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溪是沅江一條極小的支流,源出武陵山。
溪出深山,平緩河谷交匯處有一座沿溪而建的鎮子,靈溪鎮。
靈溪鎮所來年月已久,就是須發全白的老人也說道不清其始建於何時。深山之中,交通不便、漢夷混居,卻也算得上民風淳樸。
陰曆三月初一,天氣已經微熱——每逢初一是靈溪鎮大集。山民寨民涌入鎮中,買貨易物,好不熱鬧。
這一天,隱居深山的安老爹會取出木箱中的各色獸皮和架子上曬乾的各種草藥,帶着安寧去鎮上趕集。
熙熙攘攘、接踵摩肩;各種服式的買賣人羣,五花八門的商品與小吃……
可惜安寧對這些都沒興趣,他每次高高興興的來其實是另有目的。
待老爹找了個方便的位置攤開背後包裹裡的皮子和草藥,抽着大筒水煙等着識貨的買家後,安寧悄悄溜掉了。
熟門熟路、穿街過巷。
比起同齡孩子,十五歲的安寧更顯單薄;瘦弱的身影在人羣中穿梭,絲毫不惹眼。
鎮子地勢最高處,座落着武陵山一帶最大的修行門派萬丹門的府邸——安寧此行的目的地。
爬上僻巷的牆角探看,萬丹門年輕一代的弟子正在修煉。
“抱元守一……氣化爲神……”一位中年男子在整齊的弟子方陣中踱步,不時糾正一下身邊弟子的姿勢。
衆弟子資質各異,難免有不通透的。中年男子便大聲斥責,引來其他師兄弟的訕笑。
安寧趴在牆頭,仔細聽着中年男子每一句關於修煉的話,牢記在心。
他與老爹相依爲命,靠打獵採藥爲生,比不得院內萬丹門的弟子。他對修行一途感興趣並非出自天生喜愛,而是因爲內心裡有個大大的願望。
他和老爹不是本地人,十五年前家族中發生了巨大變故,安爹帶着剛出生的安寧逃難到此。
安寧知道的僅此而已。
十五年來,老爹並未吐露過更多關於家族、關於安寧父母的信息。
安寧聰明要強,知道老爹有苦難言,便不多問。只是從記事起,他小小的心靈裡就有着見一見親生父母的願望。等到年齡漸長,這願望更加強烈。
他知道逃難至此又時隔太長,能見父母的機會渺茫;就是想獨自一人平安走出這武陵大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十二歲那年與老爹趕集,偶然聽到有人提及萬丹門門主本領高強,騰雲駕霧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真假不論,安寧心道騰雲駕霧可真是好本事啊!學了這樣的本領,自己的願望就算完成一半了。
心知老爹不會應充自己拜師萬丹門,安寧存了一個心,每逢大集之日就到萬丹門爬牆偷聽。他住在深山,並不懂得太多人情世故,更不知道偷師是修行一途的大忌。
一晃三年過去了。
修行一途有過程,首先必須先將周身靈力聚成靈元,其次將靈元化成靈渦,最後結丹——這還只是初級。
安寧從無明師指導,僅靠每月一次偷聽的隻言片語怎能練成騰雲駕霧的本領?好在他天賦之高異於常人,獨**索,居然被他在丹田裡修出一顆靈元來。
忽然聽得院內一句“今天先到這裡,散了吧!”,安寧輕手輕腳溜下牆根,回頭去尋老爹。
穿過兩條小巷,迎頭碰上萬丹門的弟子出來閒逛。
“又是你!又來偷聽?”
一羣與安寧年紀差不多的孩子立刻將安寧堵在街角。
“你從來不說話,是不是啞巴?”
“不管是不是啞巴,敢到我們萬丹門偷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安寧低着頭不答話,雖然他不清楚偷師的嚴重,但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況且他不想惹麻煩。
有人伸手推了安寧一把:“問你話呢!你爹媽沒教你有問必有答麼?”
