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漢武帝陳皇后(六)
劉徹將最後一本奏摺批閱完畢,放下手中的硃筆,手指不由的撫過眉心。天子集天下權利於一身,有着最高的特權。但是同樣也有着這個位置應當承擔的責任。天下大事、朝堂以及與朝堂牽連不斷的後宮,都需要牢牢的掌控在手中才行。
郭舍人細心的爲劉徹奉上了一杯溫熱的清水,便又退到一旁。
劉徹端起來杯子,慢慢飲下杯中的清水,杯中倒映出他眉宇中的影像。這杯中水自然沒有那池中隨風起浪的湖水有觀賞價值。不由的讓他又想起了前幾日那個與記憶中不盡相同的陳阿嬌。
“讓人挑幾匹上好的絲帛送到長門宮。”
“奴才曉得。”郭舍人去宮門招呼了一個小太監吩咐了幾句,回頭便看到那年輕的帝王已經放下了茶盞起身。忙跟在他的身後,想到剛剛的命令,不難猜測出皇上想要去哪兒。
剛剛踏入長門宮內,便聽到了女子歡笑的聲音,清脆的笑聲中帶着單純的喜悅。與鳥兒嘰嘰喳喳的鳴叫聲合在一起,爲這幽靜的長門宮內平添了幾分生機。
揮手免了侍衛們的通報,向着那歡笑聲傳來的方向走去。長門清幽雅緻,道路比之宣德殿與椒房殿中的簡約大氣,多了幾分彎彎道道。不過再怎麼輾轉曲折也不過是一宮而已,總會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何況他在入門時能夠聽到聲音,那麼她所在的地方本身就距離他沒有多遠。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一身紅衣的陳阿嬌,不再是墨色與紅色交織出來的威嚴與沉重。她身上只着了單純的紅色衣襟,甚至連花紋都是稍微濃重的硃紅,再沒有其他色澤。紅的豔麗卻不庸俗,將女子的活力與貴氣映襯的完美無暇。
陳阿嬌變了,但是又似乎什麼都沒變,一如記憶中那樣。只是這記憶有幾分久遠,需要追溯往年。她的面龐上帶着他許久未曾見到的真心笑意,不是輕輕淺淺的禮節般的笑容。爽朗的笑聲甚至有幾分不顧及形象,讓他心下不由的一暖。
在他年幼的時候陳阿嬌沒少對他做惡作劇,每次她惡作劇成功的時候,也總是露出這樣的笑容。
“阿嬌姐···”劉徹言語中的情不自禁也在瞬間警醒,眼睛微微眯起,那其中的幾分懷念意味被他掩蓋在眼底。直到他的那一絲動容能夠完美的被帝王的威儀遮掩,這才從掩藏了他身姿的樹木後走出。“不知阿嬌姐在笑些什麼,能否說與朕聽?”
