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妙言小時候和楊雲戈一起學過觀天象,雖然只學了半桶水,可是辨認方向已經足夠。
楊雲戈篤定她無路可退,必然會向千刃谷的方向跑去。
那裡駐守着八部騎兵上二騎,絕對可能放着趙王妃的女兒不管。
沙漠的天氣,瞬息萬變。
感覺半空中風起雲涌,星辰正在漸漸變得朦朧,楊雲戈心中一緊。
率隊狂奔出十數裡,才找到燕妙言的部下和人廝殺。
本就是爲了保護郡主撤離而留下來的炮灰,以少敵多隻爲拖延時間,眼看就要全軍覆滅!
很快遠方的隊伍彷彿從天而降!
侍衛在絕望中看到希望的火光,喜道:“大王子!”
楊雲戈的上百部衆很快圍捕了上下,陷入了混戰!
然而楊雲戈卻是皺眉。
到底是剛上手的新衛,作戰能力還有待提高。
心裡擔心妙言,他留下部下,自己則策馬朝千刃谷的方向狂奔而去。
穆炎的人馬大約在一刻鐘以後趕到。
感覺天將降雨,穆炎心裡也發沉。
久旱逢雨,對沙漠來說卻不一定是好事。地表鬆軟的沙層可能會形成可怕的窪地。
“王子,果然是青龍衛。”
這是渤海王的近衛,精銳三百騎,平時享受着高官俸祿,連王子王女都不放在眼裡。
粗略估計,在這裡混戰的就有最少五六十多號人。
老頭子還真捨得!
妙言到底是做了什麼,非殺她不可!
穆炎眼中發沉,道:“全部格殺,一個不留。”
青龍衛向來只聽令於王,講道理也只是浪費時間。
“是。”
穆炎帶着兩騎快速奔向遠方。
這裡有五六十騎,不代表沒有餘部在追擊妙言!
想到青龍衛的冷酷和殘忍,和大漠的詭異天氣,穆炎就開始頭皮發麻。
跑着跑着,半空中的雲層流動得越來越快,星光很快就黯淡了下去,開始伸手不見五指。
這下任是穆炎長了一雙多大的眼睛也沒用了!
這場雨下得出乎意料的大,很快馬蹄陷入了黃沙之中,驚呼了一聲,穆炎從馬上滾了下來。
“王子!”
黑暗之中,巨大的雨聲掩蓋了彼此的呼聲。
今天晚上可不像楊雲戈對戰安福的那次,明明下着大雨,卻明月當空!
穆炎王子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執拗地往前走。
黑暗中,他的兩個侍衛找不到方向,都有些焦慮。
“王子!趁現在找個地方先避一避,等天亮了再說吧!”
這麼黑漆漆的,隨時可能一腳踩進泥沼裡喪命的啊!
等了半晌,卻沒有等來穆炎王子的迴應。
他於黑暗之中走遠了。
也是天見可憐,不多時,空中便不斷地電閃雷鳴,不斷的閃電,劃破了漆黑沉重的夜空,照明瞭前進的道路。
穆炎王子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那一晚他什麼都沒有想。王位,仇恨,這些從小他就背在身上,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東西,好像都離他越來越遠。
他踩着潮溼的,泥濘的道路,陸都在電閃雷鳴之中,走在這彷彿像天空那般寬闊的沙漠,一步一步向前走。
下一瞬可能就會身死。又或者這麼走下去到底有沒有希望。
可是想到楊雲戈在這種情況下也是兩眼一抓瞎的結果,妙言恐怕誰都指望不上了……
他又不能停下來,更不能往回走。
也是天見可憐,他大約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聽到了看到一匹孤單單的馬,馱着個身軀單薄的小女孩……
“……妙言!”
燕妙言整個人趴在馬上,聞言迅速回過頭,然後在閃電的光芒中看見了穆炎。
“妙言。”
穆炎迅速撲到她身邊,然後幾乎是抖着手把她從馬上抱了下來。
燕妙言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沙漠,雷雨,和不知道潛伏在何處的殺手,都讓她害怕得要命!
穆炎王子緊緊地抱着她,低聲道:“現在還騎馬很危險。”
他於風雨之中抱着她,一手用力拉着馬繮,腳步不同她剛纔的茫然和畏縮,而是充滿了篤定和信心。
燕妙言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了一個類似廢棄宮殿建築羣。
她聽鄭蠻蠻提起過,千刃谷的附近有個宮殿羣,十分壯觀。
可是這樣雷雨的夜晚,卻又顯得格外陰森。
然而她卻一步也走不動了……
穆炎安置好馬匹,把她放在靠牆的地方坐着,然後去地上摸索了一下。
這個地方他少時也曾經來過。知道邊上有個神秘的千刃谷,但便是渤海王族卻也找不到進去的辦法。
倒是這個廢棄宮殿,他也進來探過幾次險。
他知道這裡有一種可以燃燒的泥塊。是當年這座宮殿的火牆剝落下來的。
摸索了大半天,才總算把火堆升了起來。
眼前突然一亮,燕妙言微微眯了眼。
她靠在牆角,小臉蒼白蒼白。
穆炎也坐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他垂下頭,道:“你……放心。咱們有馬,你挺一夜,等風雨過去,明日黎明,我便了帶你回去。”
燕妙言苦笑,道:“要殺我,不就是渤海人?”
