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錦賽已然結束, 泳隊的老將新人一併獲得了格外驕人的成績。大批新人的出現,倒是大大打破了以往中國游泳各個時代都單純依靠幾個如何奈一般的天才單槍匹馬應戰的狀況。
另外,領導也特別給泳隊下了表彰, 大會上指名錶揚了中國游泳隊與老將何奈的努力, 隊內都是一派歡騰的氣氛。當然, 這歡快裡, 也許該加上崔啓和周平除外的附註。
“當初幸好有你來了, 不然我們不可能幾年裡在訓練方面有這麼大的進展。”私下聊天的時候張岱對潘楠頗爲鄭重地講,遞了一根男士煙給她。
潘楠看看那支菸,暗想着張岱果然不瞭解女士抽菸的行情。多半不會抽看起來男性色彩太強的煙, 比如他手裡那支,而是要纖巧漂亮與男性劃開界限, 突出自己特別的地方。即使, 那好看的煙體背後, 濃烈程度絲毫不亞於男士煙的濃烈辛辣。
念頭只是轉念間的事,她還是接過來擦了火, 深深吸了一口。果然夠辣,不過絕對在自己寬容的容忍範圍內。“那也有前提,幸虧你有那麼好的眼光,把我從美國叫回來。不過現在,基礎打好了, 方法也傳了很多給現在的年輕教練, 以後的路應該就好走了。”
張岱似乎注意到這話裡藏着的弦外之音, 但他也沒多說什麼, 只轉過頭去看到淡淡的煙霧彌散。
這次世錦賽裡崔啓的落敗在潘楠看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這大快人心無關自己的利益。她倒無意同周平教練一樣, 只想着靠着隊員的好成績拿足夠的獎金補貼,若是自己爲了錢做這事業, 那壓根就不該離開賺錢最多的水上俱樂部回到這個國度來。況且崔啓也是她特別訓練組的一員。只是她還多少有點懸着心,一旦崔啓的用藥被查出來,自己身在泳隊幾年來苦苦積攢出的成績與名聲可都有着被潑髒水的危險,那是自己也不願意看到的一幕。
她在回國的飛機上想到這裡,倒真不知道該是查得出好,還是查不出好。
她所知道的,只是運動員便應當謹遵職業的底線,教練便應當盡守體育的精神,而不是一窩人爲了名利使盡各種手段攀爬不休,甚至還要帶着惡意的笑把身位在他們之上的人一把拉扯下去,讓那清白的人竟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至於其他,自有天定,便如今日。
她望向飛機舷窗外大朵的白雲,飛行在雲層之上是某種奇妙的感受,她自覺身在這樣澄澈景緻的高處能把問題想的更清楚更透徹些。
潘楠回國之後便請Steven在泰和苑吃了頓飯,她心情不錯,爽快地讓Steven隨便點。Steven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多見啊。今兒這麼開心?”
“比賽成績好,就相當於你一天做了三臺成功的導管介入手術一樣。”潘楠把菜單一把推過去,整理了下小西服上的鈕釦。“泰國菜我吃的少,不如你替我點菜吧。”
Steven微微一笑,慢慢翻看着菜單,然後瀟灑地衝服務員一招手。常要做手術,醫生的手幹不得重活,工作後Steven也很少做籃球一類的運動,手指修長,細嫩的很。
“咖喱雞,蝦仁豆腐,龍利魚,”他聲音不疾不徐,旋即擡起頭對服務生說:“你再隨意加一份招牌的青菜。Nancy,喝點什麼?”
潘楠把視線從他的手上收回來。“聽同事說這裡石榴汁不錯,點一紮吧。”
Steven點點頭,把菜單交還到服務員手裡。待服務生走遠了,他身體前傾靠在桌子上,朝潘楠探着頭說:“阿楠,我在想,那天來我們醫院,你就真的什麼都沒查出來嗎?”
