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何將軍遭遇偷襲,死一萬人,被俘虜五千!何將軍戰死!”
“報,王將軍撞上匈奴大軍,死一萬一千人,被俘虜四千人!王將軍戰死!”
鳳瑾坐在桌子後面,一動不動,腰背仍然挺得筆直,可懂她的沈文卿知道,鳳瑾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已經緊握成拳,青筋凸起。
“俘虜……俘虜還好嗎?”
不知過了多久,鳳瑾才勉強問出這句話。
一身是血的斥候沉默良久,才啞着嗓音回稟道,“匈奴將俘虜全部坑殺,一個不留!”
鳳瑾雙目赤紅,一動不動,唐將軍剛正硬朗的臉,猙獰扭曲,他恨聲道,“匈奴從來不會善待俘虜,可也不會隨便坑殺,差不多一萬人就這麼死了!爲什麼?爲什麼?”
他一連問了好幾聲爲什麼,剛硬勇猛的中年漢子,憤恨得狠狠砸垮了演戲用的沙盤。
其餘將領也雙目通紅。又恨又怒。
鳳瑾始終沉默不語,雙手在桌子下緊握成拳,指甲掐破了掌心,血淋淋的,鑽心的疼,可是她卻渾然不覺。
是她的錯!
若不是她要他們去支援封州,他們就不會掉進陷阱裡,三萬大周好兒郎的性命,就這麼沒了,沒了!
都怪她!都是她的錯!
“陛下,陛下--”
沈文卿看出鳳瑾情況有些不對,她的眼珠子已經有轉化的跡象了,沈文卿連忙一個箭步向前,擋住了諸位將軍的視線,輕輕搖晃着鳳瑾的肩膀,想讓她清醒過來。
鳳瑾拼命咬着舌尖。鮮血涌入口腔之中,血腥氣刺激着她的大腦,讓她清醒過來,她怔怔的望着沈文卿,眼淚慢慢涌上眼眶,啞着聲音低低喚了一聲,“文卿--”
“陛下必須振作起來,大周還仰仗着陛下,天下百姓還仰仗着陛下,若是連陛下也倒下去,大周危矣……”
鳳瑾把眼淚吞了回去,嘴角微微顫抖着,“文卿,我知道,我會振作的,你別擔心……”
話音剛落。副首領衝了進來,看見鳳瑾的第一眼,他臉色變得內疚不已。
鳳瑾的心一點點涼了下去,“說吧。”
“屬下去遲了,屬下等剛到封州城外,就看見亂葬崗裡丟着不少被吸乾的少女屍體……”
鳳瑾的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無聲無息的從眼角滑落,她的身子劇烈發抖,聲音也抖得不行,“有,有多少?”
“陛下別問了……”
副首領咬牙道,鳳瑾的聲音猛地拔高,“誰!朕要你說!”
“大概有三百多具……”
“砰!”的一聲悶響,鳳瑾狠狠砸垮了面前的桌子,木刺刺入了她的手背,鮮血汩汩流出,她卻渾然不覺,雙目赤紅,牙齒死死咬着,都咬出血來了,“大燕堂,匈奴!朕會一個一個的把你們殺光!朕要一刀一刀的割掉你們的肉,拿去喂狗!朕要把你們的血全部放幹!你們施加在朕的子民,士兵身上的痛苦,朕要千倍百倍的還給你們!”
她死死盯着前面,面容猙獰,“這個仇,朕記住了!你們都給朕等着!”
“陛下切勿過於激動,陛下--”
沈文卿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鳳瑾一張口,一口鮮血噴在地毯上,整個人往後倒去。
“陛下!快叫太醫!劉太醫!”
帥帳裡亂成一團。被馬車顛簸弄得吐了一路,手腳發軟的劉太醫很快被人架了過來,得知鳳瑾吐血暈倒,劉太醫立即給她檢查。
當把上鳳瑾的脈時,劉太醫先是臉色一變,隨即又問了些鳳瑾最近的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況。
“劉太醫,陛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看見劉太醫凝重的神色,沈文卿不安的問道。劉太醫又仔細把了一次鳳瑾的脈,才輕聲道,“下官還不確定,得等陛下醒來,問陛下一點事情才能確定。”
鳳瑾直到晚上才醒過來,看着燭光下沈文卿和副首領擔憂的臉,鳳瑾衝他們笑了笑,“朕沒事。你們別擔心。”
看見鳳瑾想坐起身,沈文卿連忙扶她坐好,又細心的把腰枕放在她腰後墊着。
“朕昏迷了多久?”
“六個時辰。”
鳳瑾皺了皺眉,“大家停下來等了朕六個時辰?”
沈文卿忙道,“陛下放心便是,大軍照常趕路,因爲劉太醫說了陛下暫時不能移動,所以就留了幾百兵士守着陛下。”
聽了這話,鳳瑾才放下心來。
大軍行軍不快,一天的路程也就五六十里,快馬加鞭的話,很快就追上了。
君臣倆正說着話,劉太醫端着湯藥進來,看見鳳瑾醒了,面露喜色,連忙走過來,把手中的湯藥呈給鳳瑾,“陛下快喝藥。”
“這是什麼藥?”
劉太醫沉默不語,沈文卿的心唰的沉了下去,“陛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我之前問你,你不肯說,非說要等陛下醒來才肯說,現在陛下醒了,你可以說了!”
