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任務就是活着,活到武王伐商取得最後勝利的那一刻,然後看一看他到底準備怎麼處置那個王位……”
“不需要,本來我也沒想過要當王的。”殷洪有些落寞地說着。
殷郊是姜王后長子,也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作爲次子的殷洪從沒想過要當王,他自小就是殷郊的小跟班,若不是在被追逃的路上,兄弟兩個失散了,恐怕還要一直當跟班跟下去,所以,他從來沒想過要王位。
“不是你要不要,而是你該不該得。”王平說着又是一口血吐出,她從沒這麼慘過,內臟好像都被揉碎了,這或許就是違背大勢的代價。
【爲什麼要這麼做?】王睿不明白王平的做法,這一次,並沒有什麼任務,所以,她大可以悠閒地看戲,看到一切落幕,並不需要這般“改動”,雖然他因此獲得更多好處,卻也不想看着她如此痛苦。
【就是看不慣。】不要說什麼跟姜王后的因果,也不論兄妹因果,王平就覺得胸腔中有一股氣,不滿意這些聖人拿萬物當芻狗,真以爲所有的人都是棋子嗎?她就是不想要他們那樣順利。
【你這樣做,恐怕會引來注意。】王睿很是現實地考量。
天道,聖人,其實都不太會關注人世間多了一個人,哪怕是姜王后呢,多一個女兒也無所謂。人麼,此時在這片天地中的分量真的還不如妖重,所以,誰會重視呢?
但一旦引來注意,所謂天機,卻是王睿目前無從遮掩的,他們就會發現其實姜王后不應該有這麼一個女兒的。
那麼……
【沒關係,我雖然不能遮掩天機,但,早夭還是能夠的。“不該有”和“有了死”,其實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就不相信天機會那樣明白地說那不該有的女孩兒是懷了還是沒懷,是生了還是沒生。】
天道之下,大勢難改。小勢,那些完全不影響歷史走向的細枝末節,卻未必還會被天道看在眼中,它哪裡有那麼閒,還要管人吃喝拉撒?
“妹妹,你別說話了,好好養着,我這就帶去找……”殷洪對救了自己的師父赤精子其實很是信任,一時險些又要叫出師父來,想到適才他們才鬧翻了,恐怕也不能夠回去,否則……他頭一次發現身爲帝辛之子,竟是有罪有愧的。
“不用去找人,我說了不該說的,肯定活不了了。”沒有人比王平更清楚此時的身體狀況,若非她硬挺着,這一個凡女之身早就不行了,拉着殷洪的手,她言語殷切,“大哥已經被算計了,你若是回去,便是自投羅網,絕對不能回去!我聽說‘東山有神國,去之得永生’,你去那裡,去那裡等,等到一切安定。”
殷洪連聲應着,他本就是沒大主意的人,得了妹妹的話,也不在此浪費時間,抱着妹妹就往東山而去,他到底沒有白認師父,還是學了些東西的,雖然別的未必精通,但趕路還是沒問題的。
王平沒有撐住最後一口氣,見得殷洪聽話,便放心去了,元神歸位,暫時關了護山大陣,命人迎了殷洪進來。
丞相親自去迎的,他們這裡偶有凡人進入,那些無論是遠遊或是逃亡的凡人,來了之後就都不想走,所以留下來的外來者也不少,逐漸和本地人通婚往來,也沒什麼不同,卻從不見“神”出面,所以,這個能夠面見“神”的少年是什麼人呢?
“此乃商王次子殷洪,商王允我土地,我允其子求生。”
王平高坐檯上,聲音平靜地說出這一段因果,看着丞相恍然大悟的樣子,暗自無奈,愛八卦什麼的,還不如給他們一個官方理由,免得胡亂揣測。
殷洪有些心神不在,聽到這一句話,淚水漣漣,跪倒在地求神人救命,懷中的妹妹早已失去了生機,他知道,卻還是想着,若是神人呢?或者有辦法能救。
“此女生機已斷,自當入輪迴。”王平這般搪塞了一句。
殷洪知道輪迴因果最是不能強求,很是悲痛地接受了這個結果,抱着女童冰冷的屍身放聲大哭,只恨自己爲什麼會識人不明,認了那樣一個師父,最後導致妹妹爲了罵醒自己而殞命。
“說了不該說的話”,什麼叫“不該說的話”?!
