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琉璃醒來時已是烈日高照,日上三竿。
頭痛欲裂,咽喉就像冒煙一樣,宿醉的代價。
青青一早就侯在帳外,聽到她起牀的動靜才掀開帳簾伺候她起來洗漱。
“昨夜我一整夜和冷清公子在一起?”明明記得那個抱她上牀的男人是楚寒,可這裡分明不是楚寒的房間,也不是公主寢房,她沒忘記,在宴席大堂裡,爲了氣楚寒,她抱着冷清說要他。
青青點了點頭,“冷清公子一早便出了門,是他找人派奴婢過來服侍公主起牀更衣的。”
“那他……”低頭看了眼身上雖然略顯凌亂卻明顯沒有被“侵犯”過的睡袍,只是苦笑。以冷清對她的厭惡,怎麼可能會趁人之危侵犯她,只怕,躲她都來不及。
“那……”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楚公子在做什麼?”
“據說楚公子昨夜在南苑門外站了一宿,今早才離開……”
“他昨夜在門外站了一夜?”心顫抖了一下,就連呼吸也顯得困難。他這樣,究竟算什麼意思?
青青點了點頭,送上熱毛巾,“先洗把臉吧,公主。”
琉璃被動地接過熱毛巾洗臉,動作僵硬。楚寒昨晚在這裡站了一夜,就在門外不遠處,她卻毫無所覺。那個男人,把她推給別的男人,卻又在她門外守了一夜,他究竟在想什麼?
她忽然覺得好疲累,從身到心倦怠不堪。兩個人在一起總是相互猜忌,徘徊糾結,這樣的日子,太令人揪心。
漫不經心地吃了點早點後,她回了公主寢房,寢房內那張爲方便楚寒做事而擺設的書桌已經不在,看着空蕩蕩的地方,她發了一會呆,便往楚苑而去。
楚寒正在埋頭做事,看到琉璃,訝異一閃即逝。琉璃淡淡掃了一眼桌上萬年不變的賬本,視線再落到他臉上。只是一夜沒見,卻彷彿已經隔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這一刻再見到,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酸楚感覺。
“我來幫你做賬。”琉璃讓人搬來椅子,再屏退所有宮女僕人,熟練地翻開賬本,拿起毛筆批閱了起來。
楚寒也沒再說什麼,認真審閱各地送來的文件信函,偶爾提筆在文書上籤下名字,蓋下印章。
“這月糧莊的生意比上月清減了不少,是不是因爲季節時令的關係?”她對這個時代並不熟悉,不過,生意上有“淡季”和“旺季”之分,任何一門生意都不例外。
“時令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楚寒微微靠近,與她一起查閱糧莊這個月的結算,沉吟道:“最近月璃國和日焰國均受到捲風的影響,大部分地方收成慘淡,許多農戶收下的米糧只夠一家人溫飽,沒有多餘的米糧出售,因此糧莊所能收購的米糧數量有限,再加上自身收成也不好……”
“難道楚氏還擁有自己的土地,並非全靠收購再倒賣來賺取中間差價?”
“農田自然是有的,生意做大了,不能總是靠倒賣營生。”
琉璃瞄了他一眼,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她能想象他所擁有的土地絕不會少到哪去。這個楚公子,勢力甚至實力都比她能想像的龐大得多……她不由得又淺淺一笑,只覺得無奈。
“怎麼了?”楚寒看着她脣邊苦澀的笑意,問道。
琉璃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比我想象中的厲害太多。”
楚寒只是動了動脣,卻沒說什麼。琉璃也不再說話,只認真做事。不知過了多久,楚寒揉了揉額角,就這麼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也讓琉璃默默揪痛了一下,她道:“你若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
一夜未睡,回房後又開始做事,鐵打的人也會承受不了。
楚寒沉思半刻,最終點了點頭,起身走到一旁的長椅上躺下,沒過多久呼吸就變得沉穩均勻了起來。
琉璃靜靜看着他。他一張臉容俊逸依舊,眉宇間卻少了幾許明朗,多了兩份沉鬱,只是短短几日,他又變回了那個冷寂沉默不會笑的楚公子。看着這樣的他,心裡緩緩升起幾分難過和憐惜。
她已經從青青口中知道選側夫是璃王的意思,也知道璃王已經不止一次授意他儘快完成這事,而他卻一直在拖着……若她生來就是許世琉璃,就是月璃國的七公主,或許她可以諒解他甚至滿心喜悅地接受這一切,可她畢竟不是。在她的世界裡,一夫一妻的觀念早已深入民心,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有好幾個夫君,更沒想過自己喜歡的他會主動把她推到別的男人的懷抱裡。
其實,拋開這一切不說,他確實是個很好的夫君,不管是他背後所擁有的一切,還是他對許世琉璃的認真,至少在他所做的一切中,從未有哪件事是對不起琉璃的。
可他對得起的是琉璃,對不起的卻是凌夕,從前的琉璃要的是什麼或許她不知道,可她卻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只是,她想要的,或許他一輩子都給不了她。
明知他給不了,爲什麼還要苦苦糾纏?爲難了自己,也爲難了他,何必如此?他有他的難處,她這個不學無術,整日裡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材公主根本不會懂得。
視線落在桌上的文書上,他落下的簽名墨跡還沒有乾透,上面的筆跡蒼勁有力,就像他的人一樣,不愛說話也沒有太多的柔情蜜意,可只要有他在,她便會覺得安心,也放心。
目光不自覺變得柔和。做不了一生廝守心靈相依的情人,至少,他們還是夫妻。或許他有他的路要走,而她,也有自己想要過的生活,何必糾纏太多?