劉太醫看向鳳瑾。鳳瑾心中一動,“文卿,副首領,你們先退下。”
沈文卿有些不願意,又不敢違逆鳳瑾的旨意,只得退了下去。
等到帥帳裡只剩她和劉太醫兩人,鳳瑾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湯藥,拿着瓷勺輕輕攪動着藥汁,淡淡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朕了,這是什麼藥?”
“安胎藥。”
鳳瑾的手一頓,好一會才繼續攪動,她看似平靜得很,可心裡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張太醫說過,朕懷孕的可能性不大。”
“老師是說過。陛下體質較一般女子更爲陰寒,但調養了這麼久,想要有孕雖然很難,但也並非不可能。”
“多大了?”
“脈象剛剛浮現,微臣沒猜錯的話,也就一個月出頭。”
一個月,那就是二月十五,月圓之夜,和無名那一夜繾綣。
她上個月沒有來月事,她最近月事不太準,所以她也沒當回事,以爲是重重壓力導致的。
說不高興那是假的,她活了這麼久,想要一個和無名的孩子想得發狂,可她心裡更多的是擔憂。
她吞噬了那麼多鬼氣,體質陰邪。能懷孕,但能保住嗎?
劉太醫仔細觀察着鳳瑾的神色,想了想,說道,“陛下這一胎極其難得,陛下想必也清楚自己的體質,想要懷孕已經很難,所以……”
“所以。若是這一胎沒了,朕這輩子不可能再有孩子,對嗎?”
“小產對女子極其傷身,更何況陛下這樣的體質……”
劉太醫說着,見鳳瑾臉色不太好,在心中嘆息一聲,“所以,微臣建議陛下立即回宮養胎,以陛下的體質,剛剛懷孕,實在不適合往戰場上去。”
鳳瑾沉默不語,劉太醫噗通一聲跪下,語重心長的說道,“陛下,戰可以讓別人去打,子嗣爲重,陛下三思!”
“誰能去打呢?你知道朕爲什麼不敢讓鍾漠離開北疆嗎?”
“爲什麼?”
“因爲十幾年前,東西匈奴聯手入侵大周,他們的兵力是二十萬!朕不相信他們才這十萬兵力,就敢入侵對他們有了防範的大周。他們捲土重來,除了有大燕堂做內鬼,恐怕兵力比之前更強,否則,他們怎麼敢?所以。他們一定還有後招,鍾漠不能動,李屹必須去守着另一段,若是這兩人一動,恐怕北疆防線又會垮掉一段,若是整個防線都垮掉了,整個北疆將陷入戰火之中,到那時,大周又要耗損多少兒郎?”
劉太醫沉默了,他沉思片刻,幽幽道,“可是陛下,您懷孕本就艱難,而且您的脈象並不安穩,這一胎懷得並不穩當,若是這一次有什麼不測。將來恐怕再無懷孕的可能。”
鳳瑾沒有言語,安安靜靜的喝完那碗安胎藥。
劉太醫見她如此,深知她已經下定了決心,長長的嘆息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去接了藥碗。
他剛要退下,忽而聽到鳳瑾輕如微風的聲音,“他是朕的孩子,朕不會讓他出事,請劉太醫幫幫朕。”
劉太醫的腳步頓住,慢慢折了回去,“陛下有旨意,微臣不敢不從,只是……”
“你盡力便是,若是,若是……”
鳳瑾抿了抿脣,好一會才重新開口,“若是天意如此,朕不會怪你,你安心便是,你若是再不放心,朕會給你一道保命聖旨。”
劉太醫臉色有些羞赧,這正是他的意思,女皇這一胎比他保過的最難保的胎還難保,加上女皇要上戰場,那更是難上加難,若是這一胎有什麼意外,他真怕女皇一怒之下殺了他不說,還殺了整個劉家陪葬。
“微臣多謝陛下體恤,微臣一定竭盡全力爲陛下保胎。”
劉太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說道。
鳳瑾輕輕應了聲,“起來吧。”
劉太醫謝了恩,爬了起來,垂手站在邊上,女皇並未讓他退下,說明有話要說。
“朕尚未醒來之前,你爲何不告訴文卿他們,朕有孕的消息?”
“陛下尚未醒來,微臣不會告訴任何人陛下有孕的消息。”
“哦?”
鳳瑾的尾音微微上揚,“爲何?”
“老師說過。微臣只忠心於陛下,有關陛下的至關重要的消息,必須先讓陛下得知。”
劉太醫沉聲說道,鳳瑾眸光微微一閃,“你不信任文卿?”
“沈文卿背後有江南士族,微臣只聽命於陛下,只忠心於陛下,也只……”
劉太醫擡頭看向鳳瑾。“信任陛下!”
鳳瑾深深看了劉太醫一眼,“若是朕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呢?”
劉太醫只覺得那一眼說不出的意味深長,後背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那又是另當別論了,微臣知道陛下不會昏迷很久,所以,纔想着等陛下先醒來,把此事告知陛下,至於陛下要如何公告天下,那就是陛下的事了。”
鳳瑾目不轉睛的看着劉太醫,劉太醫低垂着眼簾,那兩道看似平靜實則深不可測的眼神,壓在他的後背上,讓他的後背越來越彎。
在劉太醫幾乎承受不住時,那兩道飽含千鈞威勢的目光終於移開,女皇幽幽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做得很好。”
劉太醫暗中鬆了一口氣,那口氣還沒完全吐出來,便聽到女皇涼涼道,“朕有孕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劉太醫不知緣由,但還是乖乖聽命。
“還有一事,朕要叮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