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獾手撫朱雲山的斷指,淚水無聲地滑下。
蛋兒哭出聲來,哭得很大聲。
朱雲山對朱獾和蛋兒說:“你們不應該流淚,更不應該哭,你們應該高興,高興有這樣的一個好母親。”
朱獾問朱雲山:“爹,我有些糊塗,馬夜叉,柳如玉,劉如玉,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朱雲山說,現在的馬夜叉是真正的馬夜叉,也就是劉如玉。而所謂的那個柳如玉只不過是朱扇子的一顆棋子,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朱獾問:“那個柳如玉和我們母親的貌相怎麼會一模一樣?”“朱扇子會易容術,朱扇子找到一個身材、貌相和你母親差不多的人進行易容,前來詐我詐你。”朱雲山回答。
朱獾不解,問:“朱扇子自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在老宅,從來沒有外出過,怎麼找的那個女人?”“朱扇子是個徹頭徹尾的僞君子,他慣用的伎倆就是借刀殺人,利用別人來打擊你。他以前利用田癩子的爹、朱虎的爹、黃鼠狼的爹打擊你的祖父祖母和我,後來利用朱雲河、田癩子、黃鼠狼打擊我和你娘,現在利用黃秋葵、朱虎打擊你。”朱雲山回答。
朱獾似懂非懂,就對朱雲山說:“爹,你還是對我們詳細說說過去吧。”“對,爹,坐在這樹冠上好愜意呢,你就好好說說唄。”蛋兒衝朱雲山笑,笑得無邪。
朱雲山愛憐地摟蛋兒到胸前,對朱獾說:“好,我就詳細說說,反正老宅有你們的娘在有你們的外公在有你們的舅公在。”
舅公?朱獾本想當即問朱雲山,舅公是不是魯伯?但覺得這個比起過往的那些恩恩怨怨和朱扇子的本來面目並不重要,而且想想就有數。
朱雲山向朱獾和蛋兒講述過往所有的悲傷和歡樂之前,從蓑衣裡面掏出兩個地瓜遞給朱獾和蛋兒,自己則拿出一個葵花蒲挖取上面的生葵花籽吃,邊吃邊慢慢回憶。
馬夜叉用菜刀削了朱雲山的一節手指,老宅主屋暫時歸於平靜。
朱雲山用了“暫時”這個時間概念,因爲它的確太過短暫,不到一個星期,朱雲河回了老宅,在老宅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要不是馬夜叉的夜叉,估計朱雲山已經真的不再存在,也就不可能再有朱獾和蛋兒。
朱雲河在大城市花天酒地,很快坐吃山空,尤其是法制逐步健全,他這樣的一個吃喝嫖賭抽全能的渣滓怎麼還能有立足之地?僥倖逃回驢不到村已是得感謝太祖奶奶保佑。
逃回驢不到村的朱雲河只老實了兩天,第三天就想要做回老宅主屋的主人。
朱雲山宅心仁厚,不但自己毫無怨言,還勸馬夜叉念在手足之情,他爲長兄的份上,讓出老宅主屋。
馬夜叉堅決不讓,說,不是她不念手足之情,而是朱雲河不配做長兄,更不配成爲老宅主屋的主人。
朱雲山還要再勸,馬夜叉說,要讓你讓,我是堅決不讓。不是我絕情,而是我必須爲老宅着想。如果朱雲河成爲老宅主屋主人,主屋遲早成爲別人,整個老宅遲早成爲別人。
按照規矩,整個老宅的地契由入住老宅主屋的主人掌管,也就是整個老宅的所有權掌握在老宅主屋主人這裡。
朱雲山自己心裡其實明明白白,朱雲河肯定保不住主屋保不住老宅,但他不能不念手足之情。何況朱扇子自從朱雲河回來之後,上躥下跳,煽風點火,說老宅主屋本就傳給朱雲河這個長子,朱雲山入住老宅主屋本來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衆口鑠金,唾沫星子淹死人,朱雲山勸馬夜叉讓出老宅主屋,如果不放心,可以暗中保護。馬夜叉堅決不同意,說這是原則問題,她作爲老宅主屋朱家的媳婦,不能辜負太祖奶奶留下的遺訓,就是老宅本爲女主,作爲主屋的女主必須視老宅爲自己的生命。
朱雲山左右爲難,說,那我還是死了吧。馬夜叉說,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不用再左右爲難,還能成爲厲鬼護佑老宅。
朱雲山問馬夜叉,你難道真的希望我死?馬夜叉反問朱雲山,你不是左右爲難嗎?唯有你死才能得以解脫呀?何況他們全都希望你死。