這麼想着,一連兩日的鬱悶苦澀也漸漸消散了不少,琉璃收斂心神,繼續埋頭做事。
楚寒只睡了一個時辰便悠悠醒來,醒來時,琉璃已經把該批閱的賬本全批閱完,甚至幫他把昨天送來的文書都翻看了一遍,見他醒來,她把分好類別的文書推了推,道:“這些我已經看到,沒發現什麼問題,就只差你一個簽名一個印章。”又指了指另外幾本:“這些有幾個問題我看不懂,需要你自己看一遍才能做決定。”
楚寒在她身旁坐下,從她說的“看不懂”的文書裡翻開第一本,問道:“哪裡不懂?”
琉璃知道他有意給她解答,便指着其中幾行文字,道:“也不是不懂,就是不知道怎麼解決,你看,這裡說月璃和星辰邊境琉海一帶,船隊遇到海盜的襲擊,雖沒什麼大的傷亡,但有兩名落海失蹤的船員是日焰國的人。日焰國的人在月璃和星辰之間海域出了事,這事該呈報給哪一國去處理?”
“雖然是日焰國的人,但出事點在星辰和月璃之間,以文書所說地域,那一帶算是月璃的國境,理應呈報月璃國最近一級地方官員處理。”他執起筆在文書空白處寫上一段文字,再推給琉璃看,“船員在海里已經失蹤超過三日,可以呈報上去,列入死亡名單。除了要呈報給官員,還要準備船員家屬的安撫工作,撫卹金是必要的。”
“那一般應該給予多少撫卹金?”
“一般船員紋銀一百兩,二等舵手紋銀一百五十兩,一級管理人員紋銀二百五十兩。”
琉璃心中一寒,“一條生命,就只值一百兩。”
楚寒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生命本無價,但是,凡事總要有個標準,這些,在他們加入楚氏之初就已經在生死契約上列明得清清楚楚。畢竟,船運會遇上很多風險,最大的威脅就是各海域的海盜,誰也不希望發生這些意外,但,意外總是難免。”
這些道理琉璃不是不明白,只是爲那些爲了生計不得不面對危險甚至失去生命的人感到深切的悲哀。她運氣好,一來就是月璃國的七公主,要什麼有什麼,從不需要爲生計憂心。想了想,忽然覺得過去那兩日的自己太任性胡鬧,簡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沒事就知道無病呻吟,一事無成。
臉色更柔了些,她朝楚寒一笑,忽然道:“對不起。”
楚寒微微一怔,迎上她毫無心機的雙眼,不知爲何,心底泛過一絲悲涼。“璃兒……”
“對不起,這兩日是我任性了。”握了握他微微發涼的手,她誠心道:“我對你要求太高,不管做什麼事只按着自己心裡的想法,蠻不講理,寒,對不起,我以後會盡量剋制自己的脾氣,你原諒我麼?”
他沒有說話。
她在向他道歉,這一刻他卻寧願她依然生他的氣,依然恨他把她推給別的男人。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握住他大掌的小手微微一緊,她小心翼翼地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難處,以後,我會試着站在你的立場去想事情,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好嗎?”
楚寒反握了她的手,想要說什麼,最後什麼都說不出。這一刻人在他身邊,他卻彷彿聞到了離別的味道,可這一切不正是他要的麼?至少,她不會再氣他恨他,處處與他作對爲難……
把最後一份文書批閱完,他讓手下分別派人送往各地據點,之後朝琉璃道:“已經是晌午了,一起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