陳阿嬌脣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在劉徹現出身形的瞬間便準備下跪行禮。她的膝蓋不過剛剛感受到地面的冰涼氣息,便被一隻強有力的胳膊拉了起來。往日極爲熟悉的面容盡在咫尺,讓陳阿嬌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幾分,心跳也因爲劉徹突然的動作加速的跳動。
皇上,他又想要做什麼?這樣親近的動作明明多年未曾有過,爲何要突然心血來潮的的攙扶她起身。縱然自己的心跳聲已經響徹在耳畔,但是她卻清晰的知曉這並不是心動。沒有所謂的羞澀與喜悅,有的只是因爲這突然而然的動作出現的驚嚇與緊張。
“只是閒暇的時間讓侍衛捉了幾隻鳥兒逗弄,倒是讓皇上見笑了。”劉徹說的是‘能否’,聽在陳阿嬌的耳中卻與命令無異。
“不會。”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劉徹卻明顯的看出了陳阿嬌表情的變化,那一絲明顯的僵硬。縱然兩人已經一起走過了那麼多年,阿嬌姐還是會因爲他的動作而產生羞澀。身上的疲憊似乎也因此散了幾分,今日來長門宮果真是極好的決定。陳阿嬌語氣中的那幾分疏離卻被他下意識的忽略了。
陳阿嬌讓侍衛們將那幾個鳥籠收起,籠中的鳥兒因爲被束縛了自由在鳥籠上不斷衝撞着,不知亂了多少羽毛,更有幾根羽毛直接脫離身體掉落在地上。
“若是阿嬌姐喜歡這些小東西,改日朕送幾隻性情溫順的來,也好做觀賞。不要讓這畜生的羽毛壞了這長門的景緻。”劉徹看着那幾只絲毫美感沒有的麻雀,如是說了一句。
陳阿嬌笑着點了點頭,視線看了一眼那帶着鳥籠離開的侍衛們,被束縛了的麻雀沒有任何觀賞價值,所以連見一面都被嫌棄。而若是被束縛的是其他有着美感的鳥兒,至少有空的時候還會逗弄幾番。那些被逗弄的鳥兒終將失去最開始的野性,甚至開始喜歡牢籠中的生活。
與她此時所處的場景又有何異?這其中的區別大概是皇宮這座華麗的牢籠有太多的人主動踏入,而評判的價值也不僅僅是‘出身’二字。陳阿嬌與衛子夫不就是兩個很好的例子。有沒有價值只有這牢籠的主人說了纔算數。現在的她不過是從大籠子走進小籠子而已,本身也沒有什麼區別。
劉徹脣邊的笑意越發的明顯,頗有閒情逸致的在長門宮中欣賞着風景。雖說這風景陳阿嬌已經看了太多次,她身旁的帝王也不是第一次欣賞。但是既然皇帝來了興致,便沒有人可以說不。就算是厭惡,也需要陪伴在一旁。
“阿嬌姐,可是累了?”劉徹走了幾步,發現一直走在她身旁的陳阿嬌腳步慢了幾分,便不由的停下腳步等着她跟上。
“是有一些。”陳阿嬌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歉意。
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但是看在劉徹的眼眸裡卻分明多了幾分嬌嗔的小女子味道。
男子寬大的手掌將她的手指牢牢的包裹在掌心,溫熱的氣息幾乎是從手掌沁入心底。猛然接觸到這樣的溫度,陳阿嬌幾乎想要下意識的將手掌抽離。但是也幸好,她並沒有忘記站在自己身邊的人是誰,所以沒有做出什麼過激的動作。縱然如此,手指依舊不由的顫動了一下。
手心被不經意間觸碰,淡淡的酥麻感從手心之間一直蔓延至整個身體,劉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火熱的光芒,但是很快被他壓制下去。握着陳阿嬌的手力道不由的收緊了幾分,讓那柔軟的手沒有辦法再做出令他有幾分失控的動作。
陳阿嬌看着兩人交握的手,掩下了眼眸中幾乎出現的諷刺。陳阿嬌期待他陪伴的時候,他總是在她說累的時候,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今日她期待他的離開,他卻自作主張的靠近。果然是帝王啊,永遠只遵從自己的心意。
拉着陳阿嬌的手,劉徹將自己心中的那幾分蠢蠢欲動壓制住。現在的阿嬌姐對他還是有幾分防備的,他看得清楚。縱然那份愛他的情誼沒有改變,但是巫蠱之禍的事件也不是輕輕鬆鬆幾日內便能夠翻得過去的。陳阿嬌的驕傲,大概會讓她記上許久。
走着走着不由的便走到了前幾日見陳阿嬌作畫的亭子,看那熟悉的風景,眼眸中浮現出她認真的樣子。若是這雙眼睛看得是他一個人···
