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的臣子們隱約猜到了什麼,都露出震驚的神情,卻又不敢相信。
洛恆神色凝重,“這個東西,是從哪兒得到的?”
錦繡公主道,“中州太后護衛殺弦決和冷夕容在崖山一役中吃了敗仗,這張至關重要的娟帕,有幸被錦繡獲得。國主若不相信,可找來花奴生前的筆跡,對照一下。”
洛恆沉吟了一下,臉上神色複雜,“藍姑娘生死未卜,其中或有蹊蹺,目前還不能下定論,等找到了藍姑娘,再求真相也不遲。”
錦繡公主莫測一笑,“倘若國主對了筆跡,仍然不願相信,可等半個月之後,看看九淵的大功臣和未來的皇后,是怎樣對待九淵的。”
洛恆一驚,“藍鳳祭還活着?”
錦繡公主微笑,“不但活着。”
洛恆陷入了沉思,錦繡公主一副頗有把握的樣子,再加上這一方娟帕,似乎根本假不得,可是……
德乾帝一無所出,忽然多了一個公主,根本讓人無法想象,也一時接受不了,再加上藍鳳祭與九歌一同在桃陌洲長大,師兄妹情深,鳳祭又爲九淵除掉了闕千澤和梵容,功不可沒,如果她打九歌的主意,九歌對她沒有任何防備,只怕是早就……
最重要的,是雪玉扳指乾坤之力尚未開啓,藍鳳祭既然願意交出來,可見是存了十足的誠意,也承擔着巨大的風險,可是,這件事怎麼看,也跟梵容先前的經歷大致一樣,也許她表面上不單獨針對九歌,而是通過九歌對九淵做什麼,難說啊。
通過上次那件事,作爲一國之主,爲了不損利益和百姓福祉,他不會再輕易地做決定和下定論。
深籲一口氣,“既然如此,便等到半個月之後吧,朕倒是要看看,藍鳳祭是以什麼面目回來。”
錦繡公主微微頷首,“國主深思熟慮,錦繡深感佩服,遲止國若有機會與九淵合作,真是一種榮幸呢。若藍鳳祭令九淵失望,還希望國主重新考慮一下先前的決定。”
她脣角微微抿起,眸中掠過一抹算計的光芒,前些日子,她意外收到一封信,信上交代了藍鳳祭一夜衰老的改變和如今半瘋魔的狀態,要她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這樣的機會,可真是千載難逢呢,要知道,她的手下僞裝成爲梵容報仇的勢力,幾次要取藍鳳祭的性命,卻是一點便宜也撈不着,特別是洛九歌豁出性命般護着,更令她心中不快。
這個男人,看到的第一眼,她便認定是她的。
九淵太子殿下親臨戰場,以谷星子教與的陣法破闕千澤傳承的陣法,且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戰術多變,一人功法抵萬軍,直逼得南影國招架無力,多處戰場潰不成軍,由於糧草被截斷,被逼到絕境的將士,不斷有自裁和投降的情況發生。
有人說,太子殿下之所以竭盡全力,傾其所有謀略地戰鬥,是爲了能夠早日取得勝利,然後去尋覓心愛的女子。
可是,日子一天天流逝,藍鳳祭還是沒有出現。
十三天之後,九淵再一次出奇制勝,攻佔了南影國腹地祈君山,引起南影國上下恐慌。
南影國常年乾旱,所有水源補給來源於寒峰祈君山上冰雪所化,可說祈君山是南影國的命脈,如今祈君山被九淵佔領,等於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
逼不得已,南影國只好答應割去東部佔全境三分之一的國土,並簽訂了協議,九淵凱旋而歸。
國主親自出城迎接,太子殿下的第一句話便是,“父主,有沒有找到鳳祭?”
十多天暴露在外的風霜苦寒,讓太子的臉鍍上了一層淺銅色,溫潤的五官被磨礪得更加鋒銳清俊,戰馬上,他的身姿坐得很直,握住繮繩的手,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劍傷,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霸者氣質。
“吼,吼,吼……”
百姓們夾道相迎,一直排出城門外,還剩下的精兵舉戟歡呼勝利。
沒有人看到,太子殿下的眸子是蒼涼的,絕望的,隱約帶着誓不罷休的決然和期待。
這些日子,他安排的手下一直在找尋,可帶到營帳中的,都是杳無音訊的消息。
想到錦繡公主那一番話,洛恆激動的情緒變得有些複雜,嘆了一聲,“還沒有。”
洛九歌微微頷首,抿着脣,策馬進城門,臉上多了一種冷毅的神色。
洛恆憂心地尋思,太子是變了啊,似乎所有的堅強,都是因爲抱着藍鳳祭還活着的希望,若藍鳳祭出了事,只怕太子會一下子垮了吧。
可是,不知藍鳳祭又變成了什麼樣子……
“哈哈哈哈……”
幽冥火界幽之域邊緣,傳來一陣瘋狂欣喜的聲音,尖利中含着淒厲,幾乎響徹長空,“我找到出口了,找到出口了。”
那是一個令人嫌惡又恐懼的老嫗。
一頭蒼白的發垂到腳踝,發上沾滿了泥土,藤蔓的刺,枯黃的葉子,白衣染浸的血液早已經乾涸,被磨得骯髒污黑,隱約辨出暗紅的血跡,她的身子亦枯瘦乾癟,失去了女子所有的丰韻,像一截枯木被裝在破麻袋裡,然而,她皺巴鬆弛的顏容上,雙眸卻黑得嚇人,宛若無邊無際的黑洞,翻騰着煞氣,戾氣,瘋狂,彷彿能夠輕而易舉地將人吞噬。
此刻,她望着火界灼灼燃燒的黑火狂笑,五官猙獰扭曲,似乎四十五個日日夜夜受的所有苦難和折磨都值得了,她還在受傷的膝蓋跪在蒼茫天地之間,雙手張開,不斷顫抖,從手肘到掌心,沒有一處完整的肌膚,舊傷結痂又添新傷,有些地方還在滲出血液。
火界之外,三名斗膽來撿煤塊的壯丁睜大眼睛看着藍鳳祭,愣了一分鐘,其中一人拔腿就跑,“鬼啊!”
