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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她送走爸爸媽媽,去洗了一個澡,在對着鏡子吹頭髮的時候,看到了被自己扔在浴室地上的襪子,然後心血來潮的撿起襪子,認真的洗乾淨,還拿着衣服架掛好,心底美滋滋的想着明天媽媽肯定會誇讚她。

可是第二天,她睜開眼睛,得到的不是媽媽的誇讚,而是叔叔紅着眼睛說,跟他去他們家住,好不好?

十歲的年紀,還只是一個孩子,並不能從叔叔的神情裡看出來點什麼異樣,只是以爲和從前爸爸媽媽忙的時候就會把她放在叔叔家裡一樣,所以點頭同意,甚至還自己給自己整理了行李。

叔叔家有個跟她同歲的堂姐,兩個人從小關係就很親,小孩子有人作伴,便會格外的開心,所以最初的她,並沒有任何異樣,直到後來,爸爸媽媽遲遲都沒有來接她,她纔去問了叔叔和嬸嬸,他們告訴她,爸爸媽媽出國了,過陣子纔會回來,她信以爲真,直到有一天,她和堂姐因爲玩具爭吵,堂姐說她爸爸媽媽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當時的她對死亡的概念不太瞭解,卻對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幾個字很恐懼,所以瞬間她便大哭了起來,驚擾了叔叔和嬸嬸。

那一晚,堂姐被叫去書房罰站,叔叔和嬸嬸安慰了她大半夜,對她說,爸爸媽媽很快便會回來了,她似信非信,接連好幾天,都不斷地問叔叔和嬸嬸,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後來她漸漸地不問了,因爲她明白堂姐的話是什麼意思。

叔叔和嬸嬸對她一直都很好,堂姐有的,她也有,甚至有的東西比堂姐的還要好,她心底感激,卻沒有安全感。

但是,在外人的眼底,她卻是一個很幸福的女孩兒,因爲蘇家有錢,她可以把同齡女孩羨慕的櫥窗裡的漂亮衣服穿在身上,還可以把同齡女孩從雜誌上才能看到漂亮手機偷偷地在課間從書包裡掏出來看一眼時間。

她畢竟不是叔叔和嬸嬸的親生女兒,所以他們待她永遠都不會像是待堂姐蘇安夏那般的嚴厲,她和安夏兩個人犯了錯,叔叔和嬸嬸永遠都是訓斥安夏,而安撫她,就算是她和安夏吵了架,捱罵的也只會是安夏,這樣的差別對待,讓她明白,雖然他們是親人,但是她也是一個局外人的親人,而她自己的家,早已經在她十歲的那一年,一場車禍,支離破碎,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不再跟安夏吵架,也會學着讓着安夏,還會在叔叔和嬸嬸忙碌一天回到家裡的時候,給她們泡一杯熱茶。

她一直以爲自己的青春年少,會那麼一直簡單純粹的延續下去,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了他。

那一天,恰好輪到她和同桌值日,放學的時候,晴空萬里,夕陽高照,可是等到她和同桌鎖好教室門,走出學校門口,突然間天邊就打了一道雷,她抱着書包,急急忙忙的衝着車站跑去,結果跑到一半,傾盆大雨從天而降,蘇沁只好抱着書包,跑向了路邊最近的一個屋檐下躲雨。

那是一個很老舊的房子,她跑進去的時候,恰好有人緊跟着也跑了進來,純粹是出於好奇,蘇沁擡起頭,衝着旁邊看了一眼。

是一個男生,皮膚很白,耳朵裡塞着一個耳機,單肩掛着書包,雙手插兜的倚着身後青色的牆壁,因爲他側着頭,蘇沁看不清他的臉龐,卻注意到他身上穿着和她一樣的校服,不過他的下半身是長褲,而她是到膝的短裙。

蘇沁當時已經在學校裡算是高個的女生,甚至比一些男生都要高,可是這個男生比她還要高出許多。

屋檐下只有他們兩個人再躲雨,因爲不認識,誰也沒有跟誰開口說一句話,一直到最後雨變小的時候,男子才突然間伸出手,拉了拉肩膀上的書包,站直了身,隨着他的動作,他的臉龐轉了過來,蘇沁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長相。

那是蘇沁這一輩子看到過的最漂亮的一張面孔,帶着世間少有的乾淨,那一瞬間,蘇沁覺得,自己夢裡幻想出來的那些小說裡的男主角,就這般硬生生的跳入了她的眼簾。

男生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瞧,視線衝着蘇沁掃了過來,只是一眼,很淡漠很孤冷的眼神,讓蘇沁瞬間從男生臉龐帶給自己的驚豔之中清醒了過來,而男生卻彷彿當她是空氣一般,沒有半點情緒的邁着步子,離開。

