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對上以後,鬱夏在心裡嘆了口氣, 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照鬱安平的說辭, 夜鶯是跟幾個半大小孩出去玩, 她讓哥哥鬱時清牽着, 鬱時清那年七歲, 還在貪玩的年紀, 沒注意鬆了手,過一會兒才發現妹妹不見了。
發現弄丟了人以後, 他怕得很,連滾帶爬回去報信, 鬱家包括主僕在內上下全出動也沒找着人,跟着又想了不少法子,還是沒換回好消息, 家裡人都覺得她恐怕不是單純走丟, 是被拐了,只是誰也不敢明着講出來。
要是走丟, 沒準還能被好心人撿回去撫養長大, 要是被拐的, 多半會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鬟, 丫鬟命賤, 少有不苦的。
鬱安平憋了一籮筐話, 還有許多問題,可鬱夏並不是夜鶯,她聽了這些故事心有觸動, 卻沒帶入到自己,少了點共鳴。看鬱安平站在門口就滔滔不絕說起來,鬱夏看了楊副官一眼,推開門說:“你進來吧,進屋來坐下慢慢說。”
“好,好。”
“夏夏我真是太高興,都忘了還在門口。”
伸手去接小荷包的時候,他把皮箱都扔了,這才撿起來拍拍灰,跟在後面進了院子。鬱安平就和喬越剛過來的時候一樣,從進門就在打量,青磚瓦房建成的小院,看起來不錯,就是太窄了點,進來就感覺拘束,手腳伸展不開。想想自家,不像別家都趕時髦住起洋房,鬱家還是深宅大院,宅邸是祖宗傳下來的,建成得有二百年,佔了很大一片面積,西洋玩意兒傳進國內之後,家裡換了玻璃窗,添了沙發,多出不少時髦擺設,但宅院本身還是古樸的很。
鬱二爺一家住在鬱家大宅西面,因爲人丁比大房少,他們住得更寬敞,就好比夜鶯,她從出生就有自己的院落,那院落是已故的二太太精心佈置的,房裡的器具樣樣都是數得出來歷的古董,擺件更是巧奪天工。
那院子,夜鶯住過半年,她三歲搬進去,跟着就丟了。
鬱安平將堂妹如今住的小院打量過一遍,最後將目光落她身上,看她穿着半新半舊的旗袍,身形纖瘦,腰肢不堪一握,鬱安平心裡又是一酸。
他努力去回憶小堂妹當初的樣子,只記得她總是一身大紅或者桃紅,梳雙丫髻,整個人圓滾滾胖嘟嘟的,跑起來像是搖晃的小不倒翁,她手裡總是捧着點心,臉上經常沾着點心碎屑,她很愛笑,嘴又甜,從小就會撒嬌……
今日一見,變化太大了。
當初的胖娃娃已經變成高挑秀美的模樣,她也還是愛笑,卻是帶點疏離的客氣的微笑,氣質也沉澱下來,看着既古樸又溫雅,哪怕早先就聽說她如今在百貨公司裡做售貨小姐,鬱安平還是覺得自己能從她身上嗅到藥香。
變了很多,總歸還是鬱家的姑娘。這些年她恐怕吃過許多苦,沒關係,會彌補起來的。
鬱安平親眼看見鬱時清自責十多年,現在人找到了,他覺得全家人應該從那件難過的陳年往事裡走出來。以前是命運開了個小小的玩笑,現在一切回到正軌了,以後會好的,會越來越好。
鬱安平一邊想着心事,一邊跟鬱夏邁過門檻進去房裡,進去之後,他就看到被吳嬸抱在懷裡的胖娃娃。那胖娃娃看見夏夏就樂呵,他伸出手要抱,嘴裡還喊着娘。
這時候,鬱安平終於想起他忘了什麼。
他剛纔聽人說的。
永福百貨那個鬱小姐是單身帶娃,兒子一歲多,之前生活據說非常困苦。
“夏夏……”
鬱夏剛把小海抱進懷裡,親了親他,就聽到鬱安平叫自己,跟着回過身來:“安平哥想說什麼?”
