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後要訓練兩個周纔會迎來調整的時期。不過這時的訓練相對比較輕鬆,和以往的魔鬼訓練大不相同了。沒了晚訓,大家也就有了出去浪的足夠時間。
薇曼在國家隊的時間也不短了,對國家隊集訓的幾座城卻都不太熟悉。上海如是,北京亦然。她習慣在休息的時間待在公寓裡看看書上上網,這點簡單的休閒活動就能讓她覺得足夠滿足。最多,就是有時被湯湯許小蓓拉出去看場電影,吃頓便餐,如此而已。
何奈一開始還徵求她的意見,因爲覺得自己選的地方有點太大衆了。沒想到隨口說出來幾個地方,薇曼都晃晃頭明確表示自己哪裡沒有去過。他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沒再徵求她的意見,只笑着說“我這麼帶你出去玩,有種誘騙涉世未深少女的感覺”。
她只說:“只要是你陪着我出去,去哪裡都可以。”
何奈在同薇曼相處的時候,與平日訓練或者在媒體面前都是完全不一樣的姿態。他總會說出一些可愛的話,做出一些很可愛的事。
比如兩個人在飯店悄悄包間吃飯,上完餐後的水果以後,薇曼本來要去拿那根香蕉,何奈就會看準她要拿的東西率先拿起來,仗着胳膊長舉得很高讓她拿不到。薇曼伸手去拽他的胳膊,卻被他一下子攬過來,在耳邊輕聲說“親一下就給你”、她嘟了下嘴巴,吻上他的臉頰,何奈很滿意地笑笑,把手裡的香蕉剝開拿到她手上。
當送到手上變成喂到嘴裡之後,薇曼總有種莫名的危機感,覺得若是一直這麼下去自己早晚會喪失掉在泳隊培養起來的全部生活自理能力。
比如何奈去點杯果汁的時候。大多的時候只能是鮮榨果汁,運動員幾乎是碳酸飲料的絕緣體。薇曼隨手拿本雜誌來看,不一會兒他拿着果汁過來,就會先在她手裡放一塊糖。大多數時候是冠生園的話梅口味。
何奈覺得這是他最開心的時刻。他之前談過幾個女朋友,有省隊時泳隊的師姐,也有高琳這樣的青春模特,可她們都清一色的成熟,把親吻這樣的動作都做的駕輕就熟。而薇曼就是青澀而可愛的女孩子,有姣好的面孔和澄澈的靈魂,兩個人在一起的每一點互動都會給他臉紅心跳的感覺,以及去保護她的慾望。
訓練了幾天後放假回家,何奈回了上海郊區的家裡——進入國家隊後他的父母工作調動去了上海——父親去了上海美術協會做顧問。而薇曼回了老家南城。
驟然分開的兩個人並不適應,有空就在網上聊天。於是薇曼在家裡最經常的狀態變成了靠在沙發上看iPad或電腦,敲着鍵盤情不自禁地笑。媽媽時常疑惑地過來說“以前你不太愛看這些東西啊,這半年怎麼了”,並幾次試圖看看她到底在做什麼。薇曼總能憑着精準的目力和敏捷的判斷力眼疾手快切換到B站視頻的畫面接着樂,只是以後她把陣地轉移到了自己的小房間裡。
母親在睡前還跟父親提過這事,表示懷疑薇曼在沒見面的這半年裡談了個男朋友。父親倒是心寬得很,在這種細微小事上堅決保持毫不過問的態度,實在聽的煩了就頂上一句,女大當嫁,早晚是要走的,你在這兒操着心可沒半毛錢的用處。
中秋節的時候泳隊人的工資打到了卡上,於是又到了例行的吐槽時間。世錦賽的獎金髮了下來,結果平時的固定工資少了一半。樑瑜戲稱這是中秋節泳隊領導送的一大驚喜,不知道回來那筆錢是用月餅還是什麼特產小吃的禮盒來抵。
回隊進行調整訓練的時間到了。在宿舍整理內務的時候,湯湯忽地問了她一句,“我聽人說你和何奈在一起,是真的麼?”
她被問的猝不及防,“怎麼了?”
湯湯把手裡剛洗完的毛巾搭到晾衣繩上,“你沒談過戀愛,跟他在一塊可得留點心長點手腕。這回世錦賽以後,追他的人只會多不會少的。”
她用手裡的一把夾子把毛巾夾好,忽地自嘲地笑了下,“我又開始給你灌雞湯講經驗了,你別介意啊。”
薇曼被她微妙的語氣弄得有些不自在,她轉身去收拾自己的桌子。湯湯很少用那種隱含譏諷的口吻講話,特別那種口吻是半針對何奈的。
她常常覺得,何奈在不同人的眼裡都是完全不同的樣態,如三棱鏡折射的光影在各個角落的投射。
某些媒體在何奈低谷的時刻用高高在上的僞聖母嘴臉描繪的他。
在何奈帶病奪得金牌時興致高昂報道的他。
能讓自己過得開心感到總有一處可以依靠傾訴的他。
湯湯曾經在衆人面前敬仰愛開玩笑的他。
還有湯湯剛剛不知是不是善意地提醒自己要長點心有點手腕對待的那個他……
她輕輕嘆了口氣。
那天下午她隨手上了下微博,自己居然莫名上了熱搜,前面加的title是“泳壇女神”。她費心想了一下,纔回想起來世錦賽後參與的一個節目似乎是今晚播出。
何奈約她去一家小餐廳吃飯,他自己驅車帶她去,桌子都是原木的材質,牆上鋪的是淺綠的櫻花文理棉紙。兩人點了微酸的梅子酒和番茄湯底的火鍋。她喜歡這樣高溫度的東西,平日裡喝白水或果汁都要微微燙口,可能不太健康,卻很能激勵味蕾的敏感,羔羊肉哪怕是撈起來單純地吃不加麻醬汁辣椒碎一類的佐料都足夠肥美。
兩個人回到車上,何奈掃了眼手機,沒發動汽車。
“我們公開吧。”他忽地說。
薇曼覺得他腦子一定是壞掉了,他們原先都默契地不提這件事的,做節目或者採訪的時候也用絕對堅定的口吻講“我現在單身”。她一直在心裡覺得,雖說談戀愛的對象是喜歡了很久的人,可何奈作爲幾乎可以算是泳隊的代表,自己這樣渺小的人在這種事情上也許還是低調些好。
“你怎麼突然那麼說?”
