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許多王侯將相,甚至萬人之上的皇帝,最後發現,自己真正想要擁有的東西,莫過於此。
可惜,明白了,人生也走到盡頭了,那些感情磕絆,如似是而非,如三心兩意,情志不堅,或被慾望主導,失去了真正愛的人,到頭來,才覺心中只剩下一片空茫和追憶無力的悵茫,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當放下所有的權勢,地位,欲求,雜念後,纔會懂得,原來在生命的最後,有一個人平淡看夕陽,執手淺笑,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他雖然不到二十的年華,但已經參透了這些道理,因此格外珍惜。
那些近乎愚蠢之處,他又怎麼會不懂?然而,他寧願自己承擔,自己咀嚼箇中滋味,也不會對性子清傲的她有半分不是的指責,他不喜歡感情中存在半分懷疑,不允許感情受到一絲一毫的玷污。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他只想像現在這樣牽着她的手,一路走下去,直到蒼老的盡頭。
渴望與欲求一道在體內燃燒,交織成一種令人瘋狂的衝動,讓他迫不及待地想將她完完全全地據爲己有,他加快了下沉的速度,離千黛湖底越來越近,那一處樞紐上的絲環契印映入眼簾。
並沒有什麼奇特的,只不過有淡色的金光在緩緩繚繞,然而,功法高深的人都可以感受得到,這一處下,蘊藏着怎樣驚世駭俗的乾坤轉合之力。
他神色微動,將藍鳳祭輕放在樞紐旁柔軟的水草上,逆着向上涌去的水流俯身下來,一隻手溫存地圈住她的身子,她的秀髮垂過他的手臂,層層如浪般飄舞,那雙美目輕闔着,在清澈的湖底,每一根青黛的眉毛都分外清晰,朱脣微微張開,偶爾吐出細微的氣泡,雪白的齒如編貝,那樣平靜美好,像在等待他重新索取和纏綿的給予。
此刻的情動,更勝以往任何時候。
他的衣枚,她的裙裳,不知被湖水卷席到了什麼地方,只剩下薄薄的,貼身的裡衣,在水流的作用下緊緊貼着身體,每一寸肌膚和紋理都纖毫可見,彩光從湖面投射下來,將這裡的一切點綴得如同幻世,日月同輝的光影落在樞紐一左一右的日月之印上,只要將絲環放在契印內,乾坤之力就會正式啓動,源源不斷地被早有準備的兩人吸收入體。
梵容埋首藍鳳祭的心口,沿着一路吻下來,在深湖湖底,急促的呼吸感覺不到,喘息聲聽不見,只有緊貼在一起的心在比平常更快地跳動,不斷推涌的水波從他們身邊流過,澎湃的,甚至可以逐漸掀動整片千黛湖的氣勢遮掩了一切瘋狂,渴望,衝動,看似在平靜地進行,卻是比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深刻。
“鳳祭,鳳祭……”
梵容輕輕喚,聲音低柔,在深湖湖底仿若夢幻囈語。
藍鳳祭的手握在他的腰上,微微用力,彷彿在預示着一場即將到來的巫山雲雨,她仰着下巴,朱脣復闔又張,姿態魅惑撩人。
脣邊,依舊是一抹似有若無的冷意,眉尾微微挑起,像極了依靠美色誘惑男人的暗夜修羅,往往是趁着男人情迷意亂,吸取男人的精元和陽氣。
“我在,在呢!”
“你想要什麼,都拿去好了。”
語氣輕渺,酥柔,寵溺而放任。
男子親吻,不顧一切,執着得像一個索求溫暖的孩子,一頭墨發與她的烏髮復纏又分,另一隻手終於擡起,猛地一握,絲環外的玉化作一縷齏粉,隨即消失在湖水之中,一樣仿若戒指的,月華般熒澤的什物顯現了出來,呈半透明,在湖底幾乎隱於不見。
這便是絲環!