“阿嬌姐的書畫堪比大師,不如今日在這亭子裡爲朕畫上一張。”劉徹撩了一下衣袍便坐在石凳之上,他背後的風景恰是這庭院中最好的觀景方向。
“皇上謬讚了,阿嬌不善爲人畫像,若是畫的不好,希望皇上不要嫌棄。”陳阿嬌看了一眼幾乎是在劉徹剛剛吩咐下去之後便讓人準備絲帛筆墨的郭舍人,便知曉就算是拒絕也是無用。
劉徹點了點頭,隨意的坐在石凳上,視線自然而然的放在陳阿嬌身上。
不由的動了動剛剛被劉徹包裹在掌心的手指,爲帝王作畫,在歷代都是極爲冒險的事情。帝王的容顏豈是隨意可以打量的,更別說他身上這一身龍鳳紋路的衣物,恐怕作畫中少了一絲多了一筆,都可能被安上大不敬的帽子。不是她太過警惕,而是陳阿嬌不得不小心。
站在被細心鋪好的絲帛前,陳阿嬌提筆。專注的打量劉徹的面容良久,這纔開始下筆作畫。比起她畫山水時的筆墨隨意,明顯的此時多了幾分細緻。也的確做到了劉徹想要的,眼眸之中就只有他一人。
周圍寂靜的只能夠聽到偶爾路過的鳥鳴聲,亭下的潺潺流水在某一時刻都變的格外清晰。陳阿嬌着重的在畫像中人物眼睛的位置的細緻勾勒了幾分,讓畫中人能夠顯現出他本身應有的帝王氣度。人物身後的背景不過是寥寥勾畫幾筆,遠遠沒有人物的細緻。
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她卻彷彿過了許久一般,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原本認真的時候沒有察覺,一放鬆下來,她的胳膊有幾分僵硬。
劉徹將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輕柔的按壓了幾下,爲她緩解幾分手臂的疲累。很快他便發現做出這樣的動作有幾分不妥,不過他也不會做出那猛然間收回手的欲蓋彌彰之舉。“讓阿嬌姐勞累了,今日阿嬌姐就早些休息吧。”
“恭送皇上。”陳阿嬌雖說想要跪下,那她的一隻胳膊還在另一人的掌心,所以她也只能簡單的屈了屈膝。所幸,劉徹此時也並不想讓他做多麼規矩的禮節動作。
劉徹吩咐了幾個小太監將那墨跡未乾的畫捧着離開,自己則大步出了長門宮。陳阿嬌目送劉徹的背影離開,比起平日裡的鎮定從容,他此時的腳步有幾分倉促。
“娘娘,皇上送上了幾匹上好的絲帛,娘娘要不要去看看?”閔谷順着陳阿嬌的視線看,那裡已經空無一物。皇上就不能再多陪陪娘娘嗎?這心思,她也只能在心底想想。不由的出口,打斷了陳阿嬌的沉默。
“不必了。”陳阿嬌用另一隻手輕輕的撫摸着劉徹靠近時不斷閃現出金色光芒的中指指甲,雖說此光芒已經沉寂,那金色的圓點似乎變大了幾分。帝王之心呵···
劉徹近乎狼狽的出了長門宮,摩擦了一下手指,那掌下手臂的柔韌觸感似乎還存留在指尖。心臟失卻了往日那規則的頻率,急速的跳動着。這種不在的掌控之中的情緒,讓他不由的暗沉了雙眸。一直知道自己是喜歡過阿嬌姐,那種細水長流的溫情讓他眷戀,希望她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心願也曾有過。但是那份喜歡,與此時似乎也有很大的不同。
只不過是被專注的凝望而已,雖說他從未讓人畫過肖像畫,但是專注的凝望他卻從未缺少過。他那些妃子的眼中哪次不是隻有他一人?曾經的阿嬌姐是這樣做的,現在的衛子夫更是隻要他出現的地方視線便凝滯在他的身上。他也只當是本該如此,何時出現過這樣的表現。
或許只是因爲阿嬌姐太過專注?劉徹想通了這一點便不在糾結,他可以讓衛子夫也嘗試幫他畫上一張,看看有幾分不同。只是這樣想了想,劉徹便將此刻的失常拋在腦後。或許是他心底不願意繼續追究此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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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擲時間:2014-11-13 02: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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