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鐺弄的小庭院裡煙囪嫋嫋,嬰兒的尿布五顏六色在晾衣杆上翩舞,曉風攜着玉蘭花香拂過人的臉龐,滿心滿眼幸福的味道止不住。平日裡總覺得日子太清閒,不知道要怎麼打發,忽而一下子添了三個小奶娃,可把一家子忙壞了。
秀荷懷孕的時候就能吃,自己沒胖多少,懷的肉兒全長在肚子上。如今生下來,崽崽們繼續把孃胎裡的胃口發揚光大,三張小口一天輪流地纏着秀荷要吃,奶水不能斷呀,廚房裡殺雞宰鴨燒火煲湯,從早到晚就沒有歇過火。秀荷也是爭氣,纔不過幾天的功夫,那胸脯就跟發麪團兒似的脹-大起來,白晃晃的,飽滿得像一片樰白山川,奶水接都接不過來。
後院老樹上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五月的天氣熱,屋子小,秀荷幫寶寶拭着額頭上的小汗珠。吃得可賣力,咕吱咕吱把人吮得癢疼,小手小腳兒肉粉粉的,忽而輕輕蠕動一下,又攀在你懷裡緊了緊。這當孃的感覺真奇妙,滿心裡的疼愛道不完。
“嘖,瞧這痱子粉細膩得,怕不是宮廷之物,一般有錢人家拿錢買都買不來,他鐸乾倒是對你們兩口子真上心。”紅姨翻着庚武從京城帶回來的兩個大箱子,一件一件地抖着,嘖嘖讚歎不停。
秀荷瞥一眼:“好不好的另說,我自己準備的都用不完,也不缺他那些有的沒有的。”
紅姨知道這丫頭早晚是逃不過去京城的,鐸乾那人的手段她早已見識過,旦一想達到甚麼目的,必會費盡心思去豪奪,絕不拖泥帶水。當年愛子青,早先子青還沒真陷下去時,不曉得對她發起多少攻勢,後來雙雙愛到不行,就連戲都不愛她再出去唱……真不唱了,他卻又冷了,當然這是後話。總之你越逆他,他便越想要,倒不如順着他意,他反倒要淡下來。
紅姨把小衣裳扔回箱子裡:“都拿回來了幹嘛不用,放着也是放着。你別倔,既然認的是庚武做義子,你就權且當他是義父,該應酬的還是要應酬。逆着他對你男人可沒好處,你可不能只想着你自己。”
秀荷不說話,低頭看着崽崽的小嘴巴吧嗒吧嗒。庚武說他在京城時去過子青和鐸乾的舊宅,鐸乾在那裡等了子青十八年,所有子青的舊物都一如十八年前擺放。大概是因爲庚武對她的愛太寵慣了,秀荷想,男人要是真愛一個女人,又怎會一邊娶妻生子兩不誤,一邊徒然在心中空懷念呢?起碼庚武就不會。
秀荷其實對鐸乾沒有恨也沒有親情,她的潛意識裡只有老關福纔是她爹,但她也知道如今的順遂是如何得來的,這感覺真叫人矛盾。
許是她的眼神兒太專注,崽崽瞥着黑亮的眸子看過來,那嬌紅便從他的小嘴裡滑落,頂端的醇白-奶-汁兒滲在了肚兜上。
紅姨在邊上看,知道這丫頭雖犟,道理其實心裡都懂得,就也不再勸。揩着帕子嗤嗤笑:“嘖,姑娘家的時候可不見你滿成這樣,這才一年就長成從前兩個大,還張口閉口怪他不懂疼你。”
哪裡有那麼誇張了。秀荷臉兒頓地通紅,去年剛成親的時候,嬌紅還是一顆小櫻桃,後來庚武被沒日沒夜地弄,如今那珠兒被他吃得又紅又潤,像是顆小瑪瑙了。側了側身子,把肚兜在胸前輕掩,叫紅姨別看,再看孩子都不吃了。
