞋印分析結果推測,男嫌疑人與該名白人女性徒手格鬥,最後用那把螺絲刀將她殺死。她在這個現場共發射了七枚點四五口徑的子彈,彈殼都已經找到。其中一顆子彈擊中了在附近執行公務的安全局外勤肖璐……”
“肖璐!”陸洋心裡一驚,睡意頓時跑到了九霄雲外。聽到肖璐受傷,他的脈搏陡然加快,他馬上深深地吸了口氣,把自己的情緒控制了下來。不是說過年後纔去安全局報到的嗎?沒有經過充分的培訓,就這麼貿貿然上去了?他疑惑的眼神,射向大橢圓桌子對面一角正在吞雲吐霧的東海市安全局的賈靜鬆。
賈靜鬆看到陸洋的眼神,感覺到了幾分責怪之意,他乾咳了幾聲,把目光移開,看着自己手裡的資料,開口說道,“是這樣的,由於目前局裡人手緊張,肖璐同志以前受過一定的反恐特訓,所以是借調性質。這次任務是跟蹤,原以爲應該比較輕鬆。”
陸洋剛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輕的“哼”,就立刻把這不滿的聲音收了回去。
賈靜鬆接着說,肖璐的傷在左肩背部,沒傷到骨頭,彈頭已取出,料無大礙,目前正在留院觀察中。他順帶着向與會者說明了安全局掌握的情況。那名白人女性死者,曾經是個非常活躍的特工。國家安全部門存有她的檔案。這次她入境使用的護照是阿根廷護照,護照上的姓名是維拉·貝克。她曾經服役於美國中央情報局,乾的是外勤,在波黑、中東、印巴等地出沒,還在蘇丹同我方人員打過交道,也到過中國,以前用的不是這個名字,屬於機密。兩年前不知因何原因退役,退役後服務於一傢俬人安保公司。這次她的入境地點是廣州。更多的細節屬於機密,不能說。按賈靜鬆的意見,這些保密的內容估計對本案無關。
儘管她已經不是CIA的人,但入境後,行蹤飄忽不定,所以安全局接到上級指示,安排了多名人手對她進行輪番跟蹤。如果她有什麼間諜任務的話,那麼安全局希望瞭解她這次的任務和接頭人。肖璐就是被安排跟蹤維拉·貝克的諸多人員其中之一。
插曲過後,大屏幕前介紹案情的嗡嗡嗡聲音再度響起,“……肖璐看到維拉·貝克可能槍擊男嫌疑人,所以朝她頭上丟了一顆石頭。關於男嫌疑人,目前掌握的資料爲,身高一米約七零,體重七十五公斤左右,年齡二十五歲左右的男性,說普通話,沒有方言口音。在兩個命案現場都沒有提取到完整的指紋或者掌紋……”
案情介紹結束,宣佈成立聯合辦案小組,陸洋爲副組長,負責一切具體事務。在隨後的討論中,一些幹警認爲維拉·貝克被殺可能是屬於黑吃黑,另一些則覺得先別忙着下結論,當前主要任務是將男嫌疑人抓到,派出民警和聯防要抓緊時間排查,同時要儘快弄清楚儲物櫃裡放的那件物品到底是什麼。陸洋一邊聽着同事們的高見,一邊在走神想着肖璐。五年前她到省裡進修的時候,自己去講過一陣子課,差點把持不住。陸洋想到這裡,又開始恨起他的老婆,他想,我畢竟是把持住了,而你呢?這次一定要趁機把事情解決掉。
正走着神,忽然耳邊響起一陣掌聲。原來大夥兒等着陸洋說幾句。
“東海的幹警們都辛苦了,開完會請抓緊休息,接下來的任務可能會更艱鉅。我相信在趙書記、劉市長和邵局的關懷和領導下,我們一定不會辜負東海人民的囑託。由於我還沒有去過現場,也沒有看過詳細的筆錄和法醫報告,所以我先提幾條不成熟的意見。”
陸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一邊努力回憶着剛纔聽到的案情,斟字酌句地說了下去。