一句問完,看他還提着皮箱站那兒,鬱夏趕緊招呼他坐,同時請吳嬸沏茶。
鬱安平坐下來,將皮箱放在腳邊,又擡頭去看被堂妹抱在懷裡的胖娃娃:“我跟人打聽你的事,就聽說你有個兒子,他叫什麼名?”
鬱夏在旁邊那張椅子上坐下,讓鬱安平看清楚一些,回說:“隨我姓,單名一個海,福如東海的海。”
“他胖嘟嘟的很像你,你以前也像這樣……”一說到以前,話題又沉重起來,鬱安平停頓了一下,直視着鬱夏問說,“夏夏你當初是跟時清走散了還是被拐子拐走的?後來過的什麼日子?”
“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我沒印象,從有記憶就是獨身一人,我那時年歲輕又身無一技之長,找不到能餬口的工作,輾轉流落到百樂門,在百樂門裡唱了幾年。”
這纔是地/雷一顆,結結實實把鬱安平給炸懵了,過了好幾秒鐘他才眨了眨眼,鬱夏看到他眼中深藏的疼惜痛楚外加難以置信。看他這樣,鬱夏還笑了:“我什麼都不會,就這張臉能看,聲音也湊合能聽,會走上這條路沒什麼好意外的。當時要麼賣唱要麼賣身做丫鬟,也沒更好的選擇。賣唱呢,至少還能選擇陪不陪酒出不出場,要是賣了身,就得給人做牛做馬,哪怕死在深宅大院裡也沒人知道。”
夜鶯她是嚮往美好向往自由的,在百樂門也吃過苦頭,都緊咬着牙關撐過來了,困苦的生活沒擊垮她,葬送她的是自以爲是的關心和虛假的愛。
她的人生就像是命運的一場捉弄,最早那三年還幸福,越往後越慘,最後只剩下這個兒子,別的全失去了。
至親失去了,至愛變味了,生活傾覆了,容貌嗓音盡毀……她親哥天天都在行善事積福報,可福報就沒一次落到她身上。
不知道她是南省妙春堂的小姐時,鬱夏還沒這麼感慨,弄明白她的身世以後,真得由衷說一句:哪怕苦情戲裡比她倒黴的都不多。
鬱安平問鬱夏,她和喬二少是在百樂門裡認識的?喬二少是小海的爸爸嗎?
鬱夏低頭看兒子一眼,小海則看着方纔提問的鬱安平,喜滋滋說:“小海有爸爸!”
喜完他扭頭在房裡找喬越,鬱夏捧着他的胖臉兒,笑道:“爸爸出門去了,一會兒回來。”
本來以爲兒子會追問一會兒是多久,結果沒有,不僅沒有,他點了點頭一臉認同的樣子。
沒錯,這就對了。
爸爸出門去掙錢,娘留在家裡。
小海看向旁邊臉生的鬱安平,問鬱夏說:“是伯伯嗎?”
鬱夏隨之想起喬越教小海認人,讓他管着喬深叫伯伯的場景,小海滿含期待,一臉萌萌的,他一張嘴喊得喬深四肢僵硬,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哪怕心裡想着這不是小越的親兒子,他也開不了口糾正,最後敗退在父子二人組注視的目光之下,笨拙的迴應了這個便宜撿來的侄子。
因爲有喬深這個先例,小海看到又一個不認識的也想喊伯伯,鬱夏才耐着性子教他,說剛纔那是爸爸的兄長,是伯伯;這個是媽媽的兄長,是舅舅。
鬱安平奇了:“他纔多大?聽得懂你說的?”
看小海迷茫的表情就知道他聽不懂,鬱夏伸手摸摸他頭頂的碎髮,轉身衝鬱安平解釋說:“不管聽不聽得懂,我多說一點總歸沒錯,小海正是學話的時候。”
提到小海,鬱夏心裡就軟得不行,又說:“這孩子很體貼我,又聰明,很多東西哪怕他聽不懂,你多說幾遍他就記住了。”說着鬱夏就指了指坐在旁邊的鬱安平,問小海說,“寶寶來告訴娘,這是誰?”
