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燕有意識的一剎那,機靈一下子坐起來,卻一下子看見了李安然。
李安然在燭光中溫柔而疲憊地望着她。
她立刻察覺發生了什麼事。環顧四周,在菲虹山莊自己原來的房間裡。
這男人給她的□□是假的!
她望着他不說一句話,李安然笑道,“這麼兇看着我幹什麼,我剛被他打了個半死,你要殺我,現在下手一定沒問題。”
楚雨燕望了他良久,問道,“他,他死了嗎?”
李安然疲憊地靠在牀上,仰面嘆氣道,“還沒,……”
楚雨燕突然渾身起雞皮疙瘩,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李安然笑她道,“死丫頭到現在才知道怕嗎?”
楚雨燕突然生出種柔弱慈悲的委屈,撲在李安然的懷裡,打他道,“你,你竟然拿假藥騙我!還笑我!”
李安然吃痛地“哎呦”一聲,楚雨燕驚悚地住手,關切地望着他。李安然半笑道,“你這是幹什麼,能不能等我好點再報仇啊!”
楚雨燕望着他,默默流下淚來。
李安然柔情地摟過她,撫着楚雨燕的頭髮,熱切地親吻她。
楚雨燕抱住他寬闊的肩背。李安然,爲什麼在臨死的時候,才知道,和你相愛是多麼重要。
李安然帶着熱吻的氣息輕聲地問她,“寶貝,現在答應嫁給我好不好,以後都跟我好好過日子,不要再跑了,好不好?”
楚雨燕火熱地接着吻上他作爲迴應。
是的,她不再跑了。爲什麼是因爲面具人讓她愛,她就不敢愛?他的人我都敢殺,還不敢愛?
我們是有血海深仇的宿敵,我即便不能殺他,我即便愛他,可是有仇恨在中間橫着,我們在世人眼中似乎只能兩兩相望,抱憾終身。
可是,可以嫁給他,爲什麼一定要抱憾終身?
九死一生,生命都看得淡了,何況所謂仇恨。
我是白家的女兒怎麼了,難道就因爲我是白家的女兒,就要看着自己心愛的男人,娶了別的女人,我自己悽風冷雨,無人慰藉寂寥一生?
世人怎麼說我我不管,一世的聲名,抵不上我抱着心愛的男人時,那片刻幸福。
仇在心中,愛亦在心中。憑什麼仇恨就大於愛,有仇就不能愛?
我就是要愛他,而他也愛我。
我就是在他懷裡做一個幸福的女人,等着他帶我去西湖,涉水爲我採一捧半開的荷。
八月初九,是李安然和楚雨燕成親的日子。
那天賓客如雲,笑語喧譁。整個菲虹山莊都是紅彤彤的,連小孩子都搶着糖,帶着笑,街上的乞丐也被請到酒樓喝喜酒。每個人都喜氣洋洋說着祝福的話,和熟識的人拼酒。
楚狂那天縱酒開懷,顧自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胡吃海喝,喝到半醉的時候,突然瞟見雲逸和婷婷相互依偎着,在暗夜闌珊處,仰着頭看着星星說着情話。
楚狂顧自笑着,不知道爲什麼,看他們兩不吵架真的覺得很彆扭。
沈紫嫣不勝酒力,本來和若萱曉蓮在一起,可是曉蓮很快就被人叫走,若萱也是個呆不住的,她怕她嫂嫂做新娘子餓,特意偷偷溜進洞房去送點心。
於是就剩下她一個人。她輕輕打開簾子看外面形形色色喧囂的人羣,一時竟然不知所措。
內心有一點寥落。她突然想楚狂難道一直在幫忙嗎?一直不見他的人影,雲逸可是早早約走了婷婷,不曉得他們跑到哪裡去瘋玩了。
李安然成婚了。對他的那段情感淡了遠了,淡遠得好像是前生的舊夢,依稀有着存在的痕跡,又似乎抓不到可以成形的證據。
不見楚狂,她才寂寥。
她開始猜測楚狂今夜爲什麼不在她面前露面。是不想看見她爲舊情悲傷嗎?也是,她若仍是因爲李安然悲傷,那楚狂若是在身邊,何止是尷尬?他就這樣遠遠的逃走嗎?
