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長公主求見。”
“宣吧。”劉徹沉吟了一會兒,原本想要落在奏摺上的硃筆一轉,搭放在硯臺之上。眼眸中閃過幾分晦暗的神色,最終歸於沉寂。深邃的眼眸,更加讓人無法看透。
“皇上,阿嬌她···”館陶長公主劉嫖進門行了一禮之後,便慌慌忙忙的想要詢問事情的真相。
劉嫖瞭解自己的女兒。阿嬌她若是爲了皇上,當真是什麼事情都能夠做的出來。千辛萬苦的尋找藥方,絲毫不顧他人桎梏她無法孕育的事情她做過了。因爲嫉妒,尋死覓活絲毫不顧皇后威儀的事情她也做過了。爲了獨佔帝王,動用那禁忌的巫蠱之術···萬不可真的做了。
“姑母放心,就算阿嬌姐不再是皇后,在長門宮的吃穿用度也與在椒房殿無異。自然不會有人膽敢苛待於她。”劉徹擡頭對上自己姑母的視線,那被隱藏在眼眸深處的責備他看得清楚。手指在桌面上不着痕跡的清點,語氣中自然而然的帶上了屬於帝王的威儀。
“可是···”縱然吃穿用度沒有任何變化,退居長門之後阿嬌需要承受多少的流言蜚語。她那驕傲的女兒,怎能受得住?!很想要質問面前這年輕的帝王,卻在四目相對之間,被劉徹眼眸中那屬於帝王的威嚴噤了聲。
“姑母若是沒有其他事情,便退了吧。”劉徹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面龐上帶上了幾分不明顯的疲憊,卻恰好可以被他面前的人看在眼裡。
劉嫖不自覺的點頭,然後告退離去。看來,皇上暫時是不願提那巫蠱之事,她只有去問阿嬌了···想到可能歇斯底里哭鬧的女兒,不由的嘆了口氣。
陳阿嬌在長門宮內觀賞着這對於她來說陌生的風景,很快她就便會對這裡熟悉起來。這個地方,以後纔是她陳阿嬌真正的‘家’嗎?脣邊突然出現了幾分淺笑,這整個皇宮都是劉徹的地方。長門,也不過是這座皇宮中一個偏遠的角落而已。
陳阿嬌手指輕輕的撫過長門宮高聳的城牆,處處透漏着屬於皇室的風采與威儀。高聳的城牆彷彿將牆內與牆外隔絕了兩個世界。幾日之前,她還威儀的坐在屬於皇后的步攆之上,高傲的看着所有的人匍匐在腳下。今日卻只能看到這長門宮內的磚瓦,連自由出入都無法做到。
“阿嬌,我可憐的女兒。”劉嫖快步走到陳阿嬌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頰上沒有她預料中的憔悴,更沒有在這長門宮中大哭大鬧。雖然眉宇間依稀能夠看出幾分清愁,但是那份驕傲卻一如既往,讓她放下了幾分憂心。“你怎得如此癡傻,動了那巫蠱之術?”
“母親,我是否動用巫蠱之術,豈不是他一句話的事情。”陳阿嬌將手放在劉嫖的手背上,兩人的肌膚之間,隔着一層繃帶,只能用指尖碰觸她的手背。成功的安撫了劉嫖的情緒。
“阿嬌,你真的沒有做過?”
陳阿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顧劉嫖疑惑的眼神,拉着她的手走回她醒來的那間房。在外室中端坐着,陽光灑在硃紅的桌面上,窗外風景如畫,也頗有幾分意境。
讓閔谷備上兩杯清水,上好的杯盞放在桌上透漏出一種低調的奢華。就算是在長門宮,她依舊享受着皇后的待遇,只不過不能夠隨意外出。雖說長門宮是一座華麗的冷宮,若是比起那些廢后,她這待遇算得上是極好了。
從四四方方的窗口中可以隱約看到不時有來往的太監宮女。只是表面上是她陳阿嬌的人,實際上的主人是誰就不得而知了。長門宮中的人,她都不怎麼熟悉啊。
“母親,我從未碰觸過那巫蠱之術,但是那巫蠱娃娃的確是在椒房殿查到的,那施蠱之人也是我陳阿嬌的人。事到如今,究竟做沒做過已經不重要了。”飲下一口清茶,脣齒留香,那淡淡的苦澀卻彷彿沁入心底。
“爲何不告訴皇上。”劉嫖看着陳阿嬌眉眼之間的神采,感覺自己的女兒有幾分陌生。但是她卻知道這是她的阿嬌,在阿嬌入宮之前面龐上經常是這樣的神色。不,在與劉徹兩人舉案齊眉,甚至是衛子夫進宮之前。她的阿嬌都是如此的驕傲,如同展翅而飛的鳳凰。
陳阿嬌抿脣輕笑,並不言語。若是他真的想要知道什麼,又哪有什麼東西能夠隱藏的了。
劉嫖不是愚笨的人,否則她也不可能扶持着劉徹登上帝王之位。想到剛剛劉徹的反應,便有幾分瞭然。心中不由的帶上了幾分不滿,劉徹現在的一切都是她與阿嬌給的。若不是她們,他現在也只不過是個王爺而已,如今卻這樣對待阿嬌。
想到劉徹那‘金屋藏嬌’的承諾,劉嫖不由的暗自惱怒。頗有幾分想要衝回那宣室殿,向皇上質問的想法。
“母親,公主府的人應該約束一下了。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用纏着繃帶的手拉住了幾欲起身的劉嫖。
