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葵讓自己的姐姐黃花菜喊癟嘴婆過來,癟嘴婆不等黃花菜轉身,嘴念符咒閃身到黃秋葵面前,其速度不亞於獨臂羅和蹺腳佬跳進太平塘救人。
“奶奶,這方面你是驢不村的權威,抓緊操持吧,費用我會出。”黃秋葵的柳葉眉一挑柳葉眼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朱獾。
“應該應該,放心放心。”癟嘴婆點頭,一張癟嘴上下張合得更快,走過去拉魯歡到一邊,然後圍繞朱獾的身體來回跳圈圈,跳着跳着突然面向朱獾的腦門吐出一口唾沫,大喊一聲:“獾仙休要裝死,本大神在此!”
見朱獾還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癟嘴婆從身上斜挎的一隻黃色布袋裡掏出一柄木劍和一張符咒,再次向朱獾腦門吐了一口唾沫,又右手高舉木劍左手高舉符咒圍繞朱獾繼續跳圈,跳了十幾分鍾後木劍猛刺朱獾的心口。
魯歡想要過去阻攔,被藍玉柳拉住。
癟嘴婆右手木劍朝朱獾心口猛刺十幾下後,左手的那張吊睛白額大虎符咒隨之貼上朱獾的腦門,見朱獾依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長舒一口氣後到黃秋葵身邊低聲報告:“放心,徹底死透。”
“你確定?”黃秋葵眼睛一眨不眨緊盯朱獾。
癟嘴婆一邊擦額頭汗水一邊迴應黃秋葵:“姑娘不相信老嫗法術總該相信科學吧?這人掉進冰水裡那麼長時間,撈上來又冷風中橫臥那麼長時間,還能活的了嗎?”
“那就好,按你的那一套操辦後事吧。”黃秋葵招呼她帶來的那個張主任退到大樟樹背面說了好一會兒悄悄話。
癟嘴婆的癟嘴重新唸唸有詞,先是圍着朱獾依哩哇啦不知道在念些什麼?後來縱身一跳,跳上大樟樹下的土臺子,嗓門一裹,喊道:“河水鬼纏身,橫死太平塘,大不利,即刻化壇,越快越好。”圍觀的人羣一陣躁動,馬夜叉呼天搶地哭喊:“孩啊我的孩子啊,你可不能化壇,不能化壇啊。”
所謂“化壇”,指的是橫死在野外的人不能回家設靈堂祭奠,由會法術的神公神婆在野外搭起一個罈子進行火化。“化壇”很簡單很野蠻,壘起幾塊大石頭,大石頭架上幾根大木棍,屍體澆上油料放在大木棍上,下面柴禾點燃燒屍體成灰。骨灰不能安葬,只能原地挖個壇,待哪日壇平了纔算完成超度。期間,有錢人家會不斷請神公神婆作法燒各類紙紮法器和紙錢,快速填滿罈子,使親人得以超度。其實這是神公神婆裝神弄鬼斂財的一種手段,驢不到村偏僻閉塞,大多數人對癟嘴婆的這一套看不清。
魯歡得知“化壇”的真相,過去撲在朱獾的身上,堅決不肯讓癟嘴婆拖朱獾去化壇。
蛋兒他娘跌跌撞撞跑到大樟樹下,央求癟嘴婆收回神令,朱獾是蛋兒推下太平塘,她願替朱獾承受一切罪過,讓朱獾回家設靈堂。
蛋兒跑過去和魯歡一起護住朱獾的身體,淚流滿面道:“要化壇仙子姐姐,先化我。”
朱先生說話:“老宅小主人遭難,純屬意外,衆人該傷悲,化壇肯定不行,接回家設靈祭奠情理之中。”
藍玉柳接話:“我沒有發言權,但我作爲一個外人提醒各位,如果這樣簡單化壇朱獾倘若傳講出去,驢不到村人怕是以後難再出門,因爲外面的人會認爲驢不到村人野蠻愚昧,會拒你們千里之外,說不定上面還會派人追究責任。”
衆人靜默,癟嘴婆尋到大樟樹背面的黃秋葵,黃秋葵說:“不要弄得太被動,你自己掌握分寸。”
癟嘴婆返回,喝問衆人:“接回去設靈祭奠可以,但至親不能接,大一輩之人不能接,家有兒女者不能接,外鄉人不能接,不是老宅之人不能接,還有誰敢接?”