“是舅舅。”
短短几天之內,多了一個爹,一個大伯,一個堂舅,也真難爲他了。這個時候,鬱安平心裡的疑惑其實沒減少,反而還有增加,不過他沒急着問,想着二叔盼了這麼多年,時清自責了這麼多年,有什麼話先把妹子哄回家再說!
家裡人肯定也想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回去總歸還得講一遍。要是生活幸福,多講一遍沒啥,艱辛困苦還要她反覆去回憶,並且拿出來訴說,這太糟蹋人了。
晚些時候,喬越同他大哥談完回來,在院門口就發覺楊副官不對,他停下來盯着楊副官看,對方還心虛的把目光挪開了。
陪在一旁的喬深問他怎麼回事。
楊副官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難道說傳言中無親無靠的鬱小姐在剛剛已經認親成功,她堂哥找上門來了?這麼說了二少爺還得繼續追問,楊副官回道:“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您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喬越推開院門進去,聽見有男人在說話,他在腦子裡將鬱夏的關係網飛快過了一遍,覺得最有可能應該是張天翔。是給小作坊選好地方了?要是張天翔總歸是來說合作高級洋裝的事情。
等他邁過門檻進去,才發覺自己想錯了,坐在夏夏右手邊的不是張天翔,是個穿着西裝打着暗紅色斜條紋領帶的男人。因爲門邊的光被遮住,那男人順着看過來,是生面孔,第一次見。
喬越心裡已經有好幾個猜想,最先想到這興許是小海的親爸爸?
這個猜測讓人不太愉快,他又是個簡單直白不怎麼隱藏內心想法的人,臉上自然帶出一些。
鬱安平站起身來打招呼,喬深還點了點頭,喬越看起來就跟蠢狗見到來搶地盤的同類,他釋放出來的氣場很不友善。眼看這笨蛋要犯傻,鬱夏插了句嘴:“阿越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堂哥,鬱安平。”
喬深剛纔就感覺這人眼熟,這時想起來了:“你是妙春堂的少爺?”
“承蒙大少記得,我在家中行三,頭年隨父親去帥府做客,見過您一回。”
喬深真沒想到,沒想到鬱夏是南省鬱家的女兒。
這鬱家說權勢沒有權勢,要論財富,也比不上如今這些銀行大亨汽車大亨,他家祖上出過御醫,宅邸是家族最興旺的時候建起來的,得有兩百年曆史,經過好幾次擴建和翻修,佔地廣得很。這一家子世代行醫問藥,救過不少人命,在本省很受敬重,別說本省,周邊幾省遇上疑難雜症都會特地趕來求醫。加上鬱家上下重修身養性,爲人和善,幾乎很少與人結怨,他們平常就是研讀醫書提筆習字,再不然炮製藥材,很少牽連進陰謀或者爭鬥裡面。最近二十年,鬱家只出過一件大事,就是丟了個女兒。
比起大哥以及堂兄弟們,鬱二爺膝下單薄,他統共只得一兒一女,女兒還弄丟了。二太太身子骨弱,那之後以淚洗面,沒撐過兩年就撒手去了,二房就只剩鬱二爺和鬱時清父子,孤單得很。
這樁舊事在南省有不少人知道,鬱家爲了找人還鬧出過幾次動靜,都不對。
沒想到啊,鬱二爺那個走丟的女兒就是小越的心上人。
真是趕了巧了。
要喬深說來,這也是緣分一場。小越從孃胎裡帶的病根,自出生就體弱,天天得喝藥,他平常喝的藥就是妙春堂鬱大老爺親自配的。結果他胡搞瞎搞看上的可憐孤女竟然還就是鬱家人,鬱家能順藤摸瓜找到鬱夏恐怕還是託小越的福,這回事就印證了一句老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即便如此,喬深心裡還是有個疙瘩,他就不樂意看小越費心費力去疼別人的兒子,憑什麼呢?
再有就是鬱海今年不滿兩歲,算一算,鬱夏懷她應該在兩年多之前,她兩年多之前還和其他人攪和過,這關係怎麼就那麼混亂呢?