長一輩的婦人就是這樣,好像你旦一把孩子生下來,和她之間就沒有秘密了,對你說話越發沒了遮掩,餵奶的時候也看,擦身子也在旁幫忙,羞也遮不住。秀荷可不愛這樣。
紅姨也懶得理她彆扭,伸手撫着寶寶的小手指,聲音軟得沒邊兒:“哎唷唷,瞧我家小豆豆可人疼的。”
自從一胎給庚武生下三隻又白又胖的小狼崽,紅姨這女人就不做生意了,大早上把怡春院樓門一開,派幾個護院在樓下把門收錢,自個就扭着腰兒臀兒地往金織橋尾這邊蕩。洋鐺弄往裡走幾步,到秀荷跟前端一張凳子坐下,一雙上挑的狐媚眼兒就把三隻小奶娃瞅着不放。那眉開眼笑,那聲音矯揉異常,你趕她也趕不走。問憑什麼?——“個沒良心的丫頭,沒老孃在菩薩跟前求,你能一胎生三個。哎唷唷,我的親親睡醒啦,快叫姨姥姥抱一抱~~”
準點來準點走,吧嗒吧嗒親沒完。
阿爹也是,但庚家一院子都是寡婦,阿爹不好意思久待。得空便劈捆柴火,又或者是提只母雞、送一壺月子酒過來,就站在門外,不肯走進閨女坐月子的房間,怕把病氣過給外孫兒。秀荷每次便把孩子抱在懷裡,叫紅姨撩開門簾給阿爹看:“崽崽看是誰來啦?是外公,外公在門邊看着吶,崽崽會不會叫外公……”
那“咿呀咿呀”的嬰兒呢喃,只看得關福樂顛顛的,戀戀不捨地走了,過半天找個藉口又瘸着腿兒來。許久不曾仔細看他,昔日那威武莽撞的東北大漢,竟不知何時瘦成這般,連背都有些佝僂了。人一坐下病根就麻煩,吃藥見好,不吃就翻。秀荷每次看了,心裡都莫名酸酸的,想起小時候阿爹腿還沒瘸,高大威武地把自己架在肩膀上玩耍,逗得子青在一旁抿嘴笑不停。
見崽崽吃得都打嗝了,便糾正紅姨道:“這是小花捲。豆豆纔剛吃飽吶,哪兒又輪到他吃。”
紅姨用帕子拂秀荷的臉:“個不操心的娘,自個的孩子都認不出來,這慣愛眯眼睛裝深沉的不是俺家豆豆是啥?”
她是把三隻小肉兒都瞅到骨子裡的,一眼就能區分出誰是誰來。
崽崽們承襲了爹爹和孃親的所有優點,除了姐姐甜寶的眉心有一珠美人痣,二小子花捲和三小子豆豆幾乎長得一模一樣。花捲高冷又柔情,像小時候的庚武,還是姐姐的跟屁蟲,甜寶哭,他也咿呀咿呀瞪腿兒;甜寶尿褲子,他也畫一圈小地圖。
豆豆也安靜,但這安靜卻是腹黑。豆豆特意獨行,一般時間都是乖呆乖呆的,不愛湊哥哥姐姐的熱鬧,因此總讓人因爲他的“安靜”,而錯把他當成花捲。
秀荷低頭一看,都吃得打飽嗝了,還在吧唧吧唧嚼着茹-頭兒,可不就是豆豆嚜。再一看身旁,褥子裡的小花捲正餓得蠕腿兒呢,但也不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可懂事,天生就不和弟弟搶。
怪紅姨把孩子抱起來又不放回原位,又輕輕拍了一下豆豆胖嘟嘟的小屁股:“小淘氣兒,一聲不吭的,都不知被你佔去了哥哥多少頓。”
拍完又親一口小手手,滿心裡都是疼愛,把花捲換過來接着喂。
“嗚哇~~”離開孃親懷抱的豆豆頓時哭啦,豆豆最黏孃親了,蠕着小手兒淚眼汪汪的,哭得可憐得不行了。
庚武從門外走進來,聞言不由蹙起眉頭:“做什麼又打我兒子?”
