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中心在年後終於解決完了這個爛攤子的事。許小蓓被開出國家隊以儆效尤, 崔啓被記了處分接着待在隊裡。潘楠其實是不贊同這個決定的,但事情由不得她。她只覺得若是這樣的情形延續下去,勢必給隊員們造成不好的影響——所謂隊規, 只是針對弱者的罷了。
又過了一個周光景, 潘楠在醫院的老同學Steven終於回來了。當年潘楠讀大學時他是醫學博士, 兩人因爲運動類社團活動的組織而認識, 關係不錯, 始終沒斷了聯繫。
他們約在市中心一家旋轉餐廳裡見面。潘楠大概跟他講了下自己想擺脫他幫的忙,藉着他在醫院系統的權限查一下當時樑瑜主治醫師真正的用藥記錄。
Steven看看,“最近改信陰謀論了?”
“纔不是。只是覺得情況不太對,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罷了。況且這種事,我只是查一下, 即使最後什麼都沒有也沒什麼損失。”
Steven拿起手邊的黑咖啡喝了一口。潘楠看了杯子裡濃郁的黑色液體一眼, “你還是對黑咖啡有這種偏執的熱愛。當初跟你開第一次例會的時候, 我還對咖啡門類不是很精通,跟着你要了杯美式, 最後倒掉了大半。”
Steven一笑,“現在喝什麼咖啡?”
“現在也喝黑咖啡,不過純粹是對摩卡的甜已經膩了。而且,咖啡對我來說和水沒太大差別,該睡還是睡。”
Steven忽地問:“前年好像聽你說過比賽期有點失眠, 好點了麼?”
“睡不着就在樓下買一罐水果啤酒, 韓國一個小牌子, 對我特別有用, 酒勁不大, 但喝了睡得很快。”
他沉吟着點點頭。潘楠突然有些懷疑剛剛這番話是不是對一位醫生的冒犯——起作用的不是什麼褪黑素一類的藥物,而是一罐如此不知名的水果啤酒。
潘楠把話題拉回來問:“所以我問你的事情, 可以辦麼?如果不方便直說就好,不要緊的。”
“倒也不是不能辦……”他有點爲難。
“不如這樣怎麼樣,你邀請我去你的辦公室,我可以自己查,就算出了事被發現,也用不到你來擔責任,我就說你請我來,我很好奇就用系統查了點東西。”
他露出不易察覺的一絲如釋重負。“Nancy,你還是很善解人意。對國內的人情我有自己的一套處理方式,但你求我辦事,我還真沒想出什麼辦法迴應。”
“親兄弟尚且明算賬,況且我想找你辦的也不是什麼小事。那,一言爲定?”
Steven伸出手來,微微一笑,“一言爲定。週六來醫院直接找我。”
週六的時候潘楠準時到了醫院,不過在找Steven的副院長辦公室時着實費了些功夫。他當天要主刀一個手術,就把進入系統的密鑰告訴了她,又叮囑她鎖了門別給人開,隨後匆匆地往樓下趕。
潘楠調出了手機上樑瑜診斷證明的照片,去查他主治醫生當天以及之前一週的用藥記錄。並沒有興奮劑檢測查出來的藥物。
她嘆了口氣,有點失望,但接着還是不甘心地去找與他同科室裡的人,然後把他的名字輸入系統搜索。她自上而下瀏覽着龐雜的用藥單,一個熟悉的藥名映入眼簾。
她滑動鼠標的手指停住了。她從包裡拿出U盤插進電腦,快速地把相關資料的頁面保存下來。
她刪掉了電腦上自己來訪的記錄。然後坐在桌前,靜然地喝桌子上的瓶裝水。她的大腦飛速運轉着,思考着事件可能的動向與接下來的措施。
兩個多小時後Steven走進來,穿一件很薄的襯衫。“你看完了?”他問,漫不經心地拿過旁邊掛衣架上的西裝。
潘楠一笑,“應該說,我什麼也沒看,只是在這兒坐了一會兒,會不會更好一些?況且,我也確實沒看到什麼。打擾了。”
Steven聳下肩。“要不晚上一塊吃飯吧。就我自己在家。回國後我的手藝又精進了不少,要不要嘗一下?”
“就你自己?”潘楠偏了下頭,“說明白些。”
“我離婚了。”
“你還跟以前一樣,人生存在的目的一是治病救人,二就是勾搭小姑娘。你都離了多少次婚了,還是這樣屢教不改?”
她取笑他,他眯起眼睛,扣西裝的鈕釦的時候轉過身背對着她面對着鏡子。良久他輕輕說了一句:“本來想試着將就一下,最後發現自己做不到。而這些將就,其實是因爲當初沒法和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那一瞬間潘楠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在美國讀書的時候,當時他們一起做體育類與華人文化的社團。她總覺得Steven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可以在球場上一派英姿颯爽的樣態,甚至在男雙的搭檔沒來的情況下一個人拿到學校羽毛球男雙的冠軍;他也可以在醫學院拿到最高的獎學金把學術做的別開生面;他也可以常常不突兀地,像現在這樣冒出一些詩意的人生感慨來。
“你還和以前那樣是個有趣的人。這樣挺好。”她微笑,靠着桌子站着。
“你也和以前一樣,那麼聰明,甚至都要掩飾掉好看的成分了。”
她不由得笑了,“你就是嘴甜,誰都說不過你。”
潘楠本都打定主意赴約了,手機鈴聲卻急促地響起來。她抱歉地笑笑說了聲“sorry”,便快步走到窗口接電話。
“什麼事?”
“剛剛我們在訓練,薇曼出了點事,周導帶陸上訓練的時候膝蓋受了傷……”
電話那頭的助教小康停頓了一下,潘楠屏住了呼吸。
“開始她沒在意,暫時休息了一下,感覺不那麼疼了就接着練。結果馬上又疼的不行,站不起來了。送了她去醫院看,醫生說是……韌帶二次撕裂,很可能是永久性的。”
兩個人都沒說話,就這樣過去了幾秒鐘,潘楠淡淡地說:“好,我馬上過去。”
然後便慢慢放下手機來,看着窗外出神。她太清楚二次撕裂意味着什麼,據小康說的這麼嚴重又意味着什麼。永遠都沒辦法永久恢復,即便好轉功能也會明顯下降。連稍微劇烈的活動都困難,何況是游泳,何況是國家隊那麼大的訓練量。可比賽裡的打腿、轉身,又有哪一項是不需要韌帶的作用的呢。
她長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