穆炎手裡那捏着那火泥,聞言,手裡不禁暗暗捏緊了拳頭。
燕妙言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才道:“你父王要殺你。”
穆炎猛的擡起頭。
可燕妙言只是別開臉,蜷縮在角落裡,淡淡看着不知名的角落。
“那天早上,宴將散,我藉故去洗手,想去找蠻蠻……”
結果就撞見了比她早大約半個時辰離席的渤海王和人密商……
“陛下正當壯年,王儲羽翼已豐絕非幸事。不若……除之,另養小王儲。”
燕妙言面無表情地重複了這句話。
半晌,穆炎把手裡的火泥丟進了火堆,低聲道:“所以我父王要追殺你?”
燕妙言閉上了眼,道:“一半一半吧。我料想你手中有軍權,他要殺你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在這之前,首先不能讓你娶我爲妻。”
不然遼南王府幾大名將,甚至整個大燕,都會成爲穆炎堅強的後盾!
到時候,渤海王更要讓穆炎牽着鼻子走!
“當時他並未與我爲難,反而放了我去……後來我回到家中見蠻蠻未歸,心裡着急又出了門。”
其實她那時候是想去找楊雲戈。
她知道這事兒只有楊雲戈能解決。
好在她也警惕,把她所有的護衛,大約三十餘人,都帶出來門,跟在自己身邊。
不然只怕此時已經魂歸西天。
“我母妃……是我父王,一劍刺死的。就在我面前。”穆炎突然道。
燕妙言一怔。
穆炎咧了咧嘴,道:“當時我很小,才五六歲,他以爲我不懂事,我才躲過一劫。他還把我過繼給另一個宮妃。久而久之,我也就裝作不知道這不是我的生母。”
其實他什麼都知道,卻爲了活命什麼都不能說。
從那時候開始,十幾年過去了,他一直揹着那張面具過活。
他笑道:“老頭子大約終於想起來當年他殺我母親的事了。現在我兵權在握,所以他迫不及待想下手了。”
說着,他誠摯卻疲憊地道:“他已經起了疑心……我攔下了求親的使臣,他都以爲我是以退爲進……這次,是我連累了你。”
燕妙言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過了半晌,她道:“我之前也覺得,你是欲擒故縱。”
穆炎笑了一聲,道:“怎麼會呢……你不知道,我做夢,都是想娶你的。”
“……”那話輕飄飄的一句,明明聽着不意外,卻不知道爲什麼又讓燕妙言低下了頭。
穆炎王子揉着火泥,低聲道:“你放心吧,等咱們回去了,我也就不,就糾纏你了……”
他迅速擡頭看了燕妙言一眼。
又低下頭繼續道:“我父王那邊,你也不用擔心了。出發之前,我已兵變,行宮那邊已經控制住了。沒有人再能把你怎麼樣了。”
半晌,燕妙言小聲道:“你的手腳,倒是很快……”
他笑了笑不說話。
反而是燕妙言有些按捺不住了。先前她躲着他,厭惡他。
不過是她覺得他嘴裡沒有一句實話罷了。
如今整個攤開了說,燕妙言反而放鬆了下來。
她是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大燕貴女,和他討論清楚了渤海如今的形勢。
“到時候你就把渤海王害我的消息發回中原,我爲你力保,證明是你在沙漠之中救了我……到時候,有了中原的支持,你父親只有退位。你繼位,名正言順。你們朝中的舊貴,也沒什麼好說的。”燕妙言道。
穆炎溫潤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多謝。”
“謝什麼。”燕妙言漫不經心地道。
“謝你爲我想的這樣周到。還主動願意當我的證人。”穆炎一笑。
“……”燕妙言也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冷哼了一聲,道,“我只不過不願意嫁給你罷了,和你又沒有什麼仇怨。”
沒仇你去絞了頭髮?
但是穆炎什麼都沒多說。他聽得出來,燕妙言提到他們二人的婚事,還是有些勉強。她其實半點也不願意談。
穆炎王子是真心想放了她去的。可是他何嘗沒有動過真心?
就連此時,也貪戀着和她在一起難得的平靜美好時光,不敢說任何會破壞此時氣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