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洋是六月份抵達美國的,迄今已快三個月了。雖然他在中國國際刑警組織中心局是掛了名的,但那會兒還沒有國際刑警組織專用護照,能在188個成員國之間隨便出入。來自華盛頓美國國際刑警組織中心局的邀請函3月中旬發到省廳,按內部規定至少應該兩名警察一起去的。本想帶着小沈去,可沒想到後來他受了重傷,簽證拿到之後,卻去不了了。
當時陸洋的工作位置處於一種不尷不尬的狀態。東海那邊管不了他,廳裡面似乎已經忘記了有這麼一號人的存在,1·21專案組名存實亡,自從張迪逃走了以後,組裡面的人後來都沒集中在一起開過會。他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
於是決定索性一個人去美國,廳裡還替他和小沈出了兩份機票錢,這次官僚主義倒是幫了他一個忙,讓他能在美國自由自在沒人管。家裡的事,有了賈靜鬆,他這顆心終於是完全放下了。說起賈靜鬆,光鑑定DNA那私活兒,就替他墊上了十三萬五千多元,幫忙幫到這份上,一般朋友哪裡做得到,那是沒得說。不過他沒搞明白賈靜鬆現在在省安全廳是什麼身份,有好幾次,前一天還一起喝茶,第二天就去韓國走了個來回,似乎賈靜鬆手上拿着自己的護照,這對於一般的安全局人員是不可想象的。這樣的事情也讓陸洋對他的實際工作性質產生了好奇,更讓他對沈梅案子的水落石出充滿了期待。
後來回國之前廣發美金維薩卡里面的透支額度快用完了,賈靜鬆就讓人往他的卡里面存進去五千美金。有這麼個朋友,陸洋感到自己很幸運。
陸洋從紐約的紐瓦克機場入境,隨後按照原先在傳真中確認的行程,立即乘火車去了華盛頓國際刑警組織美國中心局,找到以前在美國進修時候認識的一個人。
此公幾乎把這個中國朋友和幾個月前聯絡的事情徹底遺忘了,聽陸洋解釋了一番,這纔想起來對方是來調查1982年一名中國公民在美國失蹤的案子,他喋喋不休地抱怨說,手上19小時82分鐘之內失蹤人員的案子就有兩個。19小時82分鐘?陸洋被逗樂了。最後對方還是很耐心地幫他打了幾通電話,讓他去國土安全部。他說自從2003年以後,美國移民局就歸到那邊,歷史檔案什麼的都應該到那邊去查。
陸洋本來指望那位老兄幫忙的,但看到他的確這麼忙,又覺得在美國查點檔案記錄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乾脆自己一個人搞到底算了。
單槍匹馬跑去國土安全部,那邊的人說移民局管這事的部門不在內布拉斯加大街的總部辦公,他應該到美國公民和移民服務處(USCIS)駐哥倫比亞特區辦事處(D.C.field-office)去查。於是又跑到弗吉尼亞的費爾法克斯。到了那邊,人家說上門辦事情先要預約,結果又等了三天。
三天後再去,接待他的官員說他要查詢的內容應該可以在一個名叫“國家人員記錄中心”(National-Personnel-Records-Center)的移民局部門查到。不幸的是,這個記錄中心並非是對外開放的,不過那個官員又告訴陸洋,可以通過FOIA(信息自由法令)請求移民局向他公開法律允許的記錄,但一定要以書面形式寄信過去,地址是在密蘇里州的首府聖路易斯,然後等待就可以了。
“要等多少時間?”陸洋問。
“也許幾星期,也許幾個月,耐心點吧。
”那個官員回答,然後又拿出一張表格讓他填。陸洋這回有點光火了,掉頭就走,回到華盛頓找到國際刑警組織那個朋友,抱怨了一通,指出,“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合作範例,你要是不幫我,回去後我會寫一份報告。”
又過了兩天,那位朋友終於抽出時間幫陸洋打聽到了一些情況,他說,聖路易斯的那個“國家人員記錄中心”的那個“當代最頂尖技術(state-of-the-art)”數據中心資料庫目前正在“再設計”,還沒有全部完成,關於1982年那段時間的出入境信息資料,要去紐約的“國家記錄中心”(National-Records-Center)查,那裡還有很大一部分紙質檔案留存。他已經幫陸洋聯繫好了,只要去了那邊,找到某個官員,說出他的名字就可以了。然後又不斷地向陸洋說對不起,實在不能陪他一起去辦事,自從911以後,他說這裡的每個人都像卯足了弦的發條。
繞了一大圈,皮球又踢回了紐約。陸洋無奈地哀嘆,官僚主義是人類的天性啊,只是在這裡皮球的飛行速度快一點而已。
既然快不起來,索性就讓自己也鬆弛點吧。他在華盛頓租了一輛車,沿着95號公路經由巴爾的摩、費城,往紐約開去。400公里不到的路程,只需3個多小時就能到,不過他卻用了三天時間。在抵達新澤西的一個小地方考德威爾的時候,他被綠草如茵的起伏原野迷住了。他開車下了公路,在附近一個旅館租了個房間。
那是個三十多間平房圍成的一個口字形小旅店,一天的房價是55美金。他在這裡無所事事地住了三天。寬敞的房間,厚實的實木傢俱,豪華舒適的大牀和被子,和氣禮貌的陌生人,清爽的空氣,舒心的一日三餐,還有草坪、游泳池……他簡直不想離開。
以前來美國的時候從來沒有單獨外出過,也從來沒這種感覺,這三天讓他徹底忘掉了塵世間的煩惱。他對自己的工作、一直以來的生活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厭倦,什麼柯瀾、什麼施祖光、什麼張迪、維拉·貝克,通通見鬼去吧!