剛纔喬深還問喬越他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因爲什麼事情認識鬱夏?認識的時候鬱夏是不是一個人?
喬越沒回,反過來告訴喬深說:“你要是自信能查得出你就去查,反正你不查也有人查,大哥我就告訴你一句,夏夏她是我的命根,誰也別動她。”
這個弟弟犟起來,喬深什麼轍都沒有,他想想鬱夏品貌氣質的確挺好,才勉強說服自己,儘量調整心態。又想着要是鬱夏的存在對小弟有益,那做大哥的可以接受。
但是吧,喬家上下最難搞的不是他也不是羅金蓮,是喬天鳴。
喬天鳴就是一副軍人做派,硬得下心腸,不太會縱容喬越。要是無關痛癢的事情,他不太會管,可要是他鐵了心想管,羅大帥也勸不住人。
喬深覺得,妙春堂來認親倒是及時,給鬱夏擡了身份,現在還讓人介懷的也就是她那段人生經歷。
四人各自坐下,喬越特地將凳子挪到鬱夏身邊,同她挨在一塊兒。看他們眼神和動作全是默契,喬深心裡舒坦一點,他問鬱安平有什麼安排?是不是準備把鬱夏帶回南省?
鬱安平說:“我希望能儘快帶夏夏回去,家裡人很惦記她,尤其是我二叔,這兩年他身體垮了不少,見着女兒回家沒準能好起來。”
聽了這話,喬深和喬越同時看向鬱夏,想知道她的態度。
鬱夏點點頭。
“我跟安平哥回去看看。”看夜鶯出生在什麼環境,她爸她哥是什麼樣子,通過這雙眼睛鬱夏想讓夜鶯知道,她其實有家人,她家人沒放棄過找她,也沒忘記過她,她可以釋懷了。
鬱夏說的是回去看看,不過鬱安平和喬深都理解成認祖歸宗,就這事,他倆挺齊心的,都很高興。鬱安平就不用說,他走這趟就是想來看看喬二少的心上人是不是夏夏,假如是,得把人接回家。至於喬深,過來就兩個目的,第一爲喬越滯留不歸,第二爲喬越喜當爹。
照喬越的說法,鬱夏在哪裡,他就陪在哪裡。因爲這樣的表態,喬深都準備想法子逼鬱夏搬家,沒等他動手,事情就迎來轉機,這倒是喜聞樂見。
當天就有幾輛軍車駛離榮省,喬家兄弟以及鬱家堂兄妹都在車上,鬱夏租住的小院上了鎖,給她幫忙的吳嬸暫時放假。
這年頭,乘軍車是件稀罕事,鬱夏最近都是坐黃包車出門,乍一搭上軍車,有幾分新鮮。沒等新鮮勁兒過去,車子就排成長隊出了城,出城之後,那一路又顛又簸塵土飛揚。
這種車,多坐一會兒就暈,鬱夏是學醫的,上去之前她做了準備,不至於難以忍受。她擔心小海不習慣,想問問兒子有沒有不舒服,就發覺小豆丁精神頭特別好,搖晃着他還挺享受,一直扭頭看着車窗外面,顛得厲害的時候還會驚呼。
鬱夏沒好氣的瞅他一眼,臭小子,真是白擔心他了。
鬱夏的反應全讓喬越看在眼裡,喬越伸手將小海抱過來,又看了一眼自己肩膀的位置,說:“夏夏你靠過來眯一會兒,路上有些顛簸,閉上眼可能舒服些。”
喬越那肩膀並不是特別寬厚,靠着還有些硌人,鬱夏就是挺安心。她挪了挪,讓自己離喬越近點,伸手抱着他一側胳膊,將頭靠在他肩上。
看她靠穩了,喬越低頭在她額間親了親,這一幕被海寶寶看在眼裡,他也學着爸爸的樣子,把口水塗在了媽媽額頭上。
鬱夏掀開眼皮看了看,就看見兒子一臉得意,她嘴角悄悄彎起,把雙眼閉了回去。
從南省過來的時候,喬越逼着人家司機超速行駛,能開多快開多快,回去這一路他變了。只要顛簸得厲害一點,手握方向盤的兄弟就就能接收到來自於他的注視,眼含不滿的那種。
回去這一路用的時間比來時多太多,這一路,司機兄弟飽受摧殘,軍車進城的時候,他差點感動得熱淚盈眶。
那可憐模樣被鬱夏看在眼裡,她挺不好意思,解釋說:“我平常都坐黃包車,不太習慣這個,這一路上拖累大家了。”
司機兄弟感覺自己活在夢裡,同一言不合就鬧脾氣的二少爺比起來,鬱小姐實在太好說話了。聽到這麼認真的抱歉,誰還會責怪她?