能夠啓動陰陽和乾坤運轉,使天地之間的正氣和戾氣大爲增強,一旦開啓,往往是一個亂世的開始。
環壁雕着繁複的花紋,刻着絹細如蚊腿的小字,精緻小巧中透着大氣象,那隻可翻雲覆雨的手,憑着靈敏的知覺將絲環放到了契印上,然後握住她的手,一縷金色光芒從兩手交合中流出來,源源不斷地進入樞紐。
樞紐緩緩地轉動起來,日月之影承接湖面透下來的光輝,越來越熾盛,光芒在深湖之底投出一束束光柱,不斷掃移,竟合着轉動之力帶動湖水形成湍流,湖面大風呼嘯聲,湖水嗡震聲,碰撞聲交織在一起,氣勢澎湃如海潮,彷彿預示着一場驚天動地的變化正在來臨。
“鳳祭……”
這是最後一聲喚了,所有的情致已經瀕臨崩潰的境界,這是他矢志不渝的愛,他所有的希冀所在,梵容眸中一派迷亂決絕,將藍鳳祭最後一層防護掀開,身軀保持着與她持平的狀態,對應相挨,她的手撫在他的胸膛上,那兒,心臟在迅速不紊地搏動,她睜開了眼,眸波瀲灩,媚眼如絲,脣角微微一勾,彷彿片羽掠過他的心頭,瞬間讓他迷失了剩餘一點理智,手將她的身子微抱起一些,身軀猛地向前一挺。
然而,他的動作隨即止住了,混沌的意志慢慢地清醒過來,他微蹙起眉頭,似是不敢相信地垂下頭,看着女子覆在胸膛上的手,鮮血源源不斷地從指縫間涌出來,很快被湖水滌盪一清,一柄不知何時虛凝出來的匕首握在她的手中,只露出柄尾,其餘的部分,都盡數沒入他的心臟。
方纔還繾綣多情的眸子儼然已被冰封,那樣的陌生,那樣的森寒,彷彿煨了毒,直冷到人的骨髓裡去,女子清媚的顏容帶着冷嘲,鄙夷和傲然,脣角勾起,“痛麼?”
澎湃激盪的湖水平靜了下來,日月之輝黯淡,樞紐停止轉動,絲環一動不動地嵌合在契印內。
彷彿一個不真實的,令人無法接受的夢幻。
梵容靜靜地看着她,眸子越來越黑,由於不斷失血,臉色開始變得蒼白,眸中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痛楚和絕望,以及依舊難以置信的震撼,他試圖從她的臉上看出一些徹悟的悔恨來,看出她無心之失的懊惱來,然而,沒有,她的神色依舊冷漠,冰冷,帶着達到目的之後的快意。
他眼中最後一抹希冀終於黯淡了下去,像日月隱於黑暗之中,身體上的所有溫度都退去,冰冷得那樣無力。
“爲什麼?”
失去血色的脣緩緩開闔,一字一頓,喑啞蒼白。
“痛麼?”
藍鳳祭語氣陰寒到了極致,猛地用力,將匕首之柄也完全沒了進去,“痛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可是,爲什麼她的手在顫抖,不受控制地顫抖?
爲什麼她的內心深處,想哭?想不顧一切地哭?
梵容身軀微微一震,眸中的神采飛快渙散,再也凝聚不出一星半點的光芒,可還在問,“爲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啊!
我可以放走洛九歌,任由一個王國創立,爲自身憑添一個威脅,我可以交出雪玉扳指,放棄捷徑取霸業,我可以留太后一命,爲了你似是而非的“安全感”,我可以對你的過去既往不咎,只一心一意對你好,我什麼都可以做到,傾盡所有,近乎愚蠢。
可是,爲什麼?!
藍鳳祭沒有回答他,眸子冰寒,然而,眼角更加冰冷,似有什麼永遠地,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湖底,她不願去追究,他看不見。
她慢慢從他身上起來,掌風一吸,被紅珊瑚攔截住的裡衣衝開水流,落到手中,她平靜地穿好,像完成一件等待已久的,卻尋常不過的事,最後俯身取下絲環,拇指輕輕摩挲,清冷無溫的眼中浮起欣然之色。
九歌,我完成了任務,要回來了,你一定會很高興吧?
我還爲你除去了頭等大敵,把這些日子的羞辱一併還了,今後你會少許多阻礙呢!
她側首望過來,梵容已經氣若游絲,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氣息,由於血流過多,渾身上下都蒼白如墓,就那樣絕望而蒼涼地躺着,無神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帶着不甘,不解,和剜骨剖心的痛,然而,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恨。
這一切都結束了,都結束了。
藍鳳祭想。
她想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結果麼?可是,爲什麼快意只有將匕首插入他心臟的那一瞬?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上面沒有一點血腥,這是否就說明,剛纔的一切,並沒有發生呢?
她冷着眸,任烏髮不斷被海水撩舞,神色決然不悔,眼角偶爾有冰涼的湖水滑過,又不似湖水,臉色白得如同玉面羅剎,她找來了他的裡衣,穿在他身上,給他最後一點尊嚴,然後攬着他的腰身,向湖面游上去。
梵容的頭無力地垂到她的肩上,他的身體沒有了半點溫度,手碰處冰冷得令她微微寒戰,那眉眼依舊冷冽俊美,透着雍容之氣,雙眸始終沒有闔上,彷彿在渴求着那個他不曾明白的問題的答案,然而,他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了。
藍鳳祭將梵容放到湖邊的靈仙樹下,她望着湖面,望了很久。
千黛湖十分平靜,清風徐來,漣漪輕輕推送,一派祥和美好的圖景,日頭已經下了西天,淺淺的,溟濛的夜色開始瀰漫下來,還剩一點昏橘色的餘暉,都投到千黛湖面上,輕柔地籠住相互析折的彩光。
多麼溫馨啊!像是能使所有冰冷的心都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