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蠻蠻和劉如急急地趕到別院,進門就聽見了羅玥幾乎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怎麼叫成這樣?”鄭蠻蠻懵了。
劉如道:“生孩子不都是這樣的嗎?”
她沒見過,只聽人說過,生孩子是很痛的。那會大叫也正常吧?
鄭蠻蠻卻皺眉。
她雖然自己沒生過,卻也見過幾次。孕婦生孩子,一開始都是要保存體力的,大喊大叫會泄了勁兒,真要生的時候會沒有力氣。
因此,她毫不猶豫地衝進了產房。
幾個產婆是早就準備好的,此時也都滿臉焦急。見着鄭蠻蠻都嚇了一跳。
混亂中,還是羅玥自己比較鎮定,她一把抓住鄭蠻蠻的手,臉色蒼白,力氣卻不小。
她道:“我胎位不正,若有意外,保住我的孩子。”
鄭蠻蠻頓時渾身冰冷,顫聲道:“怎,怎麼會胎位不正?”
羅玥搖搖頭,沒時間解釋這麼多。她自己就是個大夫,可是疼得失去了理智。那羣產婆唧唧歪歪,她沒辦法和她們溝通。
此時鄭蠻蠻來了,她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的牙齦已經咬出血來,聲音低得像從喉嚨裡憋出來的:“你去……把我的銀針拿給我。”
鄭蠻蠻正想點頭,突然反應過來不對,道:“你想幹什麼?”
“催產。”
“可是你……胎位不正,若是強行催產,只怕不妥當!”
而且你自己還半死不活的呢,你確定你還能給自己扎針?!
羅玥搖搖頭,聖母脾氣發作,低聲道:“這是我唯一的指望了。若是我不在了,你,好好養着我的孩子。”
她的眼淚和汗水混合在一起:“你是我唯一能託付的人了。”
鄭蠻蠻難過又害怕,簡直要瘋,顫聲道:“你別胡說好不好?我去給你找百年的人蔘提氣,我們加把勁,一定會沒事的。”
說着她就大聲呼喚劉如,讓劉如去找人蔘。
劉如抹着眼淚跑了出去。
羅玥想說什麼,卻又慘叫一聲,她苦笑。其實她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宮縮,羊水都快流乾了。不但胎位不正,胎兒還一直沒有落盆。這已經不是提氣的問題了。
她搖搖頭,不和鄭蠻蠻解釋那麼多。
半晌,等疼痛稍緩,她低聲道:“對不起,我騙了你。”
鄭蠻蠻感覺她的手越來越冰冷,心慌意亂眼淚直流,道:“玥玥,你說什麼?”
羅玥苦笑,道:“其實,我是從西羌逃出來的宮女。”
鄭蠻蠻怔住。
“大王子是我的主子,可我一直討厭他,非常非常討厭。因爲他脾氣非常不好,明明年少,卻喜好酷刑,我不知道哪天就會死,便逃了。誰知道我剛走,西羌就滅了國。”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他的身份。他是楊子期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也一直沒說……”
“當初他靠近你,其實是想利用我和安明。安明被他策反。但是,我沒有……那時候,我就想着,如果我能嫁出去,早早地嫁出去,徹底脫離他的掌控,就不用幫着他害你了。”
羅玥說着,又開始流淚,伴隨着疼痛的咽嗚聲。
“只是我沒想到……我會遇上王慕那樣一個人。”她搖搖頭,好像極其不願意想起過去。
“我走之前,大王子對我說,他覺得他的一生都很好,死而無憾。如今我想着,我最終也沒有做出害你的事情……我也沒有遺憾。”
鄭蠻蠻聽着那像是交代遺言的話,頓時就雙腿發軟,她顫顫道:“你,你別說了,省點力氣生孩子……”
其實鄭蠻蠻早就發現羅玥不對勁。
她那股子傲氣,就不像是長期走江湖的人會有的。還有她那好像有點旁門左道的醫術,怎麼都不像是中原正統。
她一直信奉男主外女主內,那是因爲她從小就受過最嚴格的教育,早就培養出了一套思維體系。要知道,真正的平頭百姓,要靠走江湖來養活自己,三餐不繼了,誰還會在乎那些東西?
包括她癡肥的那陣子,如今想起來,應該也是心頭壓力太大。其實說白了,她那陣子,心理壓力一定非常非常大。
鄭蠻蠻內疚又自責,她爲什麼早點沒發現羅玥的壓力和痛苦?
她的雙手和嘴脣都在顫抖,幾乎是在咆哮:“產婆呢!不是說是京城最好的麼?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嗎!”
