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那一年,她十四歲,他十八歲。
省隊的樑教練找到了薇曼和她的家人,說着她的種種好處,苦苦勸她走上職業體育的道路。甚至,還自己開車帶他們去看省隊訓練的日常。
偌大的泳池裡是數個划水來回的身影,朵朵浪花翻騰洶涌。泳池兩頭都有人拿着計時器掐表,還有來回小步快跑的教練邊喊邊在本子上匆匆地記數據。有個男孩實在遊不動了,手扶着水線大喘氣,教練在另一頭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叫他再試着堅持一下。
薇曼的母親看的揪心,皺着眉悄聲對先生說:
讓我們女兒做點什麼不好,我對她沒什麼要求,找個平常工作就好了,何必來遭這份罪?
樑教練在一旁聽得清楚。太熟悉這樣的語氣與措辭了,他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他深知父母大都不願讓孩子吃這份苦,覺得能練出名堂來的少之又少,而沒練出來的又白白耗費了青春。
可殘酷的競爭,偏偏是競技體育不可或缺的構成啊。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枯燥乏味的重複外,過程熱血激情的一面?
找到好苗子然後看着他們奪牌爭金的一面?
那也許是支撐着他在省隊二十多年的東西,可他在這事上偏偏嘴笨,不知該怎麼表達。
樑教練陪着薇曼看了一會兒,誠懇地說:薇曼,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女孩,相信我,你將來一定可以做到很好,甚至像他一樣好。
說到這裡時教練指向泳池邊的一個人。薇曼順着看過去,那人剛從泳池裡爬上來,正在往身上披一條米白的浴巾。
陽光傾瀉在他俊朗的面容與頎長的身材上,近了落日時分,光格外亮,迎着看過去有些灼目,把他的五官都照的淺淡而模糊,看不出太多表情。
似乎是受到某種感應一般,他轉過身來,不經意地一看,恰好撞上他們的視線。他禮節性地招招手,眼神裡脣齒間忽地化開了清澈的笑意。
逆着光,他深邃的眉眼得以顯現。
薇曼的心忽地跳的劇烈了些,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偷偷讀的言情裡講的小鹿亂撞。總之,和她曾經見每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
只是仍呆呆地挪不開眼神。
恍惚間她聽到教練講,那是何奈,省隊最好的男子自由泳選手,身體條件好到驚人,訓練又努力刻苦,省運會拿了好幾個遙遙領先的第一,國家隊已經來要人了。
她看着他瀟灑地離開的背影——因爲比那些同齡或更小的隊員都要高出一截,他的身影格外明顯。他還伸手揉了下溼漉漉的短髮。
樑教練接着勸導她的父母,我知道你們家庭條件好些的,對女兒從事體育這行當有所顧慮,你們看那個何奈,父親是本地美術館的館長,條件也不錯,這不也一直練了下來嗎。
關鍵,還是看孩子的興趣,看她願不願意把游泳當她的事業來做。
母親仍然是滿滿的不願意,父親卻似乎被說得鬆動了些。他拍了拍薇曼的肩,注視着她的眼睛,認真地問:“薇曼,你想進省隊,一直游下去嗎?”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母親同父親爭論了幾句無果,也就默許了她的選擇,只是想到可能受的苦,不捨的眼裡閃了淚光。
“以後,這裡就是你的第二處家了。”樑教練笑着說。
她自己都被心裡那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嚇了一跳。
不過她從不懷疑自己對游泳的熱愛,她喜歡重複着划水動作時的感覺——在水裡沒人看得到自己的表情,也不必跟誰傾訴自己在想些什麼。免得有人枉自擔憂地講“這孩子心思重”一類讓人聽了不舒服的話。
流淚抑或歡喜,都不會有人察覺吧。
只是這一刻,心裡有了些別的什麼——
初見面那人溼漉漉的柔軟的發,俊朗溫潤的眼眸,甚至離去時那個高挑好看的背影。
她想,如果一直游下去,如果能好好努力,進省隊、參加比賽、進國家隊,自己就可以見到他了吧。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心間彷彿有顆被她的溫情化開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