蘇沁直到完全看不見男生的背影,才抱着自己的書包,走向了車站,公交車恰好趕到,她刷卡上車,找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望着窗外被大雨洗刷過後潮溼的城市,眼前一晃一晃的就又出現了在屋檐下躲雨時,那個男生的臉。

初三的學業很繁重,蘇沁很快便又沉浸在了題海里,可是當她閒下來的時候,腦海裡總是晃出那個男生的臉。

然而,一直到她初中畢業,她卻再也沒有在學校裡見到過那個男生,直到高一去學校裡報道的時候,蘇沁和蘇安夏在新生裡碰見了許嘉木,然後碰見了那個她記了很久的男生。

而那個男生,卻彷彿早已經忘記了當初的和她躲雨的那件事一樣,在許嘉木互相介紹他們認識的時候,很薄涼的點了一下頭,連句話都沒有說,最後還是許嘉木告訴她,他叫靳奈。

靳奈……那一天晚上,蘇沁趴在課桌前,被學校新發的高一課本包書皮的時候,情不自禁拿着筆,在紙上寫下了這兩個字。

那兩個字的筆畫有些多,她寫的很緩慢,很認真,一筆一劃,規規矩矩,隨着她的筆跡,靳奈這兩個字,就那麼悄無聲息的嵌入了她單薄美好的青春裡。

他們上的高中,班級是按照成績分的,許嘉木成績好,在一班,和靳奈同班,蘇沁和蘇安夏成績相差不多,所以都在三班。

許嘉木和蘇沁蘇安夏很熟,經常會打交道,所以蘇沁遇見靳奈的次數越來越多,她對他的注意越來越深,到了夜深人靜,她一個人躺在牀上的時候,想起他的次數也就越來越頻繁,到了最後,蘇沁幾乎接近了迷戀,她課間上廁所,故意要從一班的門前走過,然後裝作無意的掃一眼他們的教室,在熟悉的位子上看到他的身影便會心跳加速,看不見便會失落黯淡,下課的時候,故意拉着同學去操場跑步,裝出鍛鍊身體的樣子,其實不過是爲了看和同學打球的他。

高一結束的時候,文理分科,蘇沁知道靳奈選了理科,自己也選了理科,還知道分科完之後,要重新分配教室,她爲了可以和靳奈成爲同班同學,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始發奮圖強好好學習。

她不是不累,可是每次想到自己可能會和靳奈一個班,她便有了強大的動力。

她堅持不懈的努力,使得她在那一次的期末考裡,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績,被所有老師誇讚,她是一匹黑馬。

她如願以償的進入了理科班的一班。

可是,等到成績單下來的時候,她才發現,靳奈這次的期末考考的格外糟糕,根本無緣一班,直接去了三班。

就這樣,蘇沁的夢想,破滅了,她和許嘉木成了同班同學,而靳奈去了理三班的,蘇安夏選的文科,在文三班。

周圍的所有朋友都爲蘇沁贏得這樣的成績而高興,可是蘇沁卻強顏歡笑的在接受完他們的祝福之後,一個人偷偷地躲到教師後面的小野樹林裡,哭得昏天暗地。

雖然難過,但是她和靳奈沒有成爲同班同學,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她只能和高一一樣,偷偷的注意着他,觀察着他。

三班的女生,不像一班的女學學習好還帶了幾分傲氣,就算是喜歡,更多的也是矜持,蘇沁經常在課間路過三班教室的時候,看到靳奈身邊圍繞着好幾個女生,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對着他說些什麼,雖然大多數他都是冷着一張臉不吭聲或者趴在桌子上裝死,但是蘇沁看到那樣的畫面,卻仍舊像是喝了兩壇醋一樣,酸的難以忍受。

蘇沁也撞見過靳奈和一個女生放學之後,在學校門口站着說話,或者一起坐公交車離開的畫面,那個女生,蘇沁認識,是他們班的班長,在學校很多次聯歡會上,搶盡了風頭。當時,蘇沁覺得自己心底,像是被人拿着刀子狠狠地捅過一般,疼的她覺得當時的世界,彷彿隨時要崩塌,然後晚上回到家,就會胡思亂想,他和那個女生到底是什麼關係。

當然,蘇沁和靳奈不是沒有美好的回憶,例如她在高二下半學期,因爲來了生理期,疼的滿臉蒼白,扶着牆壁走不動路,是他攙扶着她,把她送去學校醫務室的。

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那一天下午的畫面,她躺在醫務室的牀上,他坐在醫務室窗前的椅子上,手裡拿着一本書,安靜的看着,儘管沒有交流,但是卻讓她心底歡喜的,彷彿擁有了全世界一般。

不過,到了最後,他們還是聊了兩句,那是因爲當初她撞見的那個和靳奈一起做公交車回家的女生恰好來醫務室裡買創可貼,碰見靳奈,和他嘰嘰喳喳的說了半天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