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十月中旬樑瑜悄悄提交了退役申請。游泳中心沒擴大事態做公告, 只是悄悄批准了。畢竟若是有記者想用他做個大新聞,可不是什麼好事。
某些網民應該只會說,退役是心虛的表現。不能再用藥, 成績上不來, 只好選擇退役了。這一類的話吧。
而真相湮沒在口水中。事實上, 樑瑜的幾處大的傷病, 已經無法再支持他進行下一個四年的訓練計劃了。此外, 之前長時間的停訓停賽事件也讓他的各方面基礎下滑了一大截。
當時隊員們已經前往美國進行高原訓練,潘楠因爲個人的關係千方百計地找理由不到美國去,在國內陪着樑瑜辦了退役流程, 又請他在大悅城吃了一次西餐。這一回,他終於不再面臨飲食嚴格控制的壓力了。
樑瑜問她, “楠姐, 上次我想讓你幫我查的事……”
潘楠說:“我記着的。我有一個在美國讀書認識的朋友在那裡做高層, 只有他算是我知道的靠譜的信息源。但他這半年一直要出國訪問,所以事情的解決, 可能要等到年後纔可以。”
樑瑜理解地點點頭,低頭去吃番茄意麪,良久擡起頭對着她輕聲說了句謝謝。
“你當真沒必要謝我,你就是不說,這件事我也一直覺得奇怪。傳言都講可能是教練組要求服藥, 可憑着我對王義的瞭解, 他訓練是狠, 但人並不壞, 做事光明磊落, 是典型的東北漢子,哪來得那份小家子氣。”潘楠輕笑。
“不管怎麼說, 在我這樣的時候,還願意幫我一把的人不多了。當這時候才知道,人心善惡往往是落魄時看的真切。”
潘楠一笑,“事情既然發生了,也未必是什麼壞事。在泳隊說到底勾心鬥角都還侷限,大家的主要任務還是訓練,比賽場上也是單純的成績說話。工作了進了社會,也能看看這世上人到底都是什麼樣子。”
樑瑜點點頭。
他曾無數次想過不要再跳進一次冰涼的泳池,不要再忍受傷痛的折磨還要完成各種陸上活動,不再接受不專業的一幫體育記者的訪問,不再聽王義教練的斥責喝罵。
他想過逃離。
可當真把那薄薄一片紙交給張義的時候,當真失去了宿舍那個小牀位交上公寓的鑰匙的時候,當真不再朝夕同那湛藍的泳池朝夕相伴的時候,沒了朵朵浪花親吻着他的臉頰的時候。
當張義嘆口氣用他聽過最溫和的口吻告訴他在基層好好工作的時候,當宿管阿姨接過他手裡整理好的一大串鑰匙感嘆一個男的居然這麼細心的時候,當他蹲下身把手浸在泳池微涼的水裡的時候。
他竟覺得不捨,離開的傍晚悵然望着空曠的體育館,幾乎要掉下淚來。
這時在席間聽了潘楠一番話,不知是被哪個字眼觸動,潘楠明明是一如既往漫不經心的語氣,他竟溼了眼眶。
他調整了下情緒,吃了一大口沙拉試圖把眼裡那層傷感的水霧用力壓下去。他吞嚥的格外用力,幾乎沒有咀嚼的過程,險些卡住了喉嚨。
“最近這段時間,隊裡有什麼新聞麼?”他試圖轉向一個輕鬆的話題。
潘楠笑着反問他“你想聽哪一種新聞?”
樑瑜攤下手,“當然不是訓練。八卦,趣聞,都可以。”
潘楠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原來就在戀愛的人,似乎沒什麼變化。至於新的,嗯,小隊員那邊的事,一方面只是傳言,另一方面估計你不熟,也不感興趣。”
她忽地補了一句,“怎麼想起來問我八卦?”
樑瑜聳聳肩,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泳隊裡一直盛傳你纔是消息最靈通的人,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潘楠沒料到自己在他們心中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大boss的形象設定。“Wow,cool。”
樑瑜瞬間換上了一本正經的面孔。“那老師自己,難道沒有什麼八卦跟我們分享一下?”
“我是不婚主義者,當然沒八卦講。”
“雖然不婚,但不意味着不需要談戀愛啊。”
潘楠暗想着他還是太年輕。Too young too simple, sometimes nave。“但你覺得在現實的社會裡,這可能嗎?談戀愛,但一輩子不結婚不生孩子?沒哪個男人想接受這一點,就算暫時衝動了,將來也肯定會後悔的。”
“那要是對方之前已經有孩子了,不就可以接受嗎?”
潘楠被他這逼問弄得一愣,隨即大笑。“哦,孩子,還是先操心下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吧。在泳隊這麼多年,最後也沒抓住哪個女孩吧?”
“原先談的都黃了,怪我麼?不過基本都是我主動退出的。”
“主動?”潘楠喝了口紅酒,“我還以爲上一段是薇曼把你甩了呢。”
“當然不是。她更喜歡何奈,何奈可能也更適合他,我不必強迫他將就。”
潘楠認真地審視了他一下。“你還挺紳士的,真沒想到。就當成就一段感情了,他們兩個倒是一直髮展的風調雨順的。”
樑瑜笑了,“風調雨順?我看未必。”
潘楠一轉念,便敏銳地察覺到了樑瑜的潛臺詞。“讓我來猜下你這話的意思。不會是你想再追薇曼吧?”
“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要是我想追,那當初我早就追了,不至於等到現在後悔。我都說了,薇曼這人很好,不過原先讓給何奈是我自願的。”
潘楠轉下眼球,“那就是,還有一個人正在追何奈,或者薇曼咯?”
樑瑜打了個響指。“聰明。Bingo!”
“那讓我再來妄加揣測一下。我猜,是一個女孩在追何奈,是這樣麼?”潘楠饒有興致地說。
“到這兒也都沒錯。”
“你在說張濛?”
樑瑜很佩服她的洞察能力。“不愧是潘導。不過,我的消息源估計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原先我也沒想到什麼特別的。只是上個周播出何奈的紀錄片,按理說他奧運會成績不是最好的,路人粉多真粉絲少,放出來水花不會太大。但是公關宣傳做得都很漂亮,張濛還專門出來站臺來着。我聽說策劃很大一部分都是張濛跟工作室裡的人幫忙做的。當然,有關注度對中國游泳是件好事。”
樑瑜點點頭。“這事我聽說過。那你打算提醒薇曼一句麼?”
潘楠搖頭,“並不。”
“怎麼講?”
“沒有意義。感情這種事,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如果兩個人不那麼適合,外人怎麼提醒都沒有用。主要還在他們自身。分分合合,我也不會覺得怎麼樣。”
這個回答很出乎樑瑜的意料。他本以爲潘楠至少會善意地提點一下的,他原本也打算對薇曼這麼做。但現在他有些打退堂鼓。是啊,現在在一起,他自以爲適合,就是真的適合麼?很多事情,最後還是應該歸結到當事人自身的心理上去,強求不得的。
“每次和楠姐聊天,都能聽到很多有意思的想法,和別的人都不一樣,”樑瑜舉起盛放紅酒的高腳杯,“來,我敬楠姐一杯。”
潘楠一笑,妃紅的嘴脣格外動人,“謝謝,我只是做事有自己的一套邊界,可能和別人不太一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