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炎前幾年成家立室後,封了王爺,他和唐胥,陪着鳳曜一同長大,一向交好,有些話別人不敢問,他們倆卻是敢的。
鳳瑾本不想唐胥走唐駿的老路,免得九泉之下的綠衣不安心,但唐胥居然很喜歡做暗衛,苦苦求了鳳瑾,又讓鳳曜幫他說情,鳳瑾無奈,只得隨他去。
說來也奇,唐胥居然很擅長做暗衛。這才十六歲,就已經做到了暗衛副首領的位置,假以時日,他必然是鳳曜的暗衛首領。
鳳炎和唐胥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裡看到了不解,鳳炎想了想,問道,“此話怎講?”
“母皇一心想着去找父君,只等着我娶了妻子,登上帝位,就撒手不管了。”
鳳曜有些賭氣的說道。
鳳炎瞪大雙眼,“太子殿下怎麼知道的?”
“有一日,母皇和那隻鸚鵡說話的時候,我聽到了。”
鳳曜的神色很是落寞。鳳炎皺了皺眉,又說道,“帝君下落不明已經十五年,陛下想去找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太子殿下,我說句不知輕重的話,您別生氣。”
“你說。”
“陛下忍了十五年,撫養教導殿下,直到殿下長大成人才想要離開,已經是母愛深沉了。”
鳳曜抿了抿脣,神色糾結又黯然,“你說的我都知道,只是我心裡不想要她走,她若是走了。就不會回來了,我知道的。”
“難不成爲了不想讓陛下走,殿下就不娶妻,不登基了?”
唐胥說道,鳳曜重又拿起了書,“能多拖一日便拖一日罷。”
鳳炎和唐胥相視一眼,也不知怎麼安慰他。紛紛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這一日,東宮書房裡的話,通過瀾夫人的嘴傳到了鳳瑾耳裡。
“回去告訴炎兒,以後曜兒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不要告訴第二個人。”
瀾夫人沒有聽明白,“陛下的意思是……”
鳳瑾沉默良久,才輕輕說了一句,“曜兒長大了。”
瀾夫人蕙質蘭心,立馬便明白了,恭恭敬敬應了聲‘是’。
小時候,女皇不放心太子殿下,便讓炎兒略微看着點他,如今長大成人,有些話就不必再傳到陛下耳朵裡來了。
至於她,就更不該知道太子殿下的事了。
瀾夫人原以爲女皇知道太子殿下不想成親後,會勸服太子殿下,或者以權勢和母親的身份壓迫他答應,可出乎瀾夫人意料,女皇什麼也沒做。
不,也不是什麼也沒做,女皇取消了所有的賞花,賞雪活動,再不曾讓帝都貴女們進過皇宮。
不僅如此,有大臣上摺子,懇請女皇給太子殿下選太子妃,都被女皇壓了摺子。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從太子殿下十六歲,到十八歲,再到二十歲,弱冠之年,女皇始終沒有提過給太子殿下選太子妃。
文武百官裡漸漸的有了不太好聽的言論,說女皇陛下和太子孤兒寡母的,陛下捨不得太子。這才壓着選妃的事。
這言論出了皇宮,傳到了市井裡,變得不堪起來。
這一日,鳳曜出了東宮,和鳳炎,唐胥在一處酒樓喝酒,屏風的另一頭也有一桌客人在喝酒吃飯。那桌客人高談闊論的,聲音傳到了這邊。
“你們知道嗎?太子殿下都二十了,還沒有立太子妃,不僅如此,他連側妃,同房丫頭都沒有一個,從不曾近過女子的身。你們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有人神秘兮兮的說道,另一人接話道,“該不會是斷袖吧?聽說太子和崇安王走得極近,該不會是……”
崇安王便是鳳炎。
唐胥怕鳳曜聽了這些污言穢語不高興,便要過去教訓那桌客人,被鳳曜一個眼色壓了回去。
“非也非也,我們這位太子殿下,不是斷袖,他也不是不近女子的身,而是……”
“而是什麼?”
人性都八卦,其餘客人好奇的問道。
“而是,他近的女子的身,不是一般女子。”
“到底什麼女子?”
見那人不停的賣關子,其餘客人不耐煩的追問道,那人哈哈一笑,壓低聲音說道,“不就是他的親生母親,我們的女皇陛下了?”
鳳曜臉色唰的沉了下來,唐胥唰的拔出劍來,便要過去砍了那些人,被鳳曜壓了回去。
那邊的客人們擺明不信,紛紛說那人胡說八道。
“你們不信?那你們說說女皇爲何不給太子殿下立妃?都二十了,女皇還壓着大臣們的摺子,任何大臣提起立妃的事,都被女皇壓了回去。你們說要不是女皇心裡有鬼,捨不得給兒子娶兒媳婦,怎會如此?女皇陛下如今還不到四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聽說太子殿下都這麼大了,還時常夜裡宿在女皇的寢宮呢。”
那些人雖然還是不信,但多多少少動搖了。
鳳曜的臉色鐵青得嚇人,唐胥臉色也好不到哪去,低聲道:“他們居然敢如此污衊女皇陛下和太子,屬下去殺了他們!”
鳳曜冷冷的盯他一眼,“回來!”