都說呢,這條路是不太平順,沒坐習慣車子鐵定難受。開車的兄弟撓頭說,是他車子開得不穩。
鬱夏抿脣笑了笑,她旁邊抱着小海的喬越就笑不出來,他虎着臉說知道車子開得不穩就回去練練。
喬越說到一半,鬱夏伸手往他肩上一戳,戳完他抖了一下。鬱夏滿是不贊同看向他,伸手替他按摩了好一會兒,看着像緩過來了才捏捏他沒二兩肉的臉蛋。
“都麻了,怎麼不喊醒我?”
懷裡又是老婆又是兒子,這不是高興嗎?沒感覺到。
喬越笑了笑,鬱夏嘟噥一聲,說真傻,順手將兒子抱過來,讓他活動手腳。這會兒車子雖然進了城,還沒到地方,喬越就在車上窄小的空間裡動了幾下,捏了捏肩膀,又捶了捶腿。感覺好一些了,他問鬱夏說:“直接到鬱家嗎?你今晚就住那頭?”
鬱夏點頭。
喬越想了想,問:“你說我作爲女婿跟過去好不好?”
鬱夏嗔他一眼:“別鬧,你跟大哥回家。”
“……”
話是這麼說,想也知道回去要面對的是盤問外加洗腦式教育,哪有跟老婆在一起開心?
親眼看見任性的二少爺被鬱小姐三言兩語順毛成功,司機兄弟恨不得聾了瞎了,出來這趟,他受的刺激不小。想到爲二少爺操碎了心的大少爺,再想到拿他沒轍的太太……
這叫啥?真他媽一物降一物。
前面那輛車裡,鬱安平同喬深聊過了,具體說了什麼不知道,看着還挺愉快。幾輛軍車排排停在鬱家大門前,鬱安平和喬深先下去,然後是喬越,他下去之後就伸手來扶鬱夏,嘴上還唸叨說慢點,當心點,彆着急,踩穩了。
軍車跑的爛路多,底盤起得高,不用提醒鬱夏就挺小心,她下去站穩之後看了一眼鬱家宅門,又寬敞又氣派。
深宅大院的正門平常不開,進出走側門的多,聽到動靜,門房就從側門跨出來看,看見停了這麼多輛軍車在門口頓時驚了,正要往裡傳話,就看見鬱安平。
“三少爺回來了!”
鬱安平點點頭,沒多搭理他,只是吩咐說開正門。吩咐完他回頭對鬱夏說:“夏夏你看,這就是咱家,我們到了。”
開正門的同時,門房也使人給老爺太太遞了話,說三少爺回來了,不是一個人,跟他一起的有兩個穿便裝一羣着軍服。
從鬱安平出門,鬱大老爺就盤算着,要是順利,多久人能回來,沒想到竟然比他預計的還要快。聽說三兒子回家了,還帶了人一起,他這心已經提到嗓子眼,問隨行的有姑娘沒有,來傳話的說有,鬱大老爺再也坐不住,他平常說話做事都不疾不徐,今日健步如飛,邁開步子往前頭趕。
鬱大老爺過去的時候,喬深正在對喬越說,說待會兒打過招呼就告辭。關於鬱夏和鬱海的事,他得回去說個清楚。
喬越裝作沒聽見他哥在說什麼。
喬深嘆口氣,又道:“大哥會幫襯你的。”
喬越才點點頭。
鬱大老爺過來就看見端着茶碗的喬深以及正在陪喬深說話的三兒子安平,他將目光移向另一邊,隨後激動不已。
這眉眼,這氣質,可不就是他們鬱家姑娘。
尤其她這一雙眼,同已故的母親太像了,鬱大老爺還在心裡抱怨,這眉眼同母親如此肖似,怎麼太太看畫像的時候還不能斷定?
