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活動的舉辦方有泳隊常年的贊助商,所以也邀了當時剛剛外訓歸來身在上海的何奈。何奈邀了薇曼一起去,薇曼本來不太喜歡這種場合,但半推半就半晌後泳隊下了通知說主辦方叫她也去,薇曼也就沒轍了。
她越來越能感到因爲一張好看的臉和不錯的成績受到大家的關注有多麼重要。哪一條都少不了。以往這樣的場合離她實在太遙遠了,誰會想到邀請一個泳隊的小透明呢。
結果晚宴那天午後,她倒騰箱子的時候突然發現唯一的那件禮服不在手邊。她跪在箱子上想了想,勉強喚起了一點記憶——上次參加完體壇盛典後,好像因爲嫌太沉直接扔在了北京的公寓裡。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打電話說明自己沒法去參加了。大冬天的難不成穿條普通裙子?週末總務處的電話打不通,她便打到了潘楠那裡。
“楠姐?”
潘楠當時正在公寓裡整理訓練計劃,她把手機夾在頭和肩中間,歪着腦袋聽薇曼巴拉巴拉講了一通。
“那你現在來我這兒吧,我這有套衣服,先給你應個急。知道我住的地方吧?”
通話那頭的薇曼愣了幾秒鐘,才趕緊說:“好,我這就去。”
潘楠放下手機走到衣櫃前,嘩地一下拉開門。她熟練地從衣櫃深處拎出一套包着保護薄膜的禮服。羊毛的,黑色與乳白色斜紋的中大衣,以及同樣是羊毛斜紋的乳白色軟呢罩衫。
她伸手輕輕摸了下禮服柔軟的質地。這是她很喜歡的一套衣服,逛Ontario Mills的時候在櫥窗外“一見鍾情”,然後砸了一大筆錢買了這一套。雖說在洛杉磯的水上俱樂部裡給教練的酬勞不低,但這也是筆不小的開支,算她難得的一時衝動。
上一回穿這套衣服,是在五年前的勞倫斯頒獎盛典上。那年Jessica得了最佳女運動員的提名,也邀了她一併去觀禮。那時Jessica還是個十八歲的小女孩,被國際媒體稱讚爲天才少女,她天真可愛得很,去了現場看到無數偶像大腕便興奮的不能自已,最後沒得到獎潘楠替她惋惜了半天,她倒半點都不在意,還神經大條地誇潘楠那套衣服好看。
但慢慢地,曾經無厘頭的天才少女變成了泳壇名將,身上的包袱越來越重,要承擔的責任越來越多。面對媒體她組織語言,也越發成熟而程式化。
她曾看到Jessica發了一條有瀏覽權限的Facebook動態:I wanna lead a free life like before, without all these kinds of strains。
Jessica後來轉了俱樂部,但每年也會回來看她。她說Nancy姐,我好想念你,但是我沒法回來,現在身上有贊助商代言的捆綁,很多事身不由己。
她很好聽地嘆了口氣,說我聽說過中國人注重知恩圖報,是您把我培養出來的,現在不由得我,實在抱歉。
潘楠只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對她講,沒關係孩子,我不在意。
薇曼很快趕了過來,潘楠開門迎她進來後便調侃了她一下說:“報下身高和三圍吧。”
薇曼的第一反應竟是要全盤往外說,然後才發現她對除了身高外的信息幾乎一無所知。潘楠眨了下眼,“別認真,我開玩笑的。”
隨即拿了那套衣服給她比劃了一下,“咱倆身高差不多,估計肯定能穿。送你了。上次你過生日,我就說過要是世界大賽裡你有好的成績,我會給你新的禮物的。”
薇曼覺得心一暖。她都快把這不經意的諾言忘得一乾二淨了。這其實也是種自我保護的途徑,年少時對每個誓言都無比在意,心心念着那個日期的到來。但失望的多了被打擊的多了,漸漸發覺那諾言不過是大家隨口提的,沒什麼明確內容的話語,像“你好”、“再見”這類詞彙一般。
