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漢武帝陳皇后(十)
“太醫來了沒?”劉徹用衣袖擦拭着陳阿嬌口中的血跡,絲毫不顧及自己身上的衣襟,那黑色的衣袖在夕陽的映射下顯現出來的卻是硃紅的色澤。被鮮血浸溼的衣物甚至讓他感覺到了幾分涼意,陳阿嬌脣邊的血跡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樣子。
要是怎樣程度的傷才能流出這般多的血跡,劉徹不敢想,也不能想。
“皇上,太醫馬上就到了,已經催了很多次了。”郭舍人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跡,視線也不由的向着門口的方向看去,心中祈禱着太醫能夠快點兒過來。
閔谷跪在牀邊,淚水不自覺的留了下來,看着陳阿嬌嘔血的樣子,感覺自己的身體越發的冰寒。尤其是想到陳阿嬌一大早便開始在絲帛上寫字,那種不祥的預感便越來越強。
“皇上,太醫到了。”郭舍人帶着驚喜的聲音響起,吸引了房間中所有人的視線。
“參見皇上。”一白髮蒼蒼的老翁走了進來,那臉上的皺紋在此刻顯得格外的讓人心安。那歲月的痕跡也彰顯這他醫術的精湛,畢竟這皇宮中可是不養閒人的。
“還在那裡跪着做什麼,快過來幫阿嬌姐看看!”劉徹已經顧不上稱呼的問題,陳阿嬌脣邊的血跡留下的越來越少,他卻沒有一絲的放鬆。依舊用衣襟不斷擦拭着,他曉得阿嬌姐定然不願意讓這些奴才們看到她狼狽的樣子。另一隻手緊緊的抓着陳阿嬌的手掌,兩手想貼之間溫熱的氣息才能夠讓他有幾分心安。
太醫連忙起身,手指搭在陳阿嬌的手腕上,臉龐上的表情則是越來越難看。“皇上,恕老臣無力迴天。”並不是難以治癒,也不是需要什麼靈丹妙藥,是真的無力迴天。
“既然連這點小病都治不好,朕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何用。阿嬌姐剛剛還好好的,怎麼可能不到半個時辰便無力迴天?!”劉徹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氣,他與陳阿嬌十指交握的手指卻不自覺的顫抖,眼前也有一瞬間黑暗的看不到任何景象。眼前的太醫醫術與醫德怎樣他又怎會不知,他都治不了的人···恐怕是真的無力迴天······
“娘娘她是中了毒,這下毒之人是實實在在的想要娘娘的命啊。若是幾個時辰之前老臣還有法可解,現在毒已入肺腑,五臟六腑皆有一定程度的損傷···就算是延續幾個時辰的壽命,都是千難萬難。”
老太醫沒有說出‘醉紅顏’這種□□雖說狠辣,但是在下毒一個時辰之後中毒者定然會有一定程度的感應。若是及時救治,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生還。眼前的這位皇后娘娘,恐怕是一心求死之人。在這皇宮之中,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就只能爛到肚子裡,否則他也不可能活上那麼久。
“延命。”
“皇上?”老太醫還認爲自己聽錯了,只是幾個時辰的壽命。有或者無,還有區別嗎?白白浪費不少珍貴的藥材。就算是延了命,這病牀上的人恐怕也不可能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一眼。一樣迷迷濛濛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這便是‘醉紅顏’。死者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而身體則從五臟六腑開始破碎,甚至一絲痛苦都感受不到。
“朕說爲娘娘延命,盡你所能,所有藥物隨你取用。”劉徹似乎聽出了太醫的幾分不願,看向他的眼眸有幾分發紅,血腥的色澤,猶如那叢林中飢餓的野獸,擇物而噬。
“臣明白。”老太醫看了一眼周身瀰漫着低氣壓的帝王,在心下不由的嘆息。他這個年紀,見慣了這皇宮中大小主子的生生死死,確實第一次見這麼一個魂不守舍的帝王。希望這位娘娘的死,不會在這朝中掀起太大的風雨。
不過是幾刻鐘,但是在劉徹的感覺下卻是那樣的漫長。漫長到他似乎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與他交握的手指越發的冰涼,脈搏跳動的越發緩慢。終於等到了老太醫親自端着一碗漆黑的藥汁,他迫不及待的將漆黑的藥汁飲下一口,脣貼在那依舊不斷溢出血液的脣瓣上。血腥的氣息與中藥的苦澀夾雜在一起。
“皇上,請服下這個。”老太醫連忙拿出一粒藥丸,若是這帝王因爲喂藥中了毒,任何人都無法擔當起這個責任。
劉徹將藥丸吞下,視線一眨不眨的看着陳阿嬌的容顏。不愧是延命的藥物,只是剛剛服下,那脣邊溢出的血液越發少了幾分,劉徹擦拭了幾下,陳阿嬌的面容上便看不到任何的血跡。脣瓣比往日要紅豔幾分,臉頰上也帶上了暈紅的色澤。明媚妖嬈的樣子,一如酒醉的美人兒,一如那□□的名字——‘醉紅顏’。
“你們都退下。”
郭舍人拉着不願意離去的閔谷走出了房間,隨手帶上了房門。
劉徹不顧兩人身上的鮮血,懷抱着陳阿嬌躺在了牀上。視線一遍一遍的描述着陳阿嬌的五官,彷彿要鐫刻入心底一樣。手臂緊緊攬着陳阿嬌的腰肢,兩人的心臟部位幾乎貼合在一起。一個力道強勁,一個微弱,但是卻真真實實的存在。
阿嬌姐,能再次這樣靠近你,真好···
劉徹努力的讓自己脣角勾起,面龐上浮現出的笑意卻不比哭泣好看幾分。一向面對再多困境都沒有展現自己脆弱的帝王,眼眶不由得留下了眼淚。笑着哭泣,一如曾經陳阿嬌做的那樣。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爲同一段糾葛的感情,做出了相同的表情。
於國,他或許是一名稱職的君王。但是對於陳阿嬌來說,他卻是真真正正的負心人。阿嬌姐,爲何連一個補償的機會都不能給我,爲何要做到這般決絕。
或許在一開始他不知是什麼藥物,但是看到這幅嬌豔的容顏又怎會不知。他也是在這宮廷之內度過了二十餘年的人。醉紅顏,醉夢紅顏。阿嬌姐,你現在看到的是什麼,其中可有我的身影?