“你的手很好看,簡直像是彈鋼琴的料。”潘楠沒接他的問題,拿過水壺來給兩個人杯裡倒了小半杯水。
“回答我。”他含笑,伸出手按住潘楠剛剛放下水壺的右手,聲音依然從容好聽。
“查出來又怎樣,查不出又怎樣。”她聲音清淡,笑容和暖。
潘楠感受到他手指的冰。之前的中醫大夫說的沒錯,自己就是個血熱的人,炎夏或寒冬都是這般。
Steven是何等聰明的人,腦筋一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查到的這等事情顯然沒有合理可靠的證據鏈,只要當事人拒不承認,縱是自己再心知肚明也沒有辦法。既然如此,不干涉到醫院的利益,也就沒什麼必要同他說的詳細了。
服務生端來了石榴汁。她覺得有些不自然,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把壺裡的石榴汁倒進兩個玻璃杯裡。“其實這樣也是挺好的結局,泳隊和你的醫院都不需要因此付出什麼額外的代價。畢竟,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隻懲罰那些有罪的人,無形的責罰總是會降臨在與他們相關的,心存善念的人身上。”
Steven喝了一口石榴汁,作爲一個大部分日子裡都忙碌的不可開交的醫生,他早就習慣於把吃壓縮到最爲簡單省事的狀態,儘量在外面吃或者請阿姨做而不需要忙碌後回到家裡洗刷碗筷。他絕少吃石榴這種麻煩的食物,一口口吐細小的籽太過麻煩,要是全都吞下去據說對胃好,可又因沒什麼滋味覺得奇怪。沒想到做成果汁,倒是好喝的很。
“那你之前難道就不擔心,這次比賽裡,惡者不會得報?”
潘楠搖頭。“我信天命,也信天道。天命是命中註定更改不得,而天道則是善惡有報,只是來的遲些早些罷了。”
Steven放下杯子,輕輕拍了拍手。“精彩,這話說得漂亮。”
“過獎了。倒不如說您做手術忙着沒讀太多書,對文字要求越來越低了吧?我可記得當時讀大學,你還是喜歡寫小詩的文藝青年呢。”
Steven不由得笑了,“說到這兒我想起來了,我前幾年帶的一個學生,到外網上去沒事找我相關的資料,結果找出來我棄用好久的校內賬號,還挖出來我當年寫的幾首酸詩跑來給我看,氣得我當時想拿手術器械砸他。”
潘楠的脣角不自覺地上揚。“以前的日子,雖然幼稚的不得了,想想還是挺有意思的。”
“是啊,就想我回國之後,就再也沒見到和你一樣,嘴裡能時常冒出來那樣的話的人。”
潘楠望進他的眼睛,恰好對上他含笑的目光。他忽地說:“聽說你現在單身了,那麼,願意和我試一下嗎?”
潘楠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羽毛球教練的模樣。那是她在國內這幾年來唯一一個有曖昧傾向的對象吧,不過最後她最後還是選擇了直截了當的拒絕,那以後他也沒再找過自己吃飯,見了面也只是輕輕一點頭。她覺得他太老實,太誠懇,走戀愛結婚生孩子這種單一線路的慾望太強大,她懷疑他要是聽說了自己過去的事情會嚇一跳。
最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再不是,或者說從來不曾是那種現世安穩的性格。她喜歡哪裡有急迫的需要就衝到哪裡,跟着自己的心漂流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他的寡言與安穩反倒成了她頗爲害怕的東西。
眼前的Steven她至少自認爲是比較瞭解的。他風流,頻繁地更換女友,不圖靜好的個性跟自己很投緣,這也是他們一直保持着好關係的原因。只是她似乎已經對這類事情失去了信心與興趣,覺得自己一個人就這樣過着,有足以倚仗的本領可以養活自己,就已經很好。
“如果我的記憶還適用於你回國後的狀況的話,”潘楠搖着杯子裡的石榴汁,“你似乎會和你的前女友們老死不相往來吧。”
Steven晃晃腦袋,“沒錯,這算我可貴的原則,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有些捉摸不透這個開放式問題背後的含義,畢竟有兩種解讀的方式都有可能,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沒琢磨清楚意思就草率冒失地作了回答。於是他補上了一句:“通常是這樣。”
不管是哪一種回答的角度都落在潘楠的盤算中。她舉起搖晃了許久的杯子飲了一口微酸的石榴汁,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還是不要貿然答應好了,畢竟你這個不可多得的朋友,我以後還想要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