“第一,健身中心儲物櫃裡的內容是本案的核心物證,該物品的內容很可能決定了案件的性質,是軍事政治性質的?是工商業性質的?還是其他?第二,根據現有情況,可以認爲有三股勢力參與其中。首先是將該物品放入女更衣室儲物櫃的那幫人,出面的人肯定是一名女性;其次是得到了間接通知的那名男嫌疑人那夥人;再其次,是通過某種渠道獲得部分消息的維拉·貝克代表的那批人。第三,目前比較明顯可以判斷的是,這三方派出的人員,互相均不認識。男嫌疑人闖入女更衣室後,維拉·貝克終於有了行動目標,她殺死女服務員可能是特意製造混亂,從而讓她可以不受干擾地進行追擊。對於那名放置物品的女嫌疑人和成功取得物品的男嫌疑人,第一時間發出協查通告,轄區民警應全力排查,爭取在春節長假前有所收穫,對於已符合條件,一經檢察院批捕,立刻網上通緝。第四,省廳將負責聯繫國際刑警組織,請求他們的幫助,協查有關槍支彈藥的來歷途徑,希望通過對維拉·貝克從CIA退役後行蹤的分析,獲得更多的信息;第五,建議安全部門聯絡上級機構,讓他們在南美和北美組織人力調查這方面的情報,並查清此事的性質;最後,省廳方面負責同有關部門聯絡協調,處理相關外事交涉。下面請邵局再說幾句。”
陸洋說完以後,底下人又鼓掌。陸洋心想,過會兒賈靜鬆估計又要說了,小陸啊,你現在講話的水平越來越高了啊,邏輯嚴謹,推理周密,說了跟沒說一個樣!
冗長的會議結束以後,陸洋讓其他人先吃飯,而自己跟賈靜鬆一起去人民醫院看望肖璐。剛上車,賈靜松果然說了,嗨陸洋你小子,說話本事見長,說了跟沒說一個樣啊!陸洋心裡則在想,明天出過現場後,要是有時間,就把你這輛陸地巡洋艦開回省城去,給老婆來個突擊檢查。
找到病房後,陸洋和賈靜鬆透過門上的小窗子看進去,只見肖璐正斜靠在病牀上,左邊胳膊掛着紗布綁帶,跟一個女警在做筆錄。陸洋心想,不錯啊,很有專業素質,她還記得我說過的,人的記憶的細節, 時間越久越不可靠。
他們兩個小心地推門進去,肖璐看到兩位領導,喊了聲“賈局!陸叔叔!”,就要從牀上起來。賈靜鬆趕忙制止了她。而陸洋聽到這聲“陸叔叔”,則在心裡暗暗苦笑一聲。她對自己還是保持着距離啊。當年也是這一聲又一聲的“陸叔叔”,不斷提醒着自己,雖然年紀才大了十年不到,可是輩分可別搞錯了啊。
“真是不好意思,剛剛開完會,我們就這麼空着手來了。情況怎麼樣?吃過晚飯沒有?”陸洋笑着問道。
“賈局,陸老師,你們先聊,我出去吃飯。你們還沒吃過吧,要不要幫你們帶點什麼?”來做筆錄的丫頭看樣子也是個機靈鬼。
“去吧去吧,自己去吃吧,”賈靜鬆客氣地朝她擺了擺手,讓女警趕緊吃飯去。
肖璐說,這次算是命大,運氣也不錯,子彈沒傷到骨頭和內臟,彈頭早就已經取出來了,醫生說年前就可以出院。
“爸媽知道了沒有?他們什麼時候過來?”陸洋又問。
“我讓賈局不通知他們了,免得他們擔心吧。”肖璐蹙了一下眉,輕輕地嘆了口氣。
“可惜這次春節,系統的幹警們看不到你的演出了。”賈靜鬆遺憾地說。
“哈!你不說我倒忘記了,”肖璐露出了開心的神采,“總算不用再被當成一個花瓶擺來擺去了。”
“唉!幸好傷勢很輕。以後碰到這種情況千萬別再逞能了啊,聽見沒?當時你的意識清楚嗎?”陸洋說着說着,又到案子上去了。肖璐笑了笑,向牀邊的筆錄奴了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