他搖了下手機,“我也是剛剛刷下微博才突然這麼想的。那麼多人都那麼喜歡你,我更要抓緊些主動點,纔不會讓你跑掉啊。”
於是兩個人在車裡拍了張照片。車裡光線很暗,開了閃光燈,閃爍的一瞬間薇曼受了刺激眯起了左眼。看了看效果,倒有種自然而爲的,別緻的可愛在。她整個人都被何奈攬在懷裡,長髮飄散,笑容甜美。
此時的潘楠正被領導抓去和隔壁羽毛球隊的卓翰吃飯,名義上是吃飯並聯絡一下友誼隊伍間深厚的革命友誼,實際上是領導夫人的有意撮合。每當那位夫人暗戳戳地跟她講這些事時,她表面上點着頭說好,心裡都在犯嘀咕,女人人到中年後操的心可真多。
卓翰三十六歲年紀,原先也曾拿過世界盃冠軍,現在羽球隊做男隊教練。他離異,沒有孩子,前妻是某個十八線小演員,幾年前令旁觀者都瞠目結舌地閃婚,後來兩人相處不來,不到兩年就辦了離婚手續。
還真是隨性。潘楠百無聊賴地想。吃飯的間隙她打量着卓翰,長了一張典型的質樸運動員的臉,退役後有些微的發福,但還基本保持在可控範圍裡。自然談不上討厭,但也稱不上怎樣一見傾心。
潘楠甚至懷疑,她還有沒有那個精力與閒心再去愛一個人。她猜自己也曾經被蜜糖浸潤的心已經被整個撕裂並撒上厚重的海鹽斷送過了。
大概是剛回國不久的時候吧,有次她沒忍住,上網搜了攻略,給□□充了錢,□□去看自己清空了的Facebook。她竟看到Jason的留言。
他再也沒聯繫上她,只發了消息同她講在國內不要太拼,自己一個人過得好些。
另外,又是一年中秋,他再沒吃上過潘楠以前帶給他的鮮肉月餅。
她反覆地看Jason那段留言,一時居然有了打道回府的衝動。可衝動終究只是衝動罷了,就像用火折擦出幾絲火星,便倦了麻煩慣了暗夜,挪了暗沉的蠟燭在牀鋪上躺倒一般。
只是自己那麼決絕地同他告別,他居然還記得鮮肉月餅那樣一點點的小事。倒不愧這個吃貨的名聲。她輕笑,爲他不變的個性,也爲自己剛纔一瞬間竟然被感動到一塌糊塗的心。她改了Facebook的登錄密碼,胡亂點了一串數字,然後毅然決然地點了確認與退出。
她習慣這樣的方式,既然選了矛盾的路徑,不妨不再給自己留半點退路。
卓翰對潘楠的這套私服着裝很好奇,讓潘楠有些哭笑不得。她一直都是很俄羅斯女性風格的穿着,仗着身體好不怕冷,帶訓練外的時間基本都能穿短裙就穿短裙。這個深秋也不例外。在美國的時候她也經常穿了條灰色的短裙和這雙過膝的墨藍靴子去參與俱樂部裡的討論,弄得同事都以爲她是生長在俄羅斯的華人。
吃到一半手機振動,她看到了薇曼與何奈的照片,兩個人因了薇曼眯起的左眼和何奈悄悄比的剪刀手,多了種年輕的俏皮在。
他們在一起,據她自己的觀察,倒是件意料之中的事。
她一直都很欣賞薇曼這個孩子,從進隊做指導以來就是這樣。
她想過很久,爲什麼對隊裡其他女孩兒都沒有這種意義上的欣賞,或許是因爲湯湯的太過隨遇而安缺乏鬥志,或許是因爲許小蓓的單純莽撞外加虛榮,或許其他人……
潘楠自認爲是個理性遠勝過感性的人,這種明明一句“眼緣”就能搪塞過去的事情,她卻是不想明白不罷休。
越活越覺得魯迅先生已經基本上把問題說了個遍。這世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有些問題本來想不明白,想的多了看得多了,看別人看自己都變得越發透徹。
對薇曼的欣賞,源於那種難以言說的氣質。溫柔又堅決,明澈又成熟,乖巧又倔強。種種矛盾把她的個性填充成可人兒的恰到好處,顯出了一種迷人的情調來。
自己同是個矛盾的人,只是種種個性在外掩飾的還算溫涼,對親近的人或是在自己心裡卻爆發的太過極端,極端的個性與環境命運相互碰撞,塑造出了一種註定了般的悲劇。
薇曼是個很幸運的人,應該不會有在矛盾裡顛沛流離的痛苦。希望,她能一直好好的。
卓翰注意到她遊走的神情,問她:“怎麼了?”
潘楠回過神來笑笑,“沒什麼,一個隊員的事,爲她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