又有人冷不丁又來了一句:“我知道他!你沒爹沒媽,和一個老頭子生活在一起。”
安寧終於擡起頭來:“誰說我沒爹媽!”
“有是有,就是死得早點兒是吧?”有人輕蔑地說。
“哈哈哈……”笑聲一片。
安寧握緊拳頭雙肩發抖,眼睛裡全是怒氣。
萬丹門弟子裡邊有個領頭的,比安寧高半個頭,雙手叉腰站了出來:“怪不得偷師都沒人責怪,原來沒爹又沒媽,找了也白找!”
安寧的性格並不衝動,但這一次他忍不住了,撲上去對着那高個弟子臉上就是一拳。
對方是修行之人,又仗着人多有恃無恐,壓根沒想到安寧會動手。等到驚覺眼前人影竄過來,口鼻間已經吃痛,火辣辣的疼。
其餘的弟子見狀一哄而上,對着安寧或拉或踹。
“我爸媽還活着!我爸媽還活着!”
安寧雖然瘦弱,但從小跟着老爹在山中打獵,力氣不小。這時瘋子一樣將那領頭的孩子按在地上又打又咬。
到底萬丹門人多勢衆,沒一會就把安寧放倒,對他拳打腳踢。領頭的那個男孩更是騎到了安寧身上。
“說你爹媽死了就放過你!”
安寧不顧雨點般落在身上的拳頭,倔強地喊道:“我爸媽還活着!我爸媽還活着!”
街角,瘦小的男孩被一羣修行子弟欺負着,引來大人們的側目與笑語,卻沒有誰上前好言勸上一句。
彷彿一切都是司空見慣、理所當然的……
“呀——”
街道另一頭猛地發出一聲不尋常的躁動。
所有人下意識朝那個方向看去,一個高高瘦瘦、披着棕色套頭斗篷的身影正沿着街道朝這邊奔過來。慌不擇路、跌跌撞撞,踩了許多攤位、碰了不少行人。
“嘶啦啦——”一陣響動。
街角拐過一匹馬,緊接着兩匹、三匹……山鎮市集以常年不穿鞋的夷民居多,馬匹可不常見。
馬上清一色身着黑皮甲、腰懸兵刃的蒙面武士。看情形正在追捕這位狂奔的斗篷人。
馬踏人擠,街上頓時雞飛狗跳。
斗篷人來得好快,轉瞬已迫近眼前,又與安寧他們擦身而過。
馬匹入街,反而不及步行靈便,一時半會散不去的人羣成了最大阻礙。
眼看斗篷人就要遁去,騎馬的蒙面人急了。領頭的那個反手從背上取下一柄精光閃閃刻着咒文的短斧,對準斗篷人後背擲過去,手法輕快、勢如閃電。
就在飛斧即將擊中斗篷人之時,斗篷人身形輕飄飄一晃,非常怪異的身法,斧子穿過他的殘影飛了過去。
“魔蹤步!”黑衣領頭人小聲驚呼,“還有這本事?”
魔蹤步是一種十分罕見秘法,練成後能在短距離內進行瞬間閃躍,也難怪黑衣人驚訝。
再前方那個無辜的山民沒這份好運與身手,被飛來橫斧劈中胸膛,血濺當場,成了枉死的替罪羊。
“殺人啦!”一聲破天的叫喊,大街上的人如同得了個信號,沒命地往街道兩邊擠,馬匹得以通行。
倒黴的山民慘死,幾乎就在身邊。那個帶頭鬧事的男孩騎在安寧身上渾身顫抖,一時着了慌。明知道有危險應該躲起來,但兩隻腳就是不聽使喚,怎麼也邁不動步子。
只遲疑了這片刻,馬已行至跟前。
騎馬人一拉繮繩,馬兒突然人立起來。
安寧立刻用盡全身力氣將男孩推到一邊,馬兒的前蹄照着安寧身上踩去。
電光火時之間,一道灰影閃過來。
雙臂在馬前蹄上一託一拍,馬蹄下落的方向便發生偏轉,那灰影回手將安寧拉到街沿,護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