清頎的身影風塵僕僕的,這些天因爲秀荷在春溪鎮坐月子,他每天都要在福城與鎮上兩頭往返,本應該去堇州府開的山貨行分鋪也給耽誤了,看起來瘦了許多,五官卻更加清雋英挺起來。
先前還說等孩子出生後他要當嚴父,結果現在才生下來,他就已經比誰人都要寵了,每天但有一點時間便跑回來看孩子。因爲阿檀和董媽都跟過來幫忙,庭院裡地方不夠住,趕他去關福那邊睡,他不肯,一定要在小屋裡再搭一張牀。半夜伺候自己端湯倒水的活兒全是他,捨不得自己一點點辛苦。一個大男人,也不嫌招人煩。
秀荷凝着庚武炯亮的狼眸,嗔怪道:“這小子呀,打小就和你一樣壞,明明吃過奶了,每一回要抱花捲,他便睜着眼睛可憐巴巴的看,回回都叫我抱錯個。得空你記得去打一雙銀鎖兒,花樣要不一樣,我得把他兩個區分開來。”
紅姨對乾女婿可維護,每一回都站在庚武這邊,怪秀荷:“明明是自個不上心,我怎就能一眼認出來?怪你男人把你寵得沒邊兒,姑娘家時候可比現在愛操心。”
嫋嫋站起身,扯着坐皺了的裙襬對庚武道:“胸兜兒都被奶水沾溼了,不讓我幫忙換,說怕羞,一定要等你回來。個沒良心的丫頭,白疼她,全世界就和你最親。”
嗤嗤笑着出去了。
庚武精緻薄脣噙着笑弧,點頭應“好”,說辛苦紅姨,撩開袍擺坐到牀邊上。
“別聽紅姨的,嘴沒正經。你又跑回來做什麼,快回去做你的生意,我這兒可不管飯。”秀荷臉紅,剜了庚武一眼。紅姨守在跟前,她要是真把胸兜脫下來,不定又被她調侃自己和庚武怎麼“要好”。
一邊說一邊把兜兒解開來,奶水太多,胸脹得厲害,一忽而一忽而就溼去一整圈。叫庚武幫忙在後面扎一下,說抱孩子久了手酸。
已經數十日沒沾過秀荷的身子,那胸脯一顫一顫的,豐美得只須輕輕一捻她,立時便能夠淌出甘泉來。只看得庚武目光如炬,雙臂環過秀荷的藕肩,就勢在她鎖骨下輕啃了一口:“也不曉得這和尚的日子要熬到甚麼時候……看你喂得這樣辛苦,要不要再請個奶媽?”
麻嘛癢癢的,和崽崽們咬得可不一樣。秀荷把衣襟掩住,惱了庚武一眼:“錢多呀你。整日個給我燉這吃那的,如今奶水多得三個孩子都喂不完,真要再請個奶媽,我的奶留給誰吃吶?”