唐胥心不甘情不願的坐了回去,右手仍然抓着劍柄,等鳳曜一聲令下,就衝過去把那些胡說八道的客人砍得稀巴爛。
鳳曜看了一眼鳳炎,“你住在宮外,是不是早知道了?”
鳳炎點了點頭,“原本只是宮裡有些言論,都是正常的。不過是說女皇捨不得殿下,並沒有別的。可言論傳到了宮外,就變了味了。”
唐胥低聲道,“市井子民,最喜歡說這些沒根據的事。”
鳳曜默然片刻,問道,“母皇知道嗎?”
“陛下很少理會這些小事。”
那便是不知道了。
鳳曜慢慢起身。往外走去,唐胥追了上去,“殿下就這麼放過那些嚼舌根的人?”
鳳曜停下腳步,轉過臉來看着唐胥,那冷冰冰的神色,竟讓唐胥這樣見慣生死的人,也覺得頭皮發麻。兩腳發軟。
“說的人,割了舌頭,聽的人,割了耳朵!拍手叫好的,砍了雙手!”
當鳳曜出了酒樓,上了馬時,酒樓的二樓傳來陣陣慘叫聲。鳳曜墨黑的眼睛裡,寒光森然。
鳳曜並未回東宮,而是去了宮裡。
鳳瑾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摺,看見鳳曜無聲無息的走了進來,滿臉心事重重的樣子,鳳瑾看了邊上服侍的宮人一眼,宮人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曜兒有心事?”
鳳瑾微笑着問道,聲音溫柔。
看着母皇那張傾國傾城,光彩奪目的臉,鳳曜心中一陣恍惚。
從他有記憶起,母皇就是這副模樣,從來沒變過,如今的母皇,年近四十,卻還是二十歲的模樣,甚至有人背地裡議論,女皇陛下可能是個妖精,只有妖精纔會長生不老。
鳳曜知道母皇不是妖精,她只是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二十多年前,她來了,如今,她也要走了。
“母皇,御花園的海棠花開了,母皇想去看看嗎?”
“曜兒相邀,朕哪有不去的道理。”
母子二人到了御花園,海棠花樹開得很美,一叢一叢的,春光無限好。
“小時候。你還是叫朕孃親的,不知何時起,就成了母皇,母子之間,始終隔了君臣的天塹。”
鳳瑾幽幽道,她還記得曜兒還小時,像個小小的包子。甜甜的叫她孃親。
“兒臣上了學,太傅說母皇雖爲兒臣的孃親,更是兒臣的君王,不能有絲毫僭越。”
“齊恆真是越老越昏庸,幸好他只教了你三年,就年紀大了,告老還鄉,否則不知把你教成什麼樣子。”
鳳瑾說着,溫柔的目光落在鳳曜身上,“曜兒,在孃親心裡,你永遠只是孃親的孩子,而不是什麼臣子。”
鳳曜心中一動,“母皇,不喜歡兒臣叫您母皇嗎?”
“不喜歡!”
鳳瑾眉心微微擰着,“我也不喜歡你自稱兒臣。”
鳳曜眸光閃爍了一下,“就算不喜歡,母皇也應了這麼多年……”
“曜兒叫的,孃親自然會應。”
鳳瑾說着,想像小時候那樣去揉鳳曜的頭髮,卻發現他已經高了自己半個頭,鳳瑾心中恍惚,慢慢的縮回手。
鳳曜看着她,慢慢的彎下腰,把腦袋湊到鳳瑾面前,再抓着鳳瑾的手,輕輕的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頭髮上。
鳳瑾眼眶微微一紅,揉了揉鳳曜的頭髮。
“好了。直起腰吧,這樣彎着怪累的。”
鳳曜依言直起腰來,陪着鳳瑾繼續逛着御花園,“母--孃親當年邀請那些貴女進宮賞花,後來爲什麼通通取消了?”
母皇二字,孃親不喜歡,他就不叫了。
“曜兒不喜歡,就取消了。”
鳳曜身影微微一僵,他默然片刻,偏過臉來,兩眼直勾勾的看着鳳瑾,“曜兒不喜歡的事,孃親都不會去做嗎?”
“嗯。”
“若是曜兒永遠不想娶妻,不想當皇帝,不想接管大周江山呢?”
鳳瑾迎向他的目光,笑容溫柔,語氣愈加溫柔,“那就不娶妻,不當皇帝,不接管大周江山,有孃親在呢。”
鳳曜眸光微微閃爍一下,看着孃親溫柔的面龐,突然覺得心裡一陣羞愧,連看都不敢看她,閃躲着別開了臉。
“孃親,爹爹是什麼樣的人?”
“他……他是很好很好的人,這世上,沒有誰能比得上他。”
鳳曜抿了抿脣,沒有言語。
他見過爹爹的畫像,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他也聽過爹爹的故事,知道他有多優秀。
人人都覺得爹爹必定已經死了,就連他也這麼覺得,可是孃親始終認爲爹爹還活着。
“孃親,我長得像爹爹嗎?”
鳳瑾微微一笑,“你不是見過爹爹的畫像嗎?”
“我想聽孃親親口說。”
“其實……不太像。”
鳳瑾的目光變得悠遠縹緲,聲音悵惘,藏着濃烈的思念,“你像我更多一些,只有鼻子像他,其他的都不像。”
鳳曜看着鳳瑾的神色,過了許久,才移開了目光,低聲問道,“孃親是不是很想念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