在離開這個旅店的時候,他從後視鏡中望着漸漸遠去的招牌,突然想起了妻子沈梅。他揭開了自己心裡面一個隱藏得很深的罪惡感:要是她真的永遠不回來就好了。
在紐約把租的車還掉,又跑來跑去幾乎忙乎了一個星期,最後終於在長島43街一幢移民局辦公樓地下檔案室的一個紙箱裡找到施祖光當初來美國留學和入境文件。對於案件有價值的信息只有一個人名:弗蘭克·利伯曼——施祖光的出國留學經濟擔保人,家住佛羅里達的邁阿密。陪他找文件的辦事員告訴他,剩下的事情可以找紐約市聯邦調查局幫忙。
陸洋問,“去哪裡?找哪個部門合適?”
那人搖頭晃腦地笑着,“隨便哪個,比如曼哈頓下城的那個。到了那裡你就知道了。他們什麼都要查一查,可喜歡了。”
陸洋依言來到了他從沒去過但從影視中常常見到的那個FBI分部:位於曼哈頓百老匯大街邊的那幢聯邦廣場大廈,一幢四十一層樓的火柴盒式的巨大建築。很多聯邦政府機構都在那裡辦公,包括現在歸國土安全局管的美國移民局,每天一早辦理移民事務的隊伍就開始排起長龍。FBI只是在那裡佔據了一層:第23層。
進去後,對方一聽是國際刑警組織介紹來調查失蹤人口的中國警察,很客氣地接待了他,然後對他說,你來錯地方了,應該去紐瓦克市中心的那個FBI分局,在河對面。
那個折騰啊!希望不要再被當成皮球踢來踢去了。FBI分局的一個小頭目聽了陸洋的抱怨,笑着直說抱歉,然後打了個電話給紐瓦克分局,又讓手下叫進來一個姑娘。她有着修長的身材,身穿海藍色T恤,牛仔褲。進來的時候,自然捲曲的棕紅色頭髮隨着她的腳步在兩肩隨意左右飄着,偶爾遮住臉頰和寬寬的額頭,長睫毛下的淺藍色眼睛透着聰明勁兒。她進了門,和裡面的兩位打招呼,“早上好,先生們。”
“凱麗,這位是陸先生,來自中國的刑事警察;陸,凱麗·哈維,FBI探員。”他介紹着他們倆認識,並告訴陸洋,“凱麗正好和你同路,你就和她一起去那邊吧。說不定她能幫你。”
不一會兒,陸洋就乘着凱麗的車去紐瓦克分局。在路上,凱麗請教了陸洋的全名,並問他有沒有英文名字。陸洋說他沒有英文名字。
凱麗又問陸洋的中文名字是什麼意思。她解釋說她想學中文,覺得中文的“字母”very酷,super酷。
她說還沒找到最心儀的中文字,要是找到話,一定把它紋在身上。
陸洋說,“我的姓氏‘陸’是陸地的意思,我的名‘洋’,就是海洋的意思。”
“哇!”凱麗喊了一聲,“你把一切都佔了,你的名字比我的名字大得太多了。”
“是嗎?你的名字怎麼拼,‘大得太多’是什麼意思?”
“K-y-l-i-e,凱麗。你知道,這是個愛爾蘭名字,”她又指了指自己的頭髮,“還有紅頭髮。在愛爾蘭語中,凱麗這個名字的意思是‘一小塊地’。”
“哈哈!”有意思,陸洋又問,“凱麗,你一直在在FBI工作嗎?”
“不, 不。一年半而已。我幹過的工作可多啦,都記不清楚了。比如我高中畢業在快餐店當過服務員,大學畢業的時候在加油站幹過,在做了一陣子秘書後又去歐洲旅遊了半年,和一個樂隊一起開着一輛大巴,一邊幫他們搞音樂會一邊到處逛,後來我參加了克里的競選顧問團,就是那個在對手的拳頭還沒有到達臉上就自己KO認輸的約翰,約翰·克里,你聽說過那人嗎?”
“聽說過,”陸洋點點頭,約翰·克里在2004年總統競選中慘敗給小布什,提前認輸出局,中國人瞭解美國的政治不比美國人少。聽凱麗的口氣,大有一副壯志未酬的不甘,“那你怎麼會想到去FBI工作,你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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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說實話,蠻喜歡的啦,可以到處走,遇到不同的人,跟競選那會兒也差不了多少。克里失敗後,我的同事們很多都去了國外,比如中美洲那些個小國家,幹老行當。我想換換口味,找些不同的事情來做,所以就去FBI應徵了。你呢?陸。你一直是一名警察嗎?”
“是啊,我從學校出來就是一名警察。”陸洋一邊回答,一邊納悶,和她一比,似乎這輩子不太精彩啊。
“你是從哪裡學到的英語啊?說得真不錯,像你這樣的英語,在這裡生活沒問題。”
“是嗎?我去華盛頓國際刑警組織中心局培訓過一年。”
“難怪。陸,你有沒有想過哪天你會去做一些不同的事情?”
“應該不會。學校裡教我的、我接受的培訓,都是讓我如何成爲一個更加致命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