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這一路跌宕顛簸,身心已是憊極,夫妻二人一夜睡得又靜又沉,等到次日天明,竟已近晌午時分。庭院裡靜悄悄的,孩子們去了學堂,嫂嫂們也在茶莊裡打發時間。越是冷涼的天氣,被褥裡的溫暖總是越叫人繾綣,那身體擁熨之間,抱久了難免又生出些異樣的情愫。
四角的紅木架子把紗帳內的風光圈圍,那一牀錦繡軟褥下年輕的身體好似蛇兒纏蠕。秀荷的脣兒嵌在庚武精緻的薄脣中,被庚武堵得一絲兒空隙也無。雖然應允了他把阿曉暫時帶回來,到底內心裡還是不樂意,本來想不理他,他卻壞,旦一曉得把人惹生氣了,便總要繾着你的嘴兒弄你逗你,把你化得沒有脾氣。
他的脣薄且線條清冽,然而卻不似梅孝廷的絕涼,乃是俠骨柔腸的男兒味道,叫你恨他,卻又忍不住次次被他的寵溺與不罷不休融化。
一起來就對她壞,硬朗的身軀把她不依不饒欺負,一忽而便弄得她繳械求饒了。剛成親的時候怕他,每一回被他弄得第二天連邁步子都疼,如今卻開始天然的原始的渴切他,那清泉流淌的聲音聽得自己都臉紅。
秀荷貝齒淺咬着庚武硬朗的胸膛,推抵他出去:“好了,再弄要滿出來了,才兩天沒給你就這樣壞。”
庚武睇着秀荷嫣粉的臉頰,想到她近日的越發‘體貼’,狹長雙眸中滿是寵溺:“竟還嫌我壞,到底是誰壞……聽着,你相公我這輩子就耗在你手裡了。”
庚武總是說秀荷那裡彎彎道道兒多,秀荷自己沒看過,不曉得便不肯承認:“耗乾淨了纔好。就知道犯錯了事後來討好人,我可不吃你這一套。”翻過身子不理他。
庚武就勢把秀荷從後面抱住,抵着她細嫰的耳垂說:“不高興我留她,當時又不肯說。不如趁今天胡掌櫃開船,我把她送到別的碼頭暫時擱放幾天。”
那修長指骨又動作着不肯老實,秀荷拍打着庚武的手背:“還不是你說的要用她交換證據嚜,不然我纔不肯答應……嗯,別亂動,再擠肚兜都快要穿不下了。這事兒我來安排,今天我要把她帶走的,你可別攔我。”
那嬌美也似她的胯兒豐盈起來,庚武卻愛秀荷這樣的軟沉。把她的削肩扳過來正對自己,好整以暇地勾脣道:“哦,你要把她弄去哪裡?”
“我要找個人牙子把她賣了。放開啦,我要起牀。”秀荷輕含着脣角,剜了庚武一白眼。
知道這女人又在拿喬說反話,庚武好氣又好笑。見時候不早,便把秀荷的身子抱坐在懷,親自給她揩起盤扣,又把繡花鞋兒往她一對秀足上套。
那時的女人都纏足,一輩子不脫襪子給男人看的。秀荷的腳面卻天然的嫩-白纖細,比庚武的半個手掌也長不了多少。庚武把秀荷的腳兒捂在掌心,揉-捻着說好看。
秀荷的臉紅紅的,掙了掙,掙不開:“好看纔怪,三月裡阿爹給說了個大戶人家,差點兒就成了,後來嫌我腳大,當場又不要了。”
“不要了纔好。頂好全福城的人都不要你,不然我可來不及娶你過門……從牢裡放出來的窮光蛋一個!”庚武環過秀荷的腰谷,醞一口氣把她從牀上騰空抱起來。
今日着一抹淺碧色鑲兔毛邊的花底小褂,衣襟和袖口緄着雙層的花邊兒,動一動便如花枝亂顫。只看得庚武滿心喜愛,捨不得把她放下來,一勁將她把門邊扛出去。
秀荷踢騰着腿兒,捶打他:“喂,快放我下來,這是在家吶。”
庚武卻不肯放,見女人的臀兒曲線端得是好看,便親了她一口,兀自開門而出:“嫂嫂們和母親都不在,你怕什麼?也讓我們過過二人的小世界。”
那院子裡空空,嫂嫂們倒是真的不在。兩個婆子卻在掃地洗衣,見三少爺扛着少奶奶一路笑鬧出來,叫一聲:“少爺少奶奶醒了。”笑眯眯對個眼神,又低下頭來繼續幹活。
秀荷想起婆子之前的議論,羞得把臉埋在庚武的頸彎裡:“壞死了,你不要人活。”
“疼你都來不及,怎捨得不讓你活。”庚武卻哪裡計較被人看見,兀自把秀荷往堂屋裡抱去。
庚夫人着一襲對襟高圓領褂子在桌邊端坐,見狀便好笑着怪罪道:“這都快到中午了,一口飯都還沒吃下,小心把人晃頭暈了。”
竟然沒想到婆婆在等自己,秀荷連忙暗暗掐了庚武一把,叫他把自己放下來。當着長輩沒規沒矩,要命兒了。頭都不敢擡,交搭手腕福一禮,聲音羞怯怯的:“娘一個人在這裡坐着吶,這樣陰冷的天,仔細着涼了。”
最懂小兒媳婦臉皮薄,庚夫人自動略過方纔一幕,只和顏笑道:“猜你們在外頭也沒吃甚麼好的,便叫婆子殺了只雞,親自給你們熬了一鉢湯。正好才端鍋,快坐下來趁熱喝一碗。”
