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夜叉聽朱獾說怪她自己,心中更加疑惑,問:“怎麼怪你自己呢?”
“怪我年少輕狂,怪我一時口無遮攔傷了他的自尊。”朱獾坐在老宅後門的門廊裡,背靠廊柱仰望祠堂屋頂飛檐,心中無限惆悵。
馬夜叉從未見過朱獾如此的傷感,無論如何,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朱獾在馬夜叉面前表現出的總是一副沒心沒肺、沒皮沒臉、沒羞沒臊、沒輕沒重、沒深沒淺、沒仁沒義、沒畏沒懼的模樣。
朱獾是誰?人間的獾八仙,天上的九仙女,天不怕地不怕,她怕過誰?
馬夜叉故意岔開話題,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朱獾:“那個年輕的男警察實在是可惜,怎麼會和黃秋葵攪到一起了呢?”
“人,食色性也。一個年輕男人可以拒絕其它的誘惑,但這個本性實在是難以抵擋,人畢竟是人啊,他也一樣。”朱獾感嘆。
馬夜叉聽朱獾又提起他,不想讓她更傷感,問:“你是怎麼看出那個年輕的男警察和黃秋葵有關係?”
“一開始我也沒有把那個年輕的男警察和黃秋葵想到一起,後來他罵我獾八仙,這不是不打自招嗎?”朱獾回答。
馬夜叉問:“就一句獾八仙,那個年輕的男警察怎麼不打自招了呢?”
“如果那個年輕的男警察和黃秋葵沒有關係,怎麼會知曉你們平時罵我爲獾八仙?”朱獾反問馬夜叉。
馬夜叉笑着說:“說明你名氣大啊。”
“我名氣大也應該是老宅仙子,而不是獾八仙。那個年輕的男警察張口就是獾八仙,說明他平時經常在罵我獾八仙,聯想他到了老宅以後的所作所爲,可以斷定他是黃秋葵的幫兇。”朱獾從祠堂收回目光,望向馬夜叉。
馬夜叉見朱獾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問:“我的臉上雕花了嗎?”
“識別一個人其實很簡單,可謂聽其言觀其行足矣,尤其是身邊的人,對你說話和日常的動作都會形成習慣,一旦他的這些習慣有了改變,那就是他對你有了想法,這想法是好是壞又很好判斷。如果他以前對你親熱有加,現在卻冷若冰霜,那他對你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敵意,只是簡單地對你有想法而已,你只要向他解釋清楚就可以。而如果他以前對你不冷不熱,現在突然變得十分尊重,那他肯定心裡對你恨之入骨,要背後對你下毒手,徹底毀了你。”朱獾緊盯馬夜叉滔滔感慨。
馬夜叉不自覺地側過臉,有些尷尬地問朱獾:“那你盯着我看做什麼?你說的這個他是不是那個想要毀了你的他?”
“我是在想你當初怎麼對付的他?你平時那麼愛憎分明怎麼就能夠輕輕鬆鬆把他給應付過去了呢?”朱獾眉頭緊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馬夜叉笑着迴應:“你恭維我愛憎分明,其實是在罵我吧?我高興的時候對你一口一個仙子,我生氣的時候張口就罵你獾八仙。”
“不要回避問題,說,你是怎麼應付的他?”朱獾還是目不轉睛地望着馬夜叉。
馬夜叉被朱獾看得不好意思,站起身撣了幾下衣袖,背對朱獾說:“他不是一個壞人,只是心中有一份執念而已。你只要化解了他的那一份執念,相信他一定會一心一意地護佑你護佑老宅。”
“這個我自然明白,如果他是一個壞人,可不只是在有些事情上面故意睜一隻眼閉一眼罷了,而是背後直接對我下手,徹底毀了我。”朱獾站起身走到馬夜叉的身後。
馬夜叉走出門廊,走到老宅後門口回頭問朱獾:“我還是不明白他爲什麼要毀了你?”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傷了他的自尊。”朱獾站在門廊裡面沒有出來。
馬夜叉說:“他可不會那麼小氣。”
“他如果大度就不會有執念,執念就是心胸狹隘之人才會產生。這你其實比我更清楚,所以你和我爹一直來從不和他交心,只是視他爲親人,只是應付他利用他。”朱獾說。
馬夜叉沒有迴應朱獾,自顧自走出了老宅。
朱獾眼望馬夜叉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悲涼,悲得想哭,涼得想死。
死,死了又如何?他不是想要毀了我嗎?我如果死了不是剛好可以稱他的心?只要老宅安好,我死了又如何?朱獾頹然坐到門廊的石凳上。
雖然已過端午,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但老宅門廊裡的石凳好似冰塊,一屁股坐上去,會讓人禁不住打一個激靈。朱獾的身體一震,大腦瞬間清醒過來,自我解嘲地自言自語道:“我怎麼會想到死呢?藍玉柳和黃秋葵那麼想要置我於死地,我如果死了不是更加稱了她們的心?她們怕是要高興得吃上一個月的大席。何況他只是想要毀了我仙子的名聲,並不是想要置我於死地,他可是我的親……”
“親什麼?”一個聲音在朱獾的耳邊響起,嚇了朱獾一大跳,身體隨即從石凳上彈跳起來。
四下張望,沒有任何人影,一隻細犬和一隻豬獾驚奇地望向朱獾,朱獾確定她的周圍肯定沒有人。可那聲音明明就在耳邊響起,自己聽得真真切切,而且聽上去非常的熟悉非常的親切,是她這段時間以來心心念唸的那個聲音。
難道真的是他?他真的回來了嗎?昨天晚上石磨上的那一碗酒難道真的是他所喝?照壁邊露出的衣角是一個真實的他?他回來做什麼?不會是……
朱獾不敢想下去,她希望自己所看到的所聽到的全爲幻覺。
“不好啦,坍塌了!”