只是某種海誓山盟的真摯,哪怕因爲誇張的成分成不了真,當個浪漫的故事安放在心裡也是好的。它將澱積出迷人的紋路,時光都消解不掉。
“我就試過一次,然後在美國勞倫斯頒獎觀禮的時候穿過一次。乾洗過。不介意吧。”
薇曼笑了,“那我未免也太見外了。”
薇曼接過來後被衣服驚豔了一下,細看便看到了雙C交疊的logo。
饒是她並非什麼時尚大師,可女孩們都看過基本時裝雜誌,至少知道這是香奈兒那個天價廠家的牌子。她連忙說:“太貴啦,我就穿完一次洗好還給你就行,不能收的。”
“放在我這兒也是放着,這個比較短,我腿上有疤穿不了。”
薇曼突然明白了潘楠常常短裙配及膝靴的裝扮了。她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沒追問下去。初見潘楠的時候對她眼角淡淡的疤印象深刻,不過那個現在已經淺淡到看不出一點痕跡了。
“謝謝楠姐。你要後悔的話,回來再跟我要哈。”
嗯,沒錯,那回在街上被打的時候她護着頭,冷不丁小腿被棍子打了一下直接把她打的坐在地上。結果自此小腿上便有了道蜿蜒的疤痕。她覺得看着還蠻奇怪的,就盡力穿長褲或長靴子把它遮住。
沒把臉打殘就不錯了。潘楠覺得慶幸,隨後又感嘆下自己心態真好。
有時她不得不提起這些明明不想追憶的片段,對方往往也識趣地不多說什麼話。她有時也會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期待中對方的迴應該是什麼樣。有時她覺得什麼都不想說,有時傾訴的慾望又格外強烈。
比如在Facebook上看到Jason留言的時候。比如有時單獨和莫名親切的薇曼在一塊的時候。
也許,還有和卓翰的時候。不過不是因爲親近,而是陌生的距離帶給她的安全感。他識分寸,嘴巴嚴,不必擔心說出去的話不久便被傳的人盡皆知。但話衝到嗓子眼的瞬間她便會把這念頭重新吞嚥下去:人家有什麼權利,做你傾訴的垃圾桶呢。
“下午幾點過去?”
“四點。兩小時車程,何奈有車,他送我去。”
潘楠點了點頭,“好。都兩點了,要不你換下衣服看看,直接在這兒稍微做下頭髮,回來叫何奈來接你就好了。”
薇曼換了衣服,化了點簡單的淡妝,潘楠就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人再美總需要點別的東西來陪襯才行。
“你真美。”拿電捲髮棒給薇曼捲了下頭髮後,潘楠輕聲說。
薇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謝謝。楠姐謝謝你,你對我真好。”
潘楠輕輕笑了,伸手輕輕撩了下她長髮尾端的波浪,利落地幾下紮好了她的頭髮。
她不曉得是看到了薇曼某些矛盾的與自己相像的個性而惺惺相惜,還是自己對別人的關心太多又沒有可用的地方。
她聽到手機響。又是卓翰的微信。這應該是他第三次邀請她去吃飯了,就在附近的雲南菜館裡。事不過三,潘楠覺得有必要把某些東西攤開來說得明白些。
她想了想怎麼開口,然後調侃地回了句:“卓哥,第三回吃飯了,想追我呀。”
然後在對方來不及回話的時候她加了一句:
“雖說主任夫人撮合咱倆吃了頓飯,但也沒必要有什麼負擔。咱們就做普通朋友也挺好,吃點飯聊聊天。怎麼樣?”
他回了句“同意,這樣不錯”。潘楠終於卸下了困擾了半天的擔子,心滿意足地扔下手機倒在沙發上,哼着明快的《Go》修下指甲。
如果攤開來講只是做哥們,沒了負擔,說不定可以講些有意思的事情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