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村郭,簡陋的平房並沒有整齊排列,零零散散,或有三五家一行,更多的還是隔開了一段農家菜園的距離,路面也就格外曲折,從官道走到小路上,馬車顛簸的頻率明顯增大,有時候還會因爲路面不平而陷了馬蹄。
“姑娘,不能再走了,馬受不了了。”車伕最先叫停,已經氣喘吁吁的馬跟人一樣發出了呼哧呼哧的粗重鼻息,已經到了極限了。
原本跟着隊伍的韓管家和兩個漢子已經不見了影子,而李家人,早在之前的逃跑中就失散了,隨着車的只有趕車的車伕,還有車內的王平和春杏,陳嬤嬤之前沒來得及上馬車,已經不知所蹤了。
“先在這裡歇一歇好了,已經跑了這麼遠,他們應該不會再追上來了。”王平這般說着,在春杏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姑娘,現在怎麼辦啊?”春杏到底年齡小,心有餘悸地問着。
王平微微蹙眉,她也沒想到好好地趕着路竟然會遇到打馬狩獵的紈絝子弟,以至於因爲容貌好看被調戲追趕,落到如今的境況。
本還想着……如今看來,卻是必要一個高些的身份,哪怕爲此有些別的束縛,也總好過如今這般無權無勢,便是受了欺辱也是無處申冤的境況。
“原是要去京中尋我舅舅的,誰料到……總不能半途而廢,還是要去京中,待尋到了舅舅,他自會爲我做主的,你們兩個都是新買來的,怕是還不知道,我舅舅乃是忠勇侯謝申厚。”
王平微微蹙眉,面上有幾分輕愁,爲了這一次出行,她也是算計良多。一個丫鬟的身份,哪怕消了奴籍,也不過是良籍的平民,隨便來個官紳都能欺壓,還不如富商有身份。而古代又對女子限制良多,出身不好,想要更高的身份只能看嫁得好不好,偏這一點還要看門當戶對,又繞回了出身上頭。
因這種種,女子想要權力實在太難,所以她就想到了冒名頂替上。
上一代的忠勇侯謝家可是出了不少事情,忠勇侯的軍權早就交上去了,如今的侯爵不過是個名頭,謝老侯爺自長成就沒入過軍營,完全是紈絝子弟的成長範本,家中妾室衆多,外頭還有外室,以至於庶出子女衆多。結果一朝歸天,庶出子女都沒個好下場——兒子淨身出戶,女兒遠嫁他方。
可巧,便有那麼一位謝老侯爺的庶出女兒後來隨夫家遷到了宛城附近,她那夫家原是勳貴之家出身,只可惜是個庶子,等到爵位一定,有了忠勇侯家的例子,那家的主母特意買了塊兒遠在宛城的地給他,逼得他不得不搬離。
同是庶出,又都受主母排斥,那兩個沒得過什麼好教育,連管家都沒管好,一日日敗了家業,落魄而亡,也曾被人感慨過幾聲。
王平當時還是普通的家生子,年齡小,未曾到主子身邊當差,也不過是聽了別人的三言兩語。當時她對“自由”已經有了些想法,所以格外留心,偷偷了解了一下,這才把此條留做備用,只因那家也有個跟她差不多的女兒,只是父母去世之後再不知所蹤了。
當年那女兒不過三四歲的年齡,懵懂稚兒,附近又無親族,不定流落到何方,是否能長成,而她年齡小,未必記事,以後也不可能用得上此等身份,倒是便宜了王平這等有心人。
“啊?”春杏先是發出一聲驚訝之聲,她不過十三四歲,聽到的最大的官兒也就是縣令了,想到自己跟着的姑娘竟然是侯爺的外甥女,眼中格外有了些神采。
那車伕也是精神一凜,去了些猶豫神色,更恭敬了些。
“罷了,不說這些沒用的,此時用人之際,你們但凡用心,入京之後我總不會虧待。”王平說着詢問了車伕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又從春杏手中接過帷帽帶了,長長的輕紗直垂過胸,角下還綴着些粉色的繡花並幾個黃豆大小的鈴鐺,風吹過的時候還有些許清脆之聲。
知道主子家有身份,伺候起來便有了些主動,有管事有腳伕的時候還顯不出車伕什麼,這會兒他卻是能幹了,又是去附近農家買馬草,借水喝,又是去問路,等到王平和春杏吃過些東西,他已經知道該如何走了,勸得兩人早走,免得錯過宿頭。
王平倒也不怕他使壞,早在小時爲了掩蓋過於好看的容貌,她便重新學會了用藥,一個世界跟一個世界的藥草多少都有不同,重新撿起也不過是花點兒功夫區別不同。用法什麼的只要不求甚解,也還簡單。