劉嫖的心跳猛然間一滯,對上陳阿嬌的視線。那一向不懂得掩飾情緒的眼眸現在依舊清亮,脣畔的淺笑也不似作僞。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而一個真正的帝王,怎麼會喜歡有人攜恩圖報。
她自詡幫助皇上登上這皇位有功,甚至爲皇上對自己的尊重沾沾自喜,卻沒有想過這樣反而成爲了自己女兒的一劫。若是繼續下去,或許這也將成爲竇陳二氏的一劫。
“阿嬌,你長大了。”只可惜太晚了。劉嫖伸手將陳阿嬌攬着自己懷中,撫摸着那柔順的髮絲,微微嘆了口氣。將當今聖上捧上皇位之後,她太過洋洋得意。若是她早點看清楚,阿嬌或許不至於如此。若是阿嬌早點看清楚,她也定然不會走到這一步。
“母親,並不算太遲。”陳阿嬌依偎在劉嫖的懷裡,手掌安撫的放在她胸前,“在這長門宮內,也斷然不會有人敢短了我陳阿嬌的吃穿用度。怎麼說,我也是您館陶長公主的女兒。”
“傻孩子,皇上允諾了,你在長門的吃穿用度與在椒房殿中無異。”皇上擔憂的是她館陶長公主府的勢力,才如此對待阿嬌。阿嬌對他的真情,他定然也不是視而不見的吧。並不怎麼自信的想着,現在那端坐在皇位之上的帝王,她還真有些看不透。
“是嗎?”陳阿嬌低垂下了眼簾,印入瞳孔的衣襟上面依舊是鳳凰紋路的圖案,但是她卻已經不是皇后。這一身不符合身份的衣物,明日也當褪去。“阿嬌現在只盼着母族能夠長長久久。帝王的愛情,斷然是不敢再奢望了。”
“怎麼會是奢望,阿嬌你值得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皇上也曾說過···”
若是能娶到阿嬌姐姐,我定然蓋一座大大的金屋給她住。
陳阿嬌的耳畔似乎又響起了那帶着孩童稚嫩的聲音。
“金屋藏嬌嗎?不過是孩童時候的戲言罷了,母親怎麼如此當真。這一座金屋,阿嬌嫁於他爲後等了太久。可是等到的不就只有這長門宮。”陳阿嬌脣角的笑意清淺,卻帶着明顯的諷刺。壓抑着心底那幾欲撕裂的疼痛,有些傷口只有撕開了,留下了鮮紅的血液,纔會真正的痊癒。一次次的提醒兩人之間那些從未實現的許諾,看清楚這帝王之情。
帝王之情,如同一杯鳩酒,看似醇香四溢,實不過是一杯致命的毒藥。越是華麗的幻境,到最終看清之後,便越是殘忍。這一杯精心調製的鳩酒,陳阿嬌足足飲了十餘年···少女也曾風華絕代,只是···從豆蔻時期單純的愛慕,到爲他變得刁蠻善妒。在這場愛戀中迷失了最初的自己,換來的卻是一句“不守禮節,受不起這鳳之天命”的旨意。
“母親,阿嬌已經看清了。皇上他終究是皇上。而阿嬌,卻不會是一個稱職的皇后。皇后應當賢良淑德,阿嬌做不到。”何止做不到,陳阿嬌嫉妒的時候可以爲他爲所有人不恥,讓這後宮變得雜亂無章。除非···阿嬌放下對劉徹的愛。這本身就是一個死局,愛着她的陳阿嬌永遠都做不到不嫉妒,而不愛他的陳阿嬌又何必再做他的後?
一個女人,怎麼願意讓自己愛人身邊出現其他的女人。若是一個普通的后妃倒也可以當做是一種情趣,但是阿嬌身爲皇后,賢良淑德必須放在首位。
劉嫖定定的看着陳阿嬌帶着笑意的面容,明明說了要放棄那麼一段無妄的感情,眼眸中卻彷彿溢滿了無窮的悲哀一樣。但是隨着那悲哀漸漸消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也似乎燃起了幾分新的希望。在這一刻,她甚至有種阿嬌放棄了皇上或許更好的想法。
這種釋然的淺笑,以及那明豔得體的尊貴與驕傲。她有多久沒有從阿嬌的面龐上見到過了。現在記憶中清晰的是阿嬌歇斯底里的哭泣,以及對衛子夫嫉恨的面容。但是,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長門宮再豪華也不過是一個牢籠,她怎麼能夠看着阿嬌在這奢華的牢籠中一個人度過一輩子。“阿嬌,不要說傻話。母親會幫你,皇上他定然是念些舊情的。”
陳阿嬌低垂下了眼簾,不知在思索些什麼,良久之後才緩緩開口。“母親若是真的想要幫阿嬌,就帶一物給皇上吧。”
言罷,讓劉嫖在外室安坐,自己則進了內室。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極爲精緻的匣子,龍鳳鑲金的紋路纏繞在匣身。
劉嫖接過匣子,裡面沉甸甸的也不曉得是什麼,不知道是怎樣的做法,來來回回卻沒有發現打開的方式。不過,既然是阿嬌在此時依舊想要交給皇上的東西,定然是極其重要的。劉嫖珍而重之的抱在懷裡,與阿嬌寒暄了一會兒之後,終是告辭離去。
目送劉嫖離開長門宮,陳阿嬌的視線凝滯在那長門宮的高牆之上。這長門宮的牆院之內,囚禁的不會只有她陳阿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