話說完又覺得說錯了話,羞紅顏不看人。
生完孩子的秀荷沒有半分浮腫,只臉蛋兒比從前圓潤許多,看起來卻更加俏媚了。院子裡安靜下來,就剩下牀邊的小夫妻兩個癡癡相凝,空氣出的味道漸漸便有些不一樣。
怕庚武又想起來別的,給又給不了他,徒然乾熬着難受。秀荷連忙推了庚武一下:“瞧,孩子們都在看你呢。”
崽崽們都喜歡爹爹,甜寶更是一看見爹爹來就蠕着手兒腳兒笑,生得可秀氣,小小的就已然可見他日天香國色。加之秀荷奶水足,姐弟仨個被喂得胳膊腿兒白白胖胖的一短截,看上去就像三隻蠶寶寶。
庚武看得心中滿是柔軟,忍不住挨個兒親了一遍。
復又挑着秀荷的下頜道:“真不公平,好好的一個媳婦兒便叫三隻小東西瓜分了。”
秀荷努着嘴兒嗔他:“還不是你造下的?不喜歡,那我把剩下兩個抱回孃家,單把甜寶留給你好了。”
擡頭對上庚武一雙炯亮的長眸,看到他清削下去的棱角,心底裡卻又心疼起來。放柔了聲音,倚在他肩頭道:“瘦了這樣多,叫你回城裡住,你又不肯,整日兩頭來回跑。”
是妻子疼男人的那種體貼與溫柔,庚武柔情觸動,忍不住把秀荷圈進懷裡:“好老婆,哪裡捨得不回來?真是被你攝了魂,我竟發現比從前更要疼你幾分,哪怕是生意的空檔間隙,也忍不住把你浮在心頭想念!”
那從前是怎樣想她?
彼時生意艱辛,爲一家數口生計奔波,新婚燕爾聚少離多,她竟也從不抱怨。心中念她的好,又怕她不夠愛他,分開久了便把他味道淡忘。一尾貨船迢迢北上,那初嚐了歡-愛的男兒想念嬌妻,心中也焦也苦,不知閉着眼睛把二人好合的情形多少遍回憶?後來生意漸趨穩當,每日夫妻相守,卻不似別人說的日久便淡。看她因他的澆灌日漸柔順嫵媚,看她爲着給他孕育骨肉而變得豐腴嬌滿,對她的眷戀反而日復一日的鐫刻進骨髓。旦一攬她軟柔無骨的嬌駆在懷,所有爾虞我詐的商場疲憊方纔能得到撫慰。
庚武孔武有力地臂膀裹攬着秀荷,略帶青茬的下頜在她鎖骨處輕輕摩挲。那硬朗之軀獨有的勁爽味道沁入心脾,本來說不理他,怎麼被他磨來纏去,漸漸卻捨不得將他鬆開來。秀荷的兩隻素白柔荑攀在庚武硬朗的寬肩上,脣齒在他的深-淺-汲-纏下漸漸迷醉,四角的紅木牀榻下滿是都是吧吱的旖旎聲響。
穎兒在門邊探腦袋,看見小嬸嬸在牀上給三叔喂,白白得像一座小山川,羞得“嘻”了一聲縮回去。
附在嵐兒的耳邊悄悄話:“小嬸嬸又給三叔偷吃了,三叔嘴真饞。”
七歲的嵐兒懂事,聽罷羞他:“不害臊,小孩子家家不能看大人唚嘴嘴。”
穎兒纔不這麼認爲,他已經偷偷看見過好幾回了,小嬸嬸沒生孩子以前他就看見過。怕姐姐去告狀,想了想又改口道:“小嬸嬸生了兩個胖小子,皺皺的,還是胖丫頭好看。我喜歡胖丫頭。”
二嫂走過來拎他衣襟:“個搗蛋兒,是誰整天唸叨着不要胖丫頭就要胖小子的,快別在後院鬧騰你嬸子,過來給娘搭把手。”
準備給秀荷送曬乾的尿布,推開門看到窗邊那一幕,連忙又悄悄退身出去。
“唔……”秀荷連忙把庚武推開,紅着雙頰剜他,怪他貪吃,叫嫂嫂看見了。
得了滿足的庚武清雋面龐上鍍着笑顏,逗着小花捲,好整以暇地勾脣道:“忍了這樣久,才只得這一會兒功夫,還得叫你孃親惱我幾句。待滿月之日須得搬回城裡,看爹爹到時怎麼把她罰回來。”
秀荷一看庚武那裡,果然又杵出來一片天……可惡,一碰自己就這樣。便扭過頭去不理他,她可沒忘記生產的痛呢,到現在一想起那事兒就怕,頂好這輩子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