大太太是無辜的,負責畫像的又沒見過鬱夏,他是聽喬越的口述畫了個大概,再一點點修改,最後改到七分相似,缺的主要就是□□。
眼下也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鬱大老爺滿心激動,喊了聲夏夏,他還想問你是夏夏對不對,嗓子眼就堵住了,說不出話來。鬱大老爺眼裡有淚,強忍着纔沒失態,緩過來之後就問三兒子說:“通知你二叔沒有?”
鬱安平撓了撓頭,好像忘了。
“爸您先別忙着激動,喬大少爺坐這兒,您也不打個招呼。”
鬱大老爺這才努力平復下激動的心情,衝喬深拱了拱手:“家逢喜事,讓大少爺見笑了。”
對這個給小越灌下迷魂湯的女人,喬深心情挺複雜的。他心裡多少有點不滿,又覺得這樣也好,聽說從到榮省之後,小越挑嘴以及任性的毛病都改了不少,只要鬱小姐在旁邊,熬好藥端過去不用勸他就知道喝,這算是意外之喜。
怎麼評價鬱夏是一回事,站在鬱家人的立場,這次可以說是找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這種心情喬深很能理解。
他衝鬱大老爺點點頭,跟着喊了喬越一聲,說人送到了,今天就先告辭,不打擾家人團聚。
喬越心裡挺不捨的,臨走之前看了鬱夏一眼,他捏了捏便宜兒子肉肉的臉蛋。
小海原先以爲爸爸是要抱他,結果他捏過腮幫子就準備走。
“爸爸去哪兒?”
喬越停下來拍拍兒子的腦袋瓜,心說這幾天沒白疼你,真是乖兒子!他眼巴巴瞅着老婆,想說兒子這麼不捨得我,不然我就留下來做客好了,話還沒憋出來,只見鬱夏伸手捧着小海胖乎乎的臉蛋,好言好語說:“爸爸有事要出去,明天再來看小海,好不好?”
在親媽面前毫無底線的小海就給他便宜爹獻了個飛吻,說了聲再見。
喬越跟着喬深回去了,將他們兄弟送出門之後,鬱大老爺趕緊吩咐說:“去個人請二老爺過來,把時清也一併找回來。”
這時候,下人們猜到那個抱着孩子的就是二房走失的小姐,都飛奔去傳話,生怕慢了一點。大老爺終於有時間好好看看這個已經長大長得亭亭玉立的侄女。
“夏夏你別拘束,我是你大伯,這是你的家。”
鬱夏順從的喊了聲大伯,想起來介紹說:“這是我兒子,叫小海,快要兩歲了。”鬱夏教小海喊人,小海盯着鬱大老爺看了一會兒,乖乖喊人。
“像你!圓乎乎的真像你小時候!”
鬱大老爺心裡既高興又忐忑,早先想着等人找回來了,要怎麼怎麼對她好,可真正到這一天,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鬱安平眼神好,看出他爹緊張,就把自己找人的經過和鬱夏的情況大致說了說。沒講得很詳細,也能聽出來,鬱夏這些年很不容易。
鬱大老爺聽着心裡泛酸,正想說以後就好了,以後再沒有苦日子,在這個家裡誰也不會令她受委屈。
二老爺一路小跑過來,正撐着門框喘氣,擡頭之前就聽見大哥招呼說:“二弟你來了,來看看你閨女,你閨女夏夏找回來了!”
這時候,鬱夏也注意到門邊那人,最先看到的是他白了一半的頭髮,他有點緊張,垂着那隻手握成了拳頭,因爲失望過太多次,他鼓起很大的勇氣朝鬱夏看來,隨後眼淚奪眶而出。
鬱二爺上前來抱住鬱夏,泣不成聲。
小海受了些驚嚇,他揪着鬱夏的旗袍,趴她身上。鬱夏小聲安慰她說不要怕,說了兩遍,然後才騰出手來抱了一下鬱二爺:“爸?”