“我!”
“我!”
兩聲回答擲地有聲,衆人聚目一看,獨臂羅和蹺腳佬雙雙站出人羣,不等癟嘴婆再吱聲,獨臂羅單手攙起朱獾,蹺腳佬幫忙扶朱獾到獨臂羅背上並脫下自己的棉襖護住朱獾。
獨臂羅背起朱獾一步一步回老宅,蹺腳佬一瘸一拐身後緊跟。
朱先生摺扇靜立於胸前長嘆道:“患難見真情,遇事知冷暖,落難識人心,位卑之人有大義,甚好甚好。”
馬夜叉在魯歡和藍玉柳的攙扶下回老宅,走到老宅大門口,回頭朝衆人喊:“馬上過年,不請大家吃喪飯。”
衆人要散去,黃秋葵從大樟樹背後轉出,跳上土臺子,喊得比馬夜叉還要響:“買過年貨了哦,吃的穿的用的應有盡有,價錢比城裡大商場還要便宜。”
衆人蜂擁至大汽車邊,忘記剛剛有人死去有人痛哭流涕。
獨臂羅背朱獾到主屋門口,蹺腳佬提醒他等等,裡面我們沒資格進去。
馬夜叉追上說:“以後主屋你們隨便進。”
獨臂羅和蹺腳佬欣喜,背朱獾進屋到廳堂,問馬夜叉要不要請“八先生”過來?馬夜叉說,要過來一起過來了呢,“八先生”不是都在大樟樹下看熱鬧嗎?
“那我們兩個來佈置靈堂,這仙子先放哪裡?”獨臂羅揹着朱獾問馬夜叉。馬夜叉笑答;“讓她自己下來進房換衣服,你們坐下喝老酒。”
“我們坐下喝老酒?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喝老酒?”
“嬸子,你是不是被冰水浸迷糊了呀?辦仙子的後事要緊。雖然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但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以後有我們呢。”
“對對對,雖然我們年紀和你相差不大,但以後你就把我和蹺腳佬當作兒子,我們孝敬你。”
“嬸子,以後山裡地裡家裡老宅裡有什麼事情你只管張口,我和獨臂羅這兩個乾兒子馬上就到。當然,我可能搖擺得慢一點,但保證第一時間趕到。”
面對獨臂羅和蹺腳佬的一番掏心掏肺的話,馬夜叉眼眶溼潤,這一次她是真的紅了眼睛,剛纔在大樟樹下只是空嚎,眼淚硬擠出來。馬夜叉看看獨臂羅,望望蹺腳佬,哽咽道:“兩位大兄弟,以後你們就是老宅主屋的座上賓,你們想來就來,老酒管夠。當然,這老宅的安危你們得更加上心,幫助仙子保護好老宅。”
“嬸子,你還是好好歇一會吧,仙子的後事我和蹺腳佬來張羅,一定讓她風風光光的走,一定好好超度她。”
“對,必須讓仙子風風光光的走,癟嘴婆太惡,我們去請鎮上的道士來給仙子超度,度她上天。”
“唉,雖然以前我和蹺腳佬看不慣仙子的那副做派,想設計捉弄她,可她畢竟是太祖奶奶的嫡孫女,關鍵時刻總是替我們說話。”
“就是就是,仙子還是把我們當自己人,我們那些個計策已經做廢,現在只想好好送仙子走。”
“什麼計策?你們那麼想送我走?”
“啊?!”
“你是人是鬼?”
獨臂羅和蹺腳佬見朱獾自己從背上下來,還問他們想了什麼計策?嚇得他們雙腿一軟,同時跪倒地上,不住向朱獾磕頭。
朱獾掩嘴笑道:“謝謝二位兄長的擡愛,從此獾八仙真正成爲老宅仙子。”
朱獾沒有死,說自己從此之後真正成爲老宅的仙子,不僅嚇得獨臂羅和蹺腳佬魂飛魄散,同樣嚇得魯歡和藍玉柳腿軟半天邁不開步。
消息傳到大樟樹下,黃秋葵不相信,讓黃花菜馬上找來癟嘴婆,詢問究竟怎麼回事?
