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姓石的漢子揭開了紅布,陸洋看到,盤子裡放着的是把手槍,好像是五四式,他心裡吃了一驚,地下武器交易?那還了得,明天一定報告局裡。
那個石大哥開口了,嗓門很大,“畢乘風!你那點傢伙,少在我這丟人現眼!怕了你,我就不是石堅強!”說完,他向後面使了個顏色,後面拿過來一枝雙管霰彈槍,看外觀色澤就知道,工藝粗糙得很。石堅強接過霰彈槍,像阿諾·施瓦辛格的終結者那樣,單手拿着槍把,讓槍在手上轉了一圈。看得陸洋心裡直喊“瀟灑”,但如此看來,卻又不像是武器交易。
瘦高個拿回了托盤,又拿了第二個盤子走了過去,還是那老一套,鞠躬,請石堅強過目。
石堅強拿出了第二把土製霰彈槍,也還是像剛纔那樣,把槍在手上瀟灑地轉了一圈,大聲地告訴畢乘風,比分2比2,平局。
畢乘風哈哈大笑,說道,“去!再給他看看第三樣貨色。”
瘦高個第三次畢恭畢敬地走到石堅強跟前,把盤子上的紅布揭開。陸洋一看,那是把光澤黑藍、線條優美的手槍,藉着這麼強的燈光,可以看得出來,槍械的加工十分精良,每個側面的線條都輪廓分明,邊上的一根與槍身差不多長的,顯然是消音器。陸洋再次把長焦對準那把槍,拉近,按下快門。他一路看下來,已經差不多把所有見到的都拍了個遍。
“格洛克17,好槍。”石堅強說。這次,陸洋看到石堅強他拿不出更多的傢伙來了,看來,2比3,石堅強要輸。
“怎麼樣?石堅強。我現在有了強大的外援,說句不好聽的,放眼東海市,我誰也不怕。當然,我敬重你的爲人,所以我今天給你來了個先兵後禮,啊不!後禮先兵,嗯?先禮後兵!”
陸洋聽到畢乘風總算把這條成語說對了順序,不由得暗自順了口氣。只聽畢乘風停了一會兒,繼續說,“石堅強,兄弟我說實話,車站這塊地兒,實在是一塊肥肉,我不吃,過一陣子其他老大也要來吃你,到時候,他們可沒像我這麼好說話了啊!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你石堅強,和站在你後面的那些弟兄,在車站做什麼生意,我一概不管,怎麼樣?但是,你們今後保證不可以再來干涉兄弟我老子的業務!”
“好!我答應你!”石堅強立刻回答,但後面的大叔們有點耐不住了,反對的聲音傳了出來,“大哥!我們不能就這麼認慫了。以後怎麼辦?”
石堅強轉過身來,對着他的弟兄們說,“上次開了兩槍,我已經很後悔了!畢乘風說的也有道理,今天他不來,改天別的幫派也會過來,到那時,恐怕就不那麼好說話了。再說我們跟他們不一樣啊,他們要是硬着來,我們只有避讓,流血衝突不是我想看到的。”
“大哥!我們怕過誰?那些個越南鬼子都不在話下,我們還怕前面的那羣黃毛?”另一個不滿的聲音又開始質問。
“駿安,”旁邊的一個大叔開口了,“那會兒是敵我矛盾,現在是人民內部矛盾,你說咱能用同樣的手段處理嗎?再說了,咱們也老啦,再過個十幾年,也退休啦,咱們不爭,不等於爭不過。是不是這個理兒,大哥?”
“別的事情,咱們回去再商量。眼前就按畢乘風說的,咱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算是暫時的解決方案。他有個什麼厲害人物在幫他我無所謂,咱們這就順勢借這個臺階下了。”石堅強說完,就轉回身告訴畢乘風,“畢乘風!我答應你了,
你也別忘了剛纔你說的。管好你的手下,別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否則,哼!”石堅強嘩啦一聲用左手把霰彈槍上膛,嚇得對面一羣年輕人一陣哄亂,“就算是我的弟兄們答應,老子手裡的傢伙可不答應!”
“我們走!”石堅強說完,一揮手,一羣大叔像一支部隊一樣無聲地在夜幕下散去。陸洋心裡突然有了個想法,他撤下樓梯,朝石堅強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身後傳來畢乘風的大嗓門,“石兄!不送不送。我畢乘風說話,九言一鼎,你就安心地去吧!”
陸洋在另一條黑暗的小巷子中,聽着後面傳來畢乘風的怪話直樂,一邊盯住前面走得飛快的一個人影狂奔,眼看就要追上,只見前面那人身體一頓,隨即一個後旋踢撲面而來。陸洋舉起雙臂格擋,“嘭”地一聲,兩人同時彈開,陸洋呲牙咧嘴地搓着雙臂,那人也呲牙咧嘴地搓着小腿。
“你是誰?告訴畢乘風,別玩陰的!”
“哦,不,不。你誤會了,我跟什麼畢什麼風壓根就沒關係。我是想請你們石大哥幫我個忙。”
那個人站了起來,藉着巷子外的微弱燈光上下打量了陸洋一陣子,問,“你是警察?”
“沒錯。你是退伍兵?”
“沒錯。你找我大哥什麼事?”
“這兒站着說話不方便,我到巷口跟你說。”陸洋說。
到了巷口,陸洋把警官證拿出來亮給對方看,然後請他務必馬上讓石堅強跟他碰面,事情萬分緊急,但跟石堅強以及今天的事情沒有任何關聯。
“省裡的?你是哪個部門的?”