剩下兩名也哆哆嗦嗦地背起煤塊,沿着一處緩坡奔逃。
藍鳳祭脣角詭異地勾起,掌中飛快凝聚起一團光芒,殺勁所經之處,空氣震顫,土壤層層掀起,奔跑中的三人陡然止住了腳步,胸口洞開一個窟窿,鮮血飆灑半空,身軀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
“擋我者,死!”
擋我去見九歌者,死!
藍鳳祭單手擊地,掠身而起,落到半是荒漠半是原野的界外土地上,望着遠處正悠閒吃草的馬羣,漆黑空洞的眸子浮起一絲亮色,有了馬匹,就快了,誰也不能阻擋她,包括因懼怕她的力量而不再敢輕易露面的謝純然。
再也不用擔心耗費體力,她施展輕功,落在一匹棗紅色的千里馬背上,正準備離開,那些驚呆了的牧民大罵着“妖怪”,居然毫不畏懼地圍上來,從地上撿起石頭砸到她身上,韌實的長鞭也用力地抽打在她的身上,他們同仇敵愾,口吐惡毒的咒罵,句句不堪入耳,彷彿她是天地之間最骯髒,最下賤的東西。
藍鳳祭眸中冷光一掃,手腕一動,十來道凌厲的殺光在意念的操縱之下準確地沒入牧民們的脖頸,慄馬託着枯老的白衣女子離去的時候,牧民們紛紛倒下,地上多了一堆殘屍,血流成河。
藍鳳祭朝幽冥火界口看了一眼,蒼老的脣角冷冷勾起,彷彿是在挑釁和警告,然後一策繮繩,慄馬邁開發達的四腿,向九淵方向疾馳而去。
“看,如今的她,可是連我都不敢惹呢。”5
謝純然看着遠去的女子,聲音又低又冷,像一陣寒骨的風掠過。
“不及早殺了她,必定會留下禍患。”
“運勢”不滿地哼了一聲,聲音透着某種威脅。
謝純然眉頭不耐地皺起,“我說過,要讓她品嚐到最痛苦的滋味再死。”
“好,若她不死,反而惹出一堆麻煩,我絕不會讓你好過。你心中清楚,頭痛欲裂,身心不由己是什麼樣的感覺。”
謝純然眸子一厲,正要發作,卻終究忍住,微微頷首,“等着吧。她這副模樣,見過洛九歌之後,即便不死,也會選擇了結自己。”
夕陽西下,橘黃色的光芒灑在原野上,馬背上的女子白髮傾下,依稀可辨出白色的原樣,襤褸的布條隨風飄舞招展,卻也大致遮了羞,看上去隱約有絕世獨立的風采。
從幽冥火界到九淵,需要三日的行程,三天後,她就可以看到心心念唸的男子,她再也不能夠嫁給他,只想看他一眼,確認他是否安然無恙。
女子空洞蒼然的眸底,躍動着一點微弱的亮光,像少女時最天真,最純粹的模樣。
九歌,我來了,我來了……
你要等我啊!
兩天之內,白髮女妖屠戮生靈,殺害無辜平民的傳聞彷彿大風一般,從西疆飛快吹到東部中州,所有人都在膽戰心驚中度過,人心惶惶,有軍隊駐紮的地方,都加強了戒備,百姓夜晚也早早關上了房門。
說是那白髮女妖是個老嫗,模樣猙獰扭曲,以殺人爲樂,還喊着“擋我者,死!”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不過說來也奇怪,沒有前去攻擊阻擋她的人,都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
有人說,這女妖啊,雖然瘋狂,卻有着最悲哀痛苦的眼神,那樣空洞漆黑又冷厲的眸子,第一眼看時,令人心驚,想到逃離,再看一眼,會發現那是一種極致的蒼涼和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