癟嘴婆癟嘴癟了半天,白眼翻了半天,才癟出一句話:“不可能,除非她真的成了仙。”
“她真的成了仙?”
消息迅速傳遍老宅傳遍驢不到村,衆人蜂擁至老宅前院,站在朱獾家的門口探頭張望。
在衆人將信將疑的神情中,獨臂羅和蹺腳佬率先走出朱獾家,他們兩個人出門之後一言不發,面色凝重站在門框兩側屋檐滴水之下。隨後出來魯歡和藍玉柳,兩個人同樣冷若冰霜,分別站到獨臂羅和蹺腳佬的身旁。馬夜叉一身新衣出門,冷冷地環視一圈院子裡的鄉鄰後居中站定。
院子裡鴉雀無聲,原先小聲議論的一些人見這個架勢一個個全緊閉上自己的嘴巴,靜靜地看接下去將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場面?
過了一會,馬夜叉裹緊嗓子高喊:“恭迎仙子出屋,衆人下跪迎接。”
喊完,馬夜叉面向自家門口跪下,魯歡、藍玉柳、獨臂羅、蹺腳佬齊齊跪下,院子裡的那些人有的跪了下去,有的還站在原地東張西望,有的乾脆不屑一顧,眼睛緊盯朱獾家的門口,黃秋葵、癟嘴婆、黃花菜和黃鼠狼、黃豆醬,還有殺豬佬屬於這一類。
朱先生跪下喊道:“老宅仙子迴歸,老朽跪迎!”
見朱先生跪下,原先東張西望的朱虎和斜眼婆跪了下去。黃秋葵、癟嘴婆、黃花菜和黃鼠狼、黃豆醬、殺豬佬還是一臉不屑,眼睛緊盯朱獾家的門口。
“本仙來也!”
脆生生的一句戲臺道白後一位妙齡少女飄飄然飄出主屋大門飄到門口檐下。
“啊?真的成爲了仙子!”
那些還在東張西望的人忙不迭下跪。
黃秋葵定睛細看,見站在朱獾家門口的這個妙齡少女像朱獾又不像朱獾,只見她纖塵不染,長髮如瀑布般垂至腰間,身穿白色的長裙,似雪如玉,與她皓月一般的肌膚相得益彰,絕配無雙。少女眸子清澈明亮,眉宇之間充滿優雅和神秘。盈盈一笑,傾國傾城。每一絲細微的舉手投足似乎都預示着奇蹟的發生。她的出現,彷彿一股春風和煦吹來,在這隆冬讓人瞬間心無旁騖,雜念頓消。
不等黃秋葵發出指令,癟嘴婆、殺豬佬和黃鼠狼、黃豆醬、黃花菜爭先恐後下跪,連大氣也不敢出。
黃秋葵茫茫然孤自一人站立於人羣間,不知所措,黃鼠狼和黃豆醬一左一右伸手拉了拉她的褲管,她毫無反應。
“乘風玉宇蕊宮遊,縹緲橫吹一笛秋。瑞彩月華盈燦燦,霞光雲錦邈悠悠。人間天上長虞樂,天上人間絕俗愁。閬苑仙山呈好景,頡頏羣鶴度芳洲。”少女朱脣微啓,音如百靈,吟罷雙袖一拂,拂到黃秋葵的臉上,黃秋葵“撲通”跪倒地上,不敢再正視少女。
“諸位,我乃天上九仙,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之第九個女兒,今日下凡只爲老宅。老宅爲天之老宅,我之老宅,人人之老宅。老宅一磚一瓦、一門一窗、一榫一卯皆有靈氣,任何人不得毀之,如若毀之,我不饒你,我的爹孃不會饒你。”
靜默,還是靜默,少女繼續說道:“你們又或許還心存疑慮,認爲我故弄玄虛。好,請我爹孃派天兵天將下一場大雨吧。”
話音一落,原本的藍天白雲變成陰霾密佈,一道閃電刺過,一聲響雷打起,豆大的雨滴噼啪而下,落在衆人身上沒有一個敢動一下。