“刑偵。省城剛調過來的。”
“好吧,你等着。你就站在這裡,不許打電話,我讓我大哥過來。”那人說完,盯住陸洋,掏出手機開始給石堅強打電話。
不一會兒,石堅強就走了過來,讓他的手下介紹後,讓其離開,自己單獨跟陸洋找了個茶館,找了個包間坐下說話。
“什麼事?”坐定後,石堅強問。
“石先生,幹嘛這麼急。不先拉拉家常,說說你在部隊的故事?”
“陸隊,先說完正事好了。如果話說得不融洽,那就不必再費心拉家常了吧。你看如何?”石堅強笑呵呵地建議着。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吧。”陸洋說完,從揹包裡拿出相機,打開電源,調出了剛纔拍的幾十張照片,找到何英俊的那幾張,拿過去給石堅強看,“我想請你幫忙盯住這個人。”
“哦?”
“他是我某個案子的嫌犯之一,但是我沒有證據。”
石堅強看完何英俊的照片,又前後看了看陸洋拍的上百張照片,不由得苦笑道,“你給每個在場的人都弄了一份黑材料了嘛。”
“這樣,你就不用再問‘如果我不答應呢’這樣的廢話了吧,”陸洋說着俏皮話。
“哼,你這算是威脅我嘍?”石堅強的話音裡透出嚴重不滿。
“差不多吧,如果你一定要這麼想的話。”陸洋想,是又如何?憑這些照片,我說你是幫派性質的也完全可以嘛。他隨後又問石堅強,“你一天做多少生意?”
“一天大概兩三百,節假日最多能有一千。”
“能賺多少?”
“我燒烤的材料好,所以賺得少點。百分之五十的毛利吧。”
“我買你五天時間,應該夠了吧?多餘的就算是加班費。”陸洋從揹包裡拿出一小沓錢,數了一千五,交給石堅強。
石堅強收了錢,說道,“我可沒發票開給你。”
“哈!不用。”
“你怎麼不用你自己的手下呢?”
“人手不夠了。合格的人手更不夠。這事兒一般幹警沒經過針對性的培訓,真的做不好,他們既不懂得如何隱藏好自己,也不懂得如何保護好自己。”
隨後陸洋把案件的情況稍微透露了一下給石堅強,他最後也提醒石堅強安全第一,這是陸洋的心裡話,當然,也算是釋放一些善意。
“行。我上哪找那個人?”
石堅強決定之快讓陸洋驚詫,他已經準備好了措辭,與對方討價還價,可是,對面的那位退役戰士,就這麼一口答應了下來。
“他叫何英俊,如何的何,相貌英俊的英俊。是交警支隊的,每天下班的時候他會準點把摩托車開回支隊大院。明天下班前開始,你就從那兒開始盯梢好了。”
“好,我答應你。不過我想讓你知道,你這種做法是在要挾,我心裡是不愉快的。”
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陸洋想。你都答應了,還說這種沒有用的廢話。
“我知道。革命工作麼,有時候也真沒辦法。但是我保證今天的照片只限於我自己,只要你循規蹈矩的,事情完了我就把你和你兄弟們的照片刪掉,放心吧。明天上午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把資料印好給你,這是我的名片。”
“可以。”石堅強接過名片,放入口袋。
“現在,”陸洋提起茶壺,給兩個杯子倒上茶水,“說說你的故事吧。”
石堅強喝了口茶,搖了搖頭,似乎並不願意太多談及他的經歷,“其實沒啥好說的。那會兒我們都是十七八歲的半大孩子,東海的本地兵,縣裡一共就這十五個。去十五個,回來也是十五個,連一個手指頭都沒丟在那裡。”
“哦?什麼兵種?炮兵?”
“偵察兵。”
“有這麼厲害?”
“唉!運氣罷了。”石堅強嘆了口氣,“那會兒當兵的文化水平都不高,高中兩年也學不到啥。其實我那是運氣好,或者說嚇破了膽,總覺得自己戰士的性命比對面的敵人值錢,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去冒險。”
陸洋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認真樣子。
石堅強說,“你看看地圖,老街、高平、涼山,那種地方, 跟我們的國境線直線距離纔多少?那會兒打得真累啊。對方還是二三流的部隊。我這個班最早進去、最晚回來。在開戰前就已經化妝成砍柴農民進去了,後來撤得也算是順利。不管怎麼說,任務完成得漂漂亮亮的,只是到後來,上面有人認爲我們沒有盡力。唉!不說也罷。不想說了。”
“那退伍以後呢?”
“退伍以後安排到一個國營工廠,其實也算是不錯啦。不過,哪裡知道現在社會發展那麼快?有時候,怨天尤人不如怨自己沒多學點文化吧。這些年,總有點跟不上的感覺。所以啊,我和弟兄們最近這幾年一直在拼命讀書,每年我規定每人必須看十二本書,也就是每個月必須看一本書,這是命令。”
“命令手下一個月看本書?這個辦法好,我以後也試試。其實,大腦的容量大得很,無論多少年紀都要去充實。你今年大概四十多點吧?”
“四十五啦。你呢?”
“比你小九年。”
“說說你自己吧。”
“我……”陸洋突然覺得很想找石堅強這樣的無關人士訴說一下這段時間家裡的不幸,不過他還是忍住了,“下次再跟你說。十點多了,時間不早啦,最近這個案子,上頭壓力很大,我的壓力也很大。等任務完成,我再好好請你一次。”
“行!就衝你自己拿錢、請人辦公事,我就覺得你是個人物!不過,我是真心告訴你,不喜歡你這樣的勸說方式。你要是換一種方法,說不定我會免費幫你。不過現在,”石堅強拿出錢,晃了晃,“我就不客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