朱雲山問馬夜叉,那我死了你怎麼辦?馬夜叉說,你死了我也得到解脫,可以心無旁騖地夜叉,夜叉他們個規規矩矩、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朱雲山說,那我現在就死。說完,就要撞牆。馬夜叉拉住他斥責道:“不能真死,只能假死。你真死的我就成了寡婦,我的孩子就沒有了爹。”
“我的孩子?我們有孩子了呀?”朱雲山欣喜若狂,抱住馬夜叉就是一陣親。
馬夜叉推開朱雲山,說:“快去死呀,再不死,那朱扇子和你那五毒兄長可是帶着鄉鄰們要我們都死。”
“如玉,你真的要我死呀?我可還沒有見過我們的孩子呢。”朱雲山捨不得馬夜叉捨不得馬夜叉肚子裡的孩子。
馬夜叉說:“我剛纔不是說了嗎?是假死,假死給他們看。”“怎麼個假死?能騙得過他們嗎?”朱雲山疑惑不解。
馬夜叉問朱雲山:“你難道忘記我家的祖傳功夫了嗎?我爹不是教過你嗎?”“對對對,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呢?”朱雲山恍然大悟。
馬夜叉不姓馬,姓劉,祖上爲大名鼎鼎的劉基劉伯溫。劉伯溫幫助朱元璋打下大明江山後,深知歷朝歷代的開國大臣基本無善終,就以假死得以脫身歸隱山林。
劉伯溫和驢不到村有很深的淵源,據相關史料記載,劉伯溫爲浙江青田九都南田山之武陽村(今浙江文成縣南田鎮嶽梅鄉武陽村)人。青田縣在元末屬江浙行省處州路(今浙江麗水),東臨溫州路(今浙江溫州),境內多山。南田山在青田縣城南一百五十里處。南田山的形勢,乃是“萬山之巔,獨開平壤數十里,號南田福地”。《洞天福地記》中記載說:“古稱七十二福地,南田居其一”。
驢不到村地處浙東偏南,與劉伯溫的老家相距不遠。
民間傳說,劉伯溫上知五千年下知五百年,他算知朱元璋和陳友諒打仗會兵敗逃至驢不到村並被老婆婆所救,這個老婆婆其實爲劉家先人。後朱元璋坐上龍椅,不忘老婆婆,想接她去宮裡享福,老婆婆婉拒。朱元璋問劉伯溫怎麼樣才能感謝老婆婆的救命之恩?劉伯溫說爲老婆婆在驢不到村建一幢和皇宮差不多的宅邸即可。
哪知朝中有小人背後向朱元璋進讒言,說劉伯溫建言皇上爲老婆婆造宅邸是假,其實是爲自己建行宮,心存叛逆之心。朱元璋一想,對呀,這劉伯溫不是那裡的人嗎?於是改原來劉伯溫設計的八進八出宅邸爲三進三出小院,並派當時候的親信藍玉爲監工。
藍玉監工過程中自己起了謀反之意,認爲劉伯溫看中的地方肯定是風水寶地,於是還是按照劉伯溫起初設計的圖紙建造八進八出宅邸,建好之後殺死所有工匠和附近村民只留老婆婆和服侍老婆婆的那些傭人,並截斷所有大路,只留一條羊腸小道進出。
密探上報藍玉的所作所爲,朱元璋大怒,下令誅殺藍玉,製造了明初四大案之一的“藍玉案”。
這只是民間傳說,但老宅確實爲劉家祖上設計,這有劉家代代相傳的那一張設計圖爲證,至於是不是劉伯溫,無從考證。
因爲老宅是劉家祖上設計,劉家每一代都十分關注老宅,經常和老宅的施工主匠蒯魯班的後人一起過來查看有否存在安全隱患?及時進行維護。
老宅一代代主人對劉家和魯家自然奉爲上賓,這就是劉叔和魯伯到了老宅,老宅的人都沒有覺得奇怪的原因。
當然,朱獾以前不關心這些,自然不認識劉叔和魯伯,還真的以爲“劉魯至,老宅安”是太祖奶奶夢中給她一個人的暗示。
朱獾忍不住問朱雲山:“爹,是外公來老宅的時候相中了你,將娘許配給你?”“不是,是你娘跟你外公一起過來老宅,見到我之後,她自己看上了我,一定要嫁給我。”朱雲山笑着回答。
“爹,不會是你自己臭美吧?我娘那麼矜持的人怎麼可能先看上你一定要嫁給你呢?”蛋兒插話。
朱獾拍了一下蛋兒的脊背,說:“怎麼不可能?我爹玉樹臨風,哪個女孩子不想嫁給他呀?”
“呵呵,不說這些,還是接着說我是怎麼假死的吧?”朱雲山收回話題。
朱獾對朱雲山說:“死就不說了吧?尤其是假死,不就是你用劉家祖傳的閉氣神功騙過了那朱扇子和老宅的所有鄉鄰。”
“真的長大了啊,很好,那就不說,反正接下去的版本除了朱扇子添油加醋、有意混淆視聽之外,八九不離十。”朱雲山點頭。
蛋兒仰起小臉問:“爹,是不是我娘故意把姐生在山洞裡,然後成就她爲獾八仙?”