老宅前院傳來呼喊聲,朱獾當即衝出門廊衝向前院。
喊聲來自以前朱虎家的門口,朱獾衝到近前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朱虎家的門口露出了一個大洞,洞口足有一雙人牀那麼大,黑黝黝的望不到底。
“有沒有人掉下去?”朱獾首先想到匠人們的安全。
那個呼喊坍塌了的匠人回話:“沒有,沒有人掉下去,就我站在這旁邊。”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情?”劉叔和魯伯趕到現場。
朱獾沒有理會劉叔和魯伯,對圍攏過來的匠人們說:“大家不要靠近洞口,去找幾根繩子和一些木箱子過來,把洞口圍起來。”
等匠人們找來繩子和箱子圍護好洞口後,朱獾拉那個呼喊坍塌的匠人到一邊,問:“當時候是怎麼回事?你詳細和我說說。”
“仙子,根據分工,我今天負責清理這一攤的雜物,快要清理完成的時候,這地面突然坍塌了下去。”那個匠人的手一指朱虎家的門口。朱獾望着洞口問那個匠人:“你是怎麼清理的雜物?”
“我就正常地清理,仙子,你是懷疑我故意整塌的嗎?”那個匠人已經上了年紀,從面相上看很老實,不像是會說謊的人。
朱獾緩和語氣問老匠人:“那半截柿子樹是你挖掉的嗎?”
“是是是,我本來覺得沒有挖掉的必要,但魯大師一定要叫我挖掉,我才挖掉。”老匠人如實回答。
朱獾問:“你爲什麼覺得沒有挖掉的必要呢?魯大師又爲什麼一定要叫你挖掉呢?”
“仙子,恕老朽多嘴,這枝柿子樹雖然只剩下了半截,但多少也是老宅幾百年來的見證。根據我的判斷,這枝柿子樹的年紀應該比老宅還要大,它可是見證了老宅幾百年來的滄桑,怎麼能夠隨便挖掉呢?魯大師沒有說爲什麼要挖掉?只是說必須挖掉。”老匠人回答朱獾的時候,一雙明澈如水的銅鈴眼不自覺地瞄了好幾下站在洞口邊和劉叔說話的魯伯。
朱獾相信老匠人的話,因爲他的眼睛說明了一切,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還能有這樣一雙明澈如水的眼睛,說明他誠實之外,一定還具有某方面的特殊才能,於是朱獾安慰他道:“沒事,老人家,你受驚了,過去好好歇一歇。”
“謝謝仙子的寬恕,既然仙子相信老朽,老漢斗膽進一言,老宅整修不能急,護爲主,修繕爲先,修葺爲後,萬不可主次顛倒,更不可同時進行。”老匠人拉朱獾到朱虎家的門柱後。
朱獾見魯伯不時朝自己這邊張望,壓低聲音問老匠人:“修繕和修葺有什麼不同嗎?”
“仙子,修繕爲大,修葺爲小。修繕是對老宅的整體修復和維護,涉及到結構的加固、屋頂的修補、牆壁的翻新等大規模的工作。修葺則更注重細節和局部的修整,如對老宅一扇窗戶的重新上漆或者對一塊地板的更換,是爲了更好地還原老宅原有的品質。”老匠人娓娓而談。
朱獾聽老匠人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再次仔細打量面前的這位老人。
老人身着一襲樸素的棉布衣裳,腰間繫着一條青石扣的布條,臉上佈滿了皺紋,雋刻着歲月流轉的痕跡。然而,他的雙眸卻閃爍着睿智的光芒,讓人不禁想探究他經歷過怎樣的江湖滄桑?
朱獾此時此刻才醒悟,面前的這位老匠人,肯定不止是一名匠人,更是一位智者。
“仙子,你快過來。”魯伯招呼朱獾。
朱獾走到魯伯身邊,問:“有什麼事嗎?”