沈紫嫣突然覺得自己自作多情得厲害。楚狂會怕見她的悲傷嗎?連她死他都見過了。他或許只是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場景,他愛這種錦上添花的繁華,愛這種在陌生人中胡亂醉酒的肆無忌憚的放縱。
即便他不喜歡和人主動交遊,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是李安然的四弟,周郎妙賞風流倜儻的楚狂,難免都要和他喝一杯。
人太多了。人山人海,沈紫嫣無法尋覓所愛人的蹤跡。
她乾脆倚着窗看雲間的新月。忍不住靜悄悄地想,有一天,楚狂也會這樣熱熱鬧鬧地娶她嗎?
這是,幽隱難言的心事。表明心跡對於婷婷是極其容易的事,可是對於她,卻很難。她被動地等待。衆人皆認可,可是楚狂不言明,楚狂若即若離,似愛慕又似知己,漸漸地,讓她惆悵。
終於等到拜堂。在人羣中看見了楚狂,他脣邊帶着笑,看着她,讓她莫名安心。
李安然是神采奕奕的歡喜,風神氣度,在大婚之日仍然讓無數女人仰慕地盯着。
男人是慕他的名而來,女人更是。
李安然看見了沈紫嫣。朝她微微笑,點頭。
她溫柔地笑着回禮。李若萱擠到她身邊挎住她的胳膊,這丫頭今天更是一臉歡欣,眼睛裡是亮晶晶的光彩,喜悅洋溢出來,合不攏嘴。
聽得司儀一句悠長高昂的“送入洞房”,衆人歡呼打鬧地推着新人往裡走。李若萱也跟着向前闖,被楚狂一把拉住,若萱奇怪道,“你幹什麼四哥!”
楚狂拉過這丫頭,笑道,“你別跟着胡鬧,哪有沒出閣的妹妹去鬧哥哥洞房的?”
若萱不聽,又欲往裡衝,說道,“怎麼不行!之前哥哥沒有說不行!”
楚狂正欲說話,突然聽到一陣奇怪的絲竹合奏曲。衆人紛紛住腳回頭。
楚雨燕站定。
兩隊魚貫而入的年輕美貌的白衣少女,各自捧着不同的樂器合奏,樂曲當真是美妙輕盈極了。
兩個白衣小童,擡着一大盆花開如臉盆大的白色牡丹進來,整個廳堂頓時馨香四溢。
衆人紛紛讓路,李安然帶着笑走出人羣,一個白衣小童行禮道,“李公子,我家主人命我們將這盆新培育出來的‘王者’送給公子做新婚賀禮,萬望公子笑納。”
李安然還禮,讓人將牡丹接下。白衣小童道,“我家主人讓在下轉告李公子。這牡丹名爲‘王者’,因其色澤勝似美玉,馨香恰如幽蘭。無論香還是色,都足以成天下王者,正如李公子,武功才德,獨步天下,無人堪與比肩。”
李安然施禮道,“請轉告貴主人,多謝他的誇讚。”
小童道,“我家主人還要在下轉告您,他說,與您爲敵,雖敗猶榮。”
李安然莞爾,笑道,“承蒙他看得起。衆位長途跋涉,不如就在菲虹山莊喝杯水酒。”
小童行禮道,“多謝公子盛情,下身負命前來,不能違抗。”說完從腰間拿出一塊光輝璀璨的環形美玉,雙手遞給李安然道,“這是邱楓染邱公子要在下送給李公子的新婚賀禮。他祝您和楚姑娘今生攜手,恩愛白頭。”
李安然接過來,一剎那頗有一點感傷。玉在手中是涼滋滋的質感,恰如邱楓染遺世看世界的眼神。
小童接着道,“邱公子讓我轉告您,他說,與君今生爲兄弟,更結人間未了因。”
李安然笑。白衣小童施禮告退,一行人魚貫而出。衆人如同做夢一般,一時間竟鴉雀無聲。
李安然靜靜地轉身,溫柔地望着他的新娘子笑。燕兒蒙着蓋頭,在等他。
今夜是他的新婚,他只需執手伊人,莫問江湖事,且去一夜情濃。