在劉徹看不到的地方,陳阿嬌左手中指上的光芒越來越勝,與此同時陳阿嬌心臟的跳動越來越沉寂···
“你們這些奴才統統讓開。”不過是離開了幾個時辰,劉嫖便已經接到了宮中的消息。長門宮召喚了太醫,劉徹在長門一直未出,阿嬌已經命不久矣。劉嫖怎麼還能做的住,連夜便進了宮,卻被擋在房門之外。僅有一牆之隔,她便能夠看到阿嬌,怎能不怒。
“公主,皇上說了,任何人不得入內。”郭舍人盡職盡責的攔住了劉嫖的腳步,雖說皇上並沒有明說,但是確實是這個意思沒錯。
“阿嬌是我的女兒,現在生死未卜,我爲何不能入內?!”劉嫖看到一旁哭的雙眼發紅的閔谷,心下一滯。
“公主···”郭舍人向周圍的侍衛使了一個眼色,依舊沒有任何準備放行的意思。
吱呀一聲開門的聲音,雖然並不算太過響亮,但是卻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劉徹一身帝王的衣物,而他懷抱中的人也是一身鳳凰欲飛的圖案。龍鳳交織在一起,道不盡的和諧。卻因爲那瀰漫在周身的血腥氣息,透漏出幾分哀傷。
劉徹的面龐上帶着溫柔的笑意,時不時的低頭看着懷中人。只是那眼眸深處卻是散不去的死寂。
“皇上···”郭舍人第一個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陳阿嬌的身形幾乎被劉徹整個包裹在懷中,讓他看不清晰,但是那無力垂下的手臂似乎已經昭示了最終的答案。
而劉嫖更是彷彿受不了這個打擊一般,在看到陳阿嬌面容的時候便暈了過去,被侍衛攙扶着送入長門偏室。長門一賦,帶給她的卻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阿嬌,是母親錯了,母親害了你啊。
“朕要帶皇后娘娘回宮。”劉徹這般說着,徒步向着長門宮外走了出去,連皇上的御輦都未曾想起。
“回宮,皇上要帶着娘娘去哪兒?椒房殿是皇后的宮殿,娘娘現在已經不是皇后。宣室殿是帝王之所,娘娘可是‘惑於巫蠱’的罪人,戴罪之身怎敢玷污?在這皇宮之內,真正屬於娘娘的只有這長門宮而已。”
閔谷的聲音近乎刻薄,似乎忘記了所謂的地位尊卑。她的娘娘大概在之前就已經猜測到了自己的結局,否則又怎會忙着在絲帛上書字。皇上究竟做了什麼,讓娘娘絕望至此。就算是必死之路,也不躲不避?
原本想要將陳阿嬌帶走的劉徹停下了腳步,抱着陳阿嬌的手指有幾分顫抖。
“皇上曾說過金屋藏嬌,現在那座金屋在哪?娘娘等了那麼久,盼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準備放下的時候,你爲何又出現打攪娘娘的生活。”這是她早就想要說的話,今日終於可以當着這帝王的面說出口。閔谷不怕死,只是怕死在娘娘之前而已。
閔谷輕鬆的將陳阿嬌的身體從劉徹手中奪了下來,她從不知曉,她高傲尊貴的娘娘的身體竟然這般瘦弱。
“皇上,是你親手害死了娘娘。”
劉徹彷彿失了魂一般,保持着抱着一個人的姿勢,視線隨着陳阿嬌的遺體移動。
閔谷垂下眼簾,讓身着皇后服飾的陳阿嬌靠在自己身上。拔出陳阿嬌的髮簪,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了梳子,爲她梳上了一個少女的頭型。
小心翼翼的撫摸着陳阿嬌漆黑如墨的髮絲,“生不同·眠,死不同穴。皇上,這纔是娘娘的心願,但願你能讓娘娘遺體得安。”
閔谷直接讓陳阿嬌躺在地上,劉徹在陳阿嬌的額頭靠近冰冷地面的之前,便彎腰將她扶起,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閔谷從頭上拔下自己的簪子,將衆人眼中的警惕收入眼底。將簪子尖銳的一面對着自己,向着喉間狠狠刺下。看着陳阿嬌依舊嬌豔如畫的容顏,脣邊帶着淺笑。娘娘,閔谷能爲你做的只有這些了。
您已經不再眷戀皇上,定然不願他打攪你死後的安寧。但是黃泉路太漫長,一個人走未免太孤單,奴婢來陪您。九泉之下,奴婢依舊可以爲您梳您最愛的髮髻,依舊可以爲您插上你喜歡的髮簪。
只是無論何時,再也不要碰到皇上這般的負心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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