然後就是配置一些防身易容的藥物,易容的藥天天都要用,免得容貌過於出色惹禍——她對此心有餘悸。而防身的藥物則是爲了意外情況,也是爲了在勢單力孤的時候留作反戈一擊。
所以若是單個起了壞心的人,她倒是不怎麼怕的,就怕如之前那樣,一幫子人,連主子帶下人的,成羣結隊,可是不好對付。幸好那幫人也不是真的要趕盡殺絕,這才能被她們甩開,不然,憑這破馬車,還真是不成。
權力就是這般,身在高處者的一個玩笑,就能讓地位低下者如同喪家之犬,疲於奔命。
所以說啊,在古代啊,不能沒權。而女子掌權,難度又太高,若是以此來論“自由”,王睿還真是不知道給自己降低了多少個難度係數才能讓她這般輕鬆過關。
這一路再無話,只是在到了下一個城鎮的時候,王平又帶着春杏去買了兩個小丫鬟,爲此,春杏很有危機感地越發殷勤了,憑着來得早,她也在兩個丫鬟面前立了威,有了些大丫鬟的意思。
既然已經定了要用忠勇侯外甥女的身份,王平也就不再託大,花錢跟了商隊一起走,後面的路程總算是平平安安,可錢財也如流水般去了多半,等到了京中,身上也不過五十來兩的銀錢,不得不去認親了。
這麼多年過去,謝老夫人早就歸天了,如今忠勇侯府是謝老夫人的獨子謝申厚當家,他夫人是蘭陵金家的女兒,算是沒落的世家之女,規矩還是極好的,府中也有庶出子女,倒也能稱一句賢良。
在客棧住了一日,探聽了一些忠勇侯謝家的事情,再次確定了一下上一代的幾個庶出女兒排序和夫家親眷,王平很是慶幸地發現,她選擇冒名頂替的那位排序爲三的庶出女兒所嫁的夫家早已沒落,離京不知多少年。
這般情況下,去投靠忠勇侯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略整理了一下,叮囑了春杏她們一些事情,王平這才讓車伕充當小廝使喚,跟着去叫了門,報了來意。
謝夫人金氏嫁進來的時候,老侯爺的庶出女兒已經都嫁出去了,她並沒有什麼印象,而今,執掌內宅多年,老夫人的那些忠僕早都被她換下來,送去莊子養老了,突然聽聞這樣的“老事”竟是有些摸不到邊際。
“嬤嬤,你可聽說過這麼一位?”那些嫁出去的庶出大姑們再沒回過門,來往年禮的也少,又過了這麼多年,金氏可不知道這是哪個名單上的人。
伺候金氏的嬤嬤是她從孃家帶來的,對此事也不甚瞭解,但她卻不能這麼答,只道:“這些陳年舊事,老奴也記不清了,恍惚記得是有那麼一位,原是嫁給了二等將軍家的庶子,後來分家,隨着那庶子去了宛城,後來就再沒消息了。如今尋來,想必是有事情。”
富貴人家,有幾個打秋風的窮親戚也都是情理之中,只要不是特別不靠譜,多半都會容了,也落個與人爲善的意思。
金氏聞言也不多做追究,直接讓丫鬟把人帶進來,原想着是來投奔生路的必然有些落魄,不料見了人才是吃驚,這容貌這氣度,若說是世家嫡女也使得,竟不像是個困窘的,也只在衣物首飾上露了怯。
有了這一驚,態度上便多了些重視,待得三言兩語算是敘舊之後,發現對方言談可親,語言文雅,也不是那等腹中空空的,便更有了幾分喜愛。待聽得投奔之意,也沒有多做猶豫,痛快應了,還特意挑了一座不錯的院子。
忠勇侯早就沒了權柄,這一代的謝申厚更是個文武不成的,唯一的優點就是不會不懂裝懂,在禮部混了個五品的清閒職位,也就心滿意足地勤勤懇懇了,也因爲多年未曾出過錯,在一羣庸碌官員中還算是個有能爲的。
待得他回府,聽得多了這麼一位外甥女,也有些好奇,他自小被老夫人保護得很好,跟那些庶出子女從不接觸,所以印象中也記不清是不是有這麼一位庶出姐姐,把自稱蘇晴的王平喚過來見了,略問了幾句舊事,這才點頭,好似真的記得有這麼一個人兒似的。
金氏沒有多想,見着謝申厚認了,便也不再多問,把自己安排的院落月錢一說,得了謝申厚一句“你看着辦吧。”他就不再多管了。
作爲主外的男子,謝申厚這般說毫無問題,但到了金氏這裡,卻有一點爲難,這外甥女已經十五歲了,眼看着就是要出嫁的年齡,還未定親,可要讓她這個舅母怎麼安排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