那撕心裂肺的樣子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其中一個產婆,戰戰兢兢地道:“其其實,奴婢倒有一套手法,可以靠揉,來正胎位……只是,胎兒一直不落盆……”
“怎麼會不落盆!爲什麼不落盆!”鄭蠻蠻徹底要瘋了。
羅玥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道:“沒用的……”
如果有用,也就不會等到現在了。
鄭蠻蠻壓抑住悲傷的情緒,道:“試試吧。”
最終倔不過鄭蠻蠻,那產婆還是上了前,雙手開始揉搓羅玥巨大的腹部。那分明是一個加劇羅玥痛苦的過程。她一直髮出有氣無力的嘶鳴聲,彷彿受傷瀕死的獸。
這樣揉了小半個時辰,那產婆也開始頻頻滴汗,竟然還是沒有什麼效果。
鄭蠻蠻徹底不淡定了。難道今日真要看羅玥母子死在眼前!
羅玥已經進入半昏迷的狀態。
好在劉如終於送回了百年人蔘。
這種藥材,有價無市,就算有錢一般也要預定。劉如是發了狂,在鬧市縱馬跑了整條街,才運氣好碰到一家有存貨。
鄭蠻蠻連忙讓人切了參片,讓人給羅玥含在嘴裡。
劉如一個大姑娘,早就嚇哭了,緊緊抓着鄭蠻蠻的手,顫聲道:“她,她怎麼樣……”
這時候,羅玥嚶嚀一聲,睜開了眼。
鄭蠻蠻顫聲道:“玥玥……”
羅玥的眼神卻不像昏迷前那樣惶恐,而是恢復了平靜。
她回過頭,深深地看了看鄭蠻蠻和劉如,半晌,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容。
是的,她這一生也很好,沒有任何遺憾。
“玥玥……”那種神情讓鄭蠻蠻害怕,也手足無措。
羅玥輕聲道:“你們先出去吧,我要生了,怕嚇着你們。”
劉如大鬆一口氣,拉着鄭蠻蠻道:“看來有效果。我們出去等。”
羅玥自己就是個大夫,應該最瞭解自身的情況。
鄭蠻蠻懵懵懂懂地被劉如拉出了門。
如果她腦子清醒的話,是絕對不會走的。
羅玥昨晚就開始發作,卻拖到今天才讓人去叫她們,分明,是想見她們最後一面……
她沒擰過鄭蠻蠻,最終讓產婦來給自己揉腹,加劇了自己數倍的痛苦,也不過是爲了讓鄭蠻蠻死心。
這些跡象都很明顯。可惜鄭蠻蠻渾渾噩噩,沒有看出來。
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產婆臉色蒼白地打開了門。
鄭蠻蠻和劉如立刻站了起來,卻下意識地彼此扶着胳膊,因爲她們都有些腿軟。
“生了?”鄭蠻蠻小心翼翼地問。
“生了,是個姑娘。”產婆道。
鄭蠻蠻一喜,快走了兩步,剛走到門口,濃重的血腥味卻撲面而來。
產婆大哭,攔住她,道:“夫人已經不在了。”
鄭蠻蠻呆住:“你,你說什麼?不是生了嗎?不是母女平安嗎?”
隨即反應過來。生了,不一定代表母女平安啊。
她腦子一懵,就想往裡走,又被產婆攔住。
產婆顫顫道:“夫,夫人……”
羅玥自知不保,索性,把鄭蠻蠻她們誆了出去。
然後,親手用本來是打算給嬰兒剪臍帶的剪刀,剪開了肚皮。
產婆接生數十年,在權貴之家也見過身份卑微的生母因爲難產,最終主家決定保小不保大,把孩子剪了出來的。
可……自己動手的,她卻只見過這一個。
劉如聽了,跪地嚎啕大哭起來。
羅玥死了?
鄭蠻蠻不信,她用力推開產婆,硬是衝了進去。
眼前的慘狀驚人,可是羅玥的面容卻安靜而恬淡。在生命的最後,輪番疼痛已經讓她的身體徹底麻木。她似乎也感覺不到那時的痛意。
鄭蠻蠻看了她半晌,最終,慢慢跪了下來,掩面痛哭。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你這一生,最終還是這樣收了場。
直到產婆把清理乾淨的孩子抱給鄭蠻蠻看。
鄭蠻蠻才擡起頭,雙目無神,看着那個孱弱地還沒有睜開眼的孩子,低聲道:“抱出去換個屋子吧。屋子裡血腥味太重了。”
“是。”
鄭蠻蠻垂下眼眸。
半晌,她慢慢站了起來,直視羅玥的屍身,分明悲痛欲絕,又負氣,哭着大罵道:“你的女兒,我一定好好教!絕不讓她成爲你這樣的傻子!傻子!”
說完,她淚流滿面地轉身出了門。
走到門口時,卻已經腳下一軟,昏倒在地。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卻已經回到了梅園。
她睜着眼,疑心自己是做了個噩夢。
直到回頭看到面色有些憔悴的楊雲戈。
“騎主,玥玥……”
“死了。”他道。
鄭蠻蠻愣了愣,又撲進他懷裡,大哭起來。
楊雲戈摸着她的頭表示安撫,卻被她在胸口上用力咬了一口。
頓時他嘶了一聲,道:“沒良心的東西。”
鄭蠻蠻只是哭,哭得聲音都啞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雲戈最終只能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