“好吧,雷公電婆和雨神請回,鄉鄰們請起。”
雨停,暖陽高照,馬夜叉高喊一聲“謝仙子”之後站起,魯歡、藍玉柳和獨臂羅、蹺腳佬同樣高喊“謝仙子”後從地上起來。跪在院子裡的衆人還不敢動彈,馬夜叉喊道:“都起來吧,仙子已經回宮。”
黃秋葵擡頭,見朱獾家門口不見那妙齡少女,站起後轉身走出老宅。
黃鼠狼、黃豆醬、黃花菜和殺豬佬先後站起,去追黃秋葵。
衆人三三兩兩站起,站起後一個個茫然四顧,彷彿做了一場夢,想開口問旁人到底怎麼回事?張了張嘴不敢多問,低頭退出前院。
衆人散去只剩癟嘴婆還跪在地上,孤零零看上去有些可憐。馬夜叉裝作沒看見,返回屋裡,魯歡和藍玉柳緊隨其後。獨臂羅和蹺腳佬過去一左一右攙扶起癟嘴婆,原來她嚇得屎尿全出,根本站不起來。
獨臂羅站到老宅大門口朝大樟樹下喊殺豬佬,喊他背癟嘴婆回家。
殺豬佬怯怯地問詢黃秋葵,黃秋葵說,是你的老孃,你的老孃你自己拿主意。
殺豬佬慌慌張張跑向老宅,跑到老宅,不敢跨過門檻,哀求的目光望向獨臂羅和蹺腳佬。
獨臂羅和蹺腳佬拖癟嘴婆出老宅門檻,殺豬佬背起自己的老孃慌不擇路往西山半山腰跑,好幾次腳下一滑,險些摔下高坎。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朱先生手搖摺扇立於老宅大門口。
黃秋葵在大樟樹下仰起頭問:“當初怎麼樣?現在又怎麼樣?”
“當初視她爲八仙,現在其實爲九仙。各位驢不到村鄉鄰,九仙現真身,無事別打擾。從今日起,所有老宅住戶不得從前門進出,只能從後門出入。急急如律令,大鬼小鬼統統不例外。”朱先生朗聲說罷轉身沿老宅圍牆走向後門。
朱虎剛進家門,斜眼婆拉住他問:“我們也不能從前門進出?”
“沒聽到大鬼小鬼統統不例外嗎?”朱虎關緊大門落栓。
斜眼婆不甘心,問:“你不是村官嗎?官家之身不是可以例外嗎?”
“屁個村官,早被上頭免了去。如今她黃秋葵纔是驢不到村的村官,你平時小心點她。”朱虎進廚房取熱在竈上的老酒壺。
斜眼婆眼疾手快,過去擋在老酒壺前,問:“她一個小娘比怎麼成了我們驢不到村的村官?”
“你個老孃比懂個屁,她厲害着呢,不但有錢,背後還有人,她給我看過鎮上的任命文件,白紙黑字寫的就是她。”朱虎伸手推開斜眼婆,抓起酒壺出廚房。
斜眼婆追到飯廳,坐到朱虎對面問:“鎮上就這樣任命了她?不用下來開個會?”
“說過年以後上面會下來人,宣佈她的任命,還宣佈拆遷。”朱虎猛咀了一口酒,嗆了一下咳咳咳個不停。
斜眼婆忙過去爲朱虎捶背,一邊捶一邊問:“你難道就這樣甘心了呀?村官當不當無所謂,這老宅要是拆遷我們能補多少錢?”
“錢錢錢,就知道錢,錢乃身外之物懂不懂?去,給我剝個糉子,這肚子餓得慌。”朱虎沒好氣地推開斜眼婆。
斜眼婆一拳重重擂在朱虎的背上,同樣沒好氣地懟道:“要不是你把錢都花在了那個殘花敗柳身上,我能那麼在乎錢?”
“你懂個屁,到時候回來的是大錢。”朱虎一口乾完盞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