“辛苦娘了。”秀荷連忙給庚夫人先舀了一碗,又給庚武盛好,然後才輪到自己。
紅木圓桌上擺着一鉢小粥幾樣開胃小菜,夫妻二人坐在桌上吃,明明是刻意把柔情收斂,偏那你來我往之間不過幾眼卻把真相出賣。
庚武給秀荷夾了一筷子冬筍,清朗眉宇間有笑意匿藏:“你愛吃的。”
昨夜弄纏她,正笑她胸脯似春筍長大呢,慣愛戲弄人。秀荷就也給庚武夾過去一片:“那你吃這個好了。”
庚武低頭一看,卻是塊啃剩下的肉皮,曉得她不愛吃,便好笑勾脣,好脾氣地自己吃下去。
庚夫人沒把這個細節漏看,不由欣慰道:“也不曉得隨了家裡哪個,打小性情清冷,也就是遇上了你秀荷,才學會的疼人。”又問庚武昨晚帶回來那個阿曉怎麼辦,家裡也沒多餘的地兒給她住,不好叫人家一直睡在雜物房裡。
秀荷便接過話茬兒應道:“上個月聽說老太太要招個年輕點的打掃,因爲工錢給的不高,活又多,一直招不到合適的。一會我帶過去問問,看看收是不收。”
曉得這丫頭心裡不願意,到底是爲着大局把肚量放寬。庚夫人體恤秀荷,便展眉寬撫道:“暫時這樣也好,但願那案子早些破了,也好把你所受的委屈補償回來。”因不想打擾兩口子的獨處,便踅去小倉房裡看看。
阿曉正在換衣裳,猛然見人跨入,嚇了一大跳,連忙用裙裾包裹起來。
庚夫人卻已經看見了,淡笑着把窗門復又掩好:“你不用怕我,你的事我都聽說了。本來你這樣對我的小兒媳,昨兒個我不會容你借宿。但既然來了,有幾句話便不怪我做長輩的替她直言……”
那婦人淡妝素抹,卻天生一股道不出的雅貴疏離,阿曉十七年來也不曾與這樣的人物打過交道,連忙誠惶誠恐應了聲“是”。
……
秀荷收拾了幾套半舊的衣裳扔給阿曉:“把你那袋破包袱扔了吧,一路捂得都發臭了,叫人看了都嫌棄。大夫剛纔說了,你這病才發起來,還不是太嚴重,藥記得按時吃,平時用的洗的要單獨分開來,別再使壞心眼兒去禍害別人。”
沿着金織廊橋往對岸走,那橋厝下光影橫斜,將她清窈的背影打照得忽明忽暗。
阿曉拎着藥包隨在後面,心裡便不知是羨慕還是其他什麼滋味,竟不曉得她這樣嬌弱的女人,原來也並非被圈養在宅院裡,原來也憑着手藝賺工錢吃飯,一樣小小年紀推過車、賣過酒。
好日子都是靠努力賺來的,上天並沒有把誰特別眷顧。
阿曉悶着聲兒:“難得你還肯幫我,給我找工。欠你的,等阿楓來了,我還你。”
秀荷可懶得與她套近乎,冷冰冰擋回去:“別,這樣自作多情可不好。若非三郎想要拿你換到證據,我可沒那麼好心容留一個仇人。當然了,那個叫阿楓的來不來還是一回事,他要不來啊,你是死是活我可管不着。我給你找的工也不是什麼好工,那梅家不是好相與的東家,梅二少爺也不曉得見沒見過你,你但且好自爲之就是了。”
嘴上好生刻薄,胯兒一搖一搖並不回頭看人。
阿曉默了一默,緊隨了幾步道:“放心,沒皮沒臉的事兒做多了也膩,我不會纏着你們。等找到了活幹,他要不來,我自己養活自己。”
……
花厝里弄依舊紅花綠草,四季不衰。梅家大門前的石獅鍍了銅身,門匾也換作金漆的大字,看起來好不派頭,風光大盛往年。
只那半開縫兒的漆紅大門內卻依舊好生寂寥,人氣似乎怎也旺不起來。
揩着裙裾跨門而入,門房老頭兒正在澆花,院子裡只聞見淅淅瀝瀝的灑水聲響。認得是秀荷回來,連忙叫一聲:“庚三奶奶早啊。”
其實已經不早了,天太陰,四角的天井把光影圈得狹隘,亮得晚呢。
“老張你也早。”秀荷揩着帕子應了,又問老太太在是不在。
“在呢,在呢,這就讓人去叫。”門房遣小廝進去通報,秀荷便在四角天井下兜轉着等待。去了半個多月,梅家顯見得把各個邊角都修葺光鮮了,但那晦暗二層樓廊上的死寂卻依然。
老去的舊宅,陰氣像是無處不在,灰濛裡把周遭打量,但見那正中央的輪椅不知何時卻不見了,光禿禿的一塊木地板空晾,叫人記起那個枯坐了九年的蒼白側影——
“你不用怕我,我來只是爲了告訴你,這個月底我便要走了……去南洋治這頑固的腿寒。倘若他日回來,希望你也能夠像他們一樣仰視我一回。”
——不知是不是突然回來。
“庚三奶奶……庚三奶奶,老太太起來了,叫你進去。”老張喚了兩遍。
秀荷恍然收回眼神,便叫阿曉隨在自己身後,一路沿着屋檐往內宅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