“突然出現這麼大的一個洞,你得拿個主意,是派人下去看看還是直接運土來填上?老宅修繕工作可不能耽誤,明天就要正式動手……”“這個得由我們來作出決定,你怎麼問我外甥女了呢?老宅修繕工作又不在乎一天兩天,你今天怎麼變成了小腳婆?說話婆婆媽媽的是不是老酒沒有喝過癮?”劉叔不等魯伯說完,拉他到自己身邊,開始數落他。
朱獾等劉叔數落完魯伯之後笑着說:“兩位舵主,你們去忙你們的大事吧,這樣一點小事我來處理。”
“你來處理?”魯伯瞪大了眼睛,他不是一般的吃驚。
“怎麼?不放心我外甥女?她可是老宅仙子,你這個老東西再活半輩子還不一定能和她相提並論。”劉叔拉魯伯離開洞邊。
“我怎麼只能活半輩子?我說不定能再活兩輩子,氣死你。”魯伯只得隨劉叔往中院走。
朱獾見劉叔拉魯伯離開了現場,當着其他人的面大聲說道:“各位,都去忙吧,這個洞由誰弄出來就由誰來想辦法解決。”
“這個洞由誰弄出來就由誰來想辦法解決?她什麼意思?一個糟老頭能想出什麼辦法來?”還沒有走遠的魯伯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向朱獾這邊張望。
朱獾雖然背對魯伯,但她知道魯伯一定能聽到她的話,也一定會停下來,所以故意用惡狠狠的語氣對老匠人說:“老頭,限你中飯前想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來,否則走人。”
“仙子,這洞真的不是我弄出來的呀,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你大人大量,饒過我這個老頭子吧。我也是因爲家裡窮,才這把年紀還出來掙口飯吃。”老匠人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朱獾大罵:“饒過你?我告訴你,要不是看在你一大把年紀的份上,我早推你下洞窟。想要掙口飯吃就得幹活,出了事情就得受罰。廢話少說,要麼快想辦法,要麼立即給我捲鋪蓋走人。”
“仙子,我家中上有八十歲臥牀老母,下有懷抱中的兒子,我不能捲鋪蓋走人啊。你行行好,讓我留下,我一定想出一個讓你滿意的辦法來。”老匠人涕淚交加,不住向朱獾說好話。
朱獾剛想再罵,馬夜叉趕到了現場,伸手去打朱獾,朱獾躲閃,結果身體沒有站穩,一個趔趄,整個人跌落進了洞裡。
馬夜叉不解氣,對着洞口罵朱獾:“人家一大把年紀來幫你修繕老宅,你不念好倒也罷了,出了一點屁大的事情就要趕他走?你的良心難道讓你的犬兒和獾兒給吃了?老人家可是可以做你爺爺的人,你居然這樣罵老人家。”
“當家的,千錯萬錯是我的錯,仙子她罵我是應該。哎喲喲,仙子掉下去了可怎麼辦?怎麼辦呀?哎喲喲,我老太公還是一起跳下去死了算啦。”老匠人說着一個縱身跳進了洞窟。
魯伯不管劉叔緊拉着他,用力掙脫劉叔的手臂,衝到了洞口邊,剛想要往下跳,馬夜叉過去擋在他的面前。
劉叔追到魯伯身邊,罵道:“你個老東西,發什麼神經?難不成想要我們爲你辦喪事?”
“你個老東西懂個屁,如果我不下去,你們得給你的外甥女和那個糟老頭辦喪事。”魯伯想要越過馬夜叉跳下洞窟,無奈劉叔緊拽着他,馬夜叉緊攔着他,他沒辦法動作。
劉叔雙手緊拽魯伯,回罵:“我的外甥女用不着你管,那個糟老頭更用不着你管,你下去能做什麼?要下去也是我下去。”
“如果我不管你的外甥女和那個糟老頭,他們兩個必死無疑。你知道嗎?洞窟里布滿了機關埋伏,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魯伯堅持要下洞窟。
劉叔罵道:“你個老東西懂什麼機關埋伏?你只知道榫和卯,老夫纔是機關埋伏的高手。”
“這個洞窟裡的機關埋伏不一樣,只有我才能破得了。”魯伯一臉焦急。
劉叔不服氣,嗆魯伯:“這個洞窟裡的機關埋伏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只有你才能破得了?你一個爛木匠敢在我面前說這樣的大話?我倒要下去看看到底是怎麼樣的機關埋伏?哼!”
“哼,我就是一個爛木匠,怎麼啦?不服氣?那我們比試比試,到底誰能破得了洞窟裡的機關埋伏?”魯伯怒懟劉叔。
馬夜叉說話:“你們兩個老小孩能不能不要哼哼哼?仙子和老匠人進了洞窟那麼長時間沒有一點反應,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你們還有心思哼哼哼?咦,舅舅,你怎麼知曉這個洞窟裡有機關埋伏?而且還只有你破得了?”
“對,你老實交代,到底怎麼回事?難不成這洞窟是你所挖?爲的就是要我外甥女兒的性命?”劉叔抓住了魯伯的衣領。
魯伯毫不示弱,同樣緊緊抓住劉叔的衣領,脖子一梗,惡狠狠地回答道:“這個洞窟就是我所挖,我就是想要你外甥女兒的性命。怎麼樣?心疼了吧?老東西,我告訴你,你如果敢下去,照樣要了你的命,你的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