牽起楚雨燕的手,從此那個江南白家的女子,真的成了他的妻。
被這白衣小童一攪,大家似乎少了點鬧洞房的興致。基本上是敷衍了一場,不到半個時辰,各自散去。
大家突然對大廳裡的“王者”牡丹感興趣。那“王者”一人多高,只開了兩朵花,一上一下,位置微微傾斜,似相依又似相離。那花真的是見所未見的大,比洗臉的銅盆還要大,潔白無瑕,散發美玉一般的光澤。最奇異的是,它的香是蘭花香。
那“王者”,在明亮的燈光喧囂的人羣裡似乎天香國色,高潔不染纖塵。
觀花的人似乎很自覺,靠近前看,但不敢伸手去摸。連李若萱,也是湊近前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望着花瓣美玉般水嫩的色澤,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碰一碰,卻又中途縮回。
她吸着氣,跳到沈紫嫣身邊,搖着沈紫嫣的手嬌脆着聲音道,“沈姐姐你看這花,怎麼能養得這麼好,越看越是喜歡,連碰一碰我都捨不得!”
沈紫嫣望着那花也有一剎那屏住呼吸,她擁着若萱,望着身邊的楚狂道,“這花果然飄逸出塵,好像是瑤池的仙子一般。”
楚狂笑道,“紫嫣你,想了半天,怎麼就用了這俗氣的比喻?”
沈紫嫣道,“那,那依你該怎麼比喻。”
楚狂道,“未笑驚天下,君心未可知。王者,這名字起得有趣!”
楚狂說着,伸手抓過枝幹湊近前來聞。若萱在一旁“呀”地叫了一聲,楚狂深吸了一口香氣,回眸半笑道,“你因何這般小氣。我看看花還會弄壞了不成?”
說完他起身離去,拉着沈紫嫣的手向外走,沈紫嫣頻頻回頭看李若萱,李若萱正慌張地站在牡丹身前,不要衆人學楚狂的樣子。
沈紫嫣被楚狂拉出了屋門,望見楚狂眼裡是淡淡的促狹的笑。
她疑惑道,“你笑什麼?”
楚狂道,“十一年前,那人拿着朵牡丹突然出來說了句要人命的預言,但願,這‘王者’,是消災的而不是惹禍的。”
沈紫嫣突然心緒繚亂,她拉着楚狂的手,問道,“這可是要怕的,你因何還笑。”
楚狂的眼眸幽深穠豔,他望着她,寵愛地笑道,“你不懂我爲什麼要笑嗎?”
沈紫嫣半是眩惑半是迷茫。楚狂嘆氣道,“是福是禍尚未可知,只因爲它美麗,衆人就如狂如癡。”
沈紫嫣突然有一種感覺。幽暗的夜色中,那個握着自己手的男人,將會是一個雄霸天下,不可一世的男人。
別有玉盤承露冷,無人起就月中看。或許,白牡丹本就是幽獨的。王者本就是孤家寡人。人聲鼎沸的熱鬧,不過是別人的熱鬧罷了。
只有一個王者,纔會深刻地瞭解另外一個王者的苦楚和悲哀。就比如面具人之於李安然,就比如楚狂之於李安然。
男人之間,往往相顧無言,也可以感知對方的苦惱。就好像人逢喜事,笑語晏晏的李安然,也有着他內心不爲人道,卻被楚狂一眼看穿的幽獨。
他正在芙蓉帳裡度春宵。任憑險惡的江湖成爲紛繁闊大的背景,任憑衆人的熱鬧悄然無聲地淡去。他用他的肉體擁抱他的妻。連同心靈一同沉醉。
不提,也不去想他的心事。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
未來,誰也無法預知,我們只能把握今夜幸福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