見殷洪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丞相有些嘆息,雖然閉關了,卻還是有會法術的青鳥妖實況轉播商周戰爭,他自然也知道一些這少年的身世境況,所以,見到他這般悲痛迷茫,也有些同情,卻又不知從何勸慰。
再一看,臺上的“神”不知何時已經離去,丞相上前兩步,拍了拍殷洪的肩膀,“既然你來到了神國,在未曾離去之前都可算作我神國子民,得神人庇護,不要如此悲痛,以後都會好的。”
殷洪抽噎着道了謝,又在丞相的權威之下跟他去了臨時的住所,暫時安頓了下來,一併還有些喪葬事宜,要安置妹妹的屍身。
神國之中,因王平覺得土葬太過浪費地方,所以都是火葬的,對此,臣民們自發自覺地準備了一些儀式,看起來還是很鄭重的。殷洪入鄉隨俗,他是王子出身,本來也不懂這些,知道習俗如此,便照着辦了,末了領了一盒子骨灰自行安放。
等悲痛稍稍過去一些,再看家居,才發現生活中真是處處不一樣,能夠看到商周戰爭實時戰況的匣子,能夠與人在萬里之外通話的如意,能夠自動沖水的沐浴,一切都讓他格外驚奇,足足新鮮了好久,甚至忘記了一些悲痛。
直到……
武王伐紂終於進入了尾聲,青鳥妖的等級不夠,所以等到聖人來臨之時,實況轉播瞬間黑屏,還是王平出手連續了起來,只不過出於同樣的原因,聖人的面目是看不清的,只能模糊看到有人在。
這些日子,殷洪已經明白這一場戰爭,表面上看是商周之戰,實際上,未嘗不是聖人在博弈,爭道統爭傳承,見得三清聖人反目,見得通天上人落敗,他的心裡好一陣茫然,所以,他們的愛恨情仇其實連背景板都算不上嗎?
突然看到哥哥殷郊的身影,他猛然坐起,想到了妹妹死前的話,哥哥已經被算計,那麼,還能救嗎?
不等他找到人懇求,便看到了哥哥受犁耕而死,那般荒唐的死法,竟是殷商太子的死法。殷洪怔怔地,想到了自己,若不是妹妹的突然出現,恐怕他也會是類似的死法,應誓而死,師父他到底是怎樣想的,纔會讓自己發那樣的誓言,所以,這些都是算計好的。
時至今日,親眼看到兄長的死,他才完完全全信了那些人並非好意對他,所以……
武王姬發終於成爲勝利者之後,正要一舉封王,殷洪騎鹿而來,“武王,好久不見了。”
當日殷洪寄人籬下,儼然依附者一般,半點兒沒有感受到自己同武王其實並不差什麼,甚至,殷商尚在,他纔是名正言順的王子,卻硬是要叩拜一個諸侯之子,何其荒謬。
如今,再看那氣運正隆的武王,殷洪卻是端起了架子,再沒有當日卑躬屈膝的卑微感,“這殷商原是我家天下,你既然是討伐無道,如今無道已焚身鹿臺,妖孽也被斬頭,這天下是否該歸還於我?”
姬發沉吟不語,他本就是一個有野心的人,若非如此,他也走不到今日地步,那些聖人弟子整日除了術法,又哪裡會什麼經營,便是姜子牙,也不過是懂得些派兵遣將的道理,其他的,未嘗比得上懂得兵法的將領,但有術法之便,人緣之廣,便什麼都彌補了。
本可以順順當當的發展,到此時出了變故,他怎麼甘心歸還天下?但若是不歸還,怕是又沒道理。
“呵,你也不必費神想什麼藉口,此時你是大勢在身,衆望所歸,我鬥不過你,我也不與你爭,我來只是想要告訴你,無論你說得多麼冠冕堂皇,也不過是自己想要當王罷了。爭搶來的東西豈能長久,我等着看,看你的大周被諸侯反之,亦如今日周反殷商。”
殷洪知道自己根本無從奪得王位,哪怕名義上該是如此,但,他無兵無將,也沒什麼能臣幹吏相幫,哪裡能夠成事?只怕將王位讓給了他,也只是王位而已,但他還是想要過來看看,扒下武王的臉皮,讓他不要成天舉着那杆大義的旗子。
說完這些,他便離開了,去看姜子牙封神,看到兄長殷郊被封爲太歲神之後,他忍不住又流了淚,被兄長勸說兩句,方纔好過一些。
可惜神人規矩相隔,不能久聚,最終也只能看着兄長入榜而去,與姜子牙對視一眼,無話可說,殷洪自行離開。
少了殷洪這麼一個五穀星,自有其他人頂上,商周之戰,曠日持久,死於戰爭中的人也不知凡幾,不怕沒人填補封神榜的空白,只怕都是些修爲低下的人,不好向玉帝交代罷了。
即便如此,這樣的結果還是無法讓玉帝滿意,卻也只能留待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