鬱時清回來的時候,他爸已經狠狠哭過一場,剛緩過來,嗓子還是啞的。注意到兒子回來,鬱二爺擠出一個笑臉,說:“時清啊,你回來了,這是你妹妹。”
鬱二爺很多年沒真心實意笑過了,他平常總是板着個臉,有事說事,沒事走人。過年過節家裡開席面,他也是悶不吭聲坐那兒,別人在說笑,他在走神。
鬱時清都快忘記他爸笑起來的樣子了,這會兒才恍惚記起,妹妹走丟之前,他爸個性十分爽朗,他媽非常溫柔……想起早年的溫馨場景,鬱時清眼神裡流露出懷念,在鬱二爺期待和鼓勵的眼神下,他轉頭看向鬱夏。
心裡又酸又澀又內疚又委屈,鬱時清是讓家中變故逼迫着成熟起來,他一夜之間長大的。
鬱時清走到鬱夏面前,單膝跪下來,擡起頭仔仔細細打量她。十幾年時間,小妹長大了,她看起來和娘一樣溫柔,比娘還要漂亮。鬱時清聲音有點抖,叫了一聲妹妹。
鬱夏衝他笑了笑。
他又重複一聲,才喃喃自語說:“是哥不好,哥不該鬆開牽着你的手,這些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夜鶯經歷了些什麼鬱夏知之不詳,但辛苦是必然的,她可以說是整部劇裡最可憐的一個,可鬱夏知道,她沒怨過也沒怪過,只是遺憾沒能將小海撫養長大。
假如人在這裡的是她,她不會去遷怒或者責備誰。
鬱夏就笑了笑:“都過去了,哥你不必自責。”
這十幾年,鬱時清一直困在那樁舊事裡,走不出,哪怕後來人人都安慰他,他也記得妹妹剛丟的時候,他爹他娘責備的話。
你爲什麼帶她出去?爲什麼鬆手?爲什麼不看好她?……這些話反覆在鬱時清耳邊迴響,午夜驚醒都不是一兩回。
他像是被困在迷宮裡,找不到路,走不出來,直到這時候,才聽到一個悅耳的聲音說:“都過去了,哥你不必自責。”
從來都成熟穩重的鬱時清頓時哭得像個孩子,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滴,怎麼都止不住。
看他哭成這樣,鬱夏伸出手在她哥頭頂輕輕拍了兩下。
“我回家來了,就在這兒,哥你別哭。”
“這些年很辛苦吧?以後可以輕鬆一點。哥你從前不是這樣,你以前可調皮可搗蛋了……”
鬱時清將這些年壓抑的情感全發泄出來,他第一次覺得這麼輕鬆,他高興,妹妹看起來變了很多,又好像沒變過。夏夏一直這麼乖,以前就是家裡的寶貝。
看到女兒安慰時清,鬱二爺笑了。
他一直也很後悔,夏夏剛丟的時候對兒子太嚴厲,哪怕之後怎麼開導,時清一直都很自責。現在好了,女兒找回來了,兒子終於肯放過自己,一家人終於團聚,只是可惜妻子沒等到這天。
比起鬱二爺,鬱安平是詫異居多,在榮省的時候鬱夏說從前的事都不記得,沒丁點印象,全都忘了。看她同時清相處的樣子,真的看不出。
當然看不出,鬱夏最會安慰以及開解別人,說哥哥從前不是這樣,也是從鬱安平口中瞭解到的。
鬱夏什麼都不知道,興許就連夜鶯也是,否則她怎麼沒想過找找家人?
的的確確不記得了,但要是挑明說,鬱時清還能更難過。
“哥你哭得好醜,再哭下去小海都該笑你了。對了,這是我兒子小海,跟着就該滿兩歲。”
看鬱時清被海寶寶吸引了注意,鬱夏又引着他揮揮小手,說這是舅舅。小海看了看坐在斜對面的鬱安平,又擡頭看看他娘,懵懵的問:“又是舅舅?”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