“你纔是蛋八仙,我可是九仙,天上的九仙。”朱獾撇嘴。
朱雲山笑道:“我家蛋兒也會思考問題了呢,唉,我和你娘最對不起的就是我們的蛋兒啊。”
“爹,你和娘沒有對不起我,要不是你從狼嘴裡救下我,我可不只是丟了蛋蛋的問題,而是直接沒有了小命。”蛋兒大人樣寬慰朱雲山。
朱獾這才知道蛋兒的真正身世,他並不是朱雲山和馬夜叉所生,更不是她的那個師父所生,而是朱雲山從狼嘴裡救下的棄嬰。
山裡人窮,生下孩子養不起,尤其是男孩,往往直接丟到樹林裡喂狼。
現在一些有錢人想方設法要兒子,想不通山裡人爲什麼生了兒子要丟掉?
多一個人多一張嘴,而山裡人的糧食也就那麼點。男孩子能吃,自然養不起。如果生的是個女兒,還可以靠她要點兒彩禮。
朱獾更加疼愛蛋兒,望着依偎在朱雲山懷裡吃地瓜的蛋兒五味雜陳。只比她小一歲的他,到現在還是一副兒童樣。不過也好,人長大多的只是煩心事,還不如不長大,何況蛋兒比老宅任何一個人心境清明。
“爹,我娘她這幾天咳得更厲害了呢。”蛋兒對朱雲山說。朱雲山低頭問蛋兒:“她吃了我叫你帶回去的那些草藥了嗎?”“吃了一些,不過她說太苦,不想再吃。”蛋兒回答,眼角流下淚水。朱雲山伸出大手爲蛋兒抹去淚水,哽咽道:“她不是嫌草藥苦,是這樣的日子太苦她不想再繼續過下去。”
“爹,是不是朱扇子害的我師父?”朱獾直截了當問朱雲山。
朱雲山遲疑了一下回答朱獾:“確切的說是爲了你爲了你娘爲了老宅主屋爲了老宅祠堂爲了老宅。”
“那是不是在老宅內部暗中保護我保護我娘保護老宅的是我師父?”朱獾問朱雲山。
朱雲山回答:“沒錯,我假死之後只能在外圍保護你們保護老宅,近身只有多多仰仗她。”
“爹,你放心,接下去我會讓我師父睡上安心覺,讓你重回老宅主屋。”朱獾說完覺得還沒有向朱雲山完全表達出自己的意思,繼續說道:“不管他朱扇子如何陰險狡詐如何道貌岸然,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露出本來面目。至於藍玉柳和黃秋葵,我會見招拆招,和她們鬥到底。”
朱雲山沒有立即迴應,眼望老宅沉思了好一會纔對朱獾說:“朱扇子這所以一把摺扇能搖到今天,已經不是他背後使不使詐的問題,而是他已經成爲老宅仁義道德的標杆,你如果正面去和他爲敵,那就是和仁義爲敵和道德爲敵。藍玉柳和黃秋葵更沒有那麼簡單,倒不是因爲她們有多深的計謀,而是她們背後的靠山和勢力。”
“爹,你放心,我不會硬來,但也不會手軟。經過這一段時間以來的這一些事情我已經明白很多,你和我娘保護老宅不是因爲想據老宅爲己有,完全是爲了老宅還是那個老宅,而他們一個個全是想佔老宅爲己有,這樣我們一定能打敗他們。”朱獾說得斬釘截鐵。
蛋兒天真地問:“姐,老宅還是那個老宅是什麼意思?我娘也這樣說過。”
“哪個娘啊?”朱獾故意這樣問蛋兒。
蛋兒想都沒想直接回答:“兩個娘都這樣說過。”
“爹,你看蛋兒都這樣聰明瞭呢,你還顧慮什麼?”朱獾心裡其實明白,朱雲山顧慮的是她,她是不是已經真正長大。
朱雲山笑着說:“我家蛋兒本來就很聰明,這樣,時間不早你們先回去吧。”
“爹,你放心,我會以九仙的身份打敗那些妖魔鬼怪。蛋兒,來,我們飛回去。”朱獾說着拉蛋兒到自己的身邊,然後站立於樹冠之上面向老宅高唱:“我是九仙,我是九仙!”
“我是九仙,我是九仙!”
歌聲響徹老宅上空,歌聲中朱獾手拉蛋兒飛回老宅。衆人皆驚,膽小的跪在地上好久起不來。
朱獾手拉蛋兒走進朱扇子的屋,朱扇子躺在牀上正閉眼享受斜眼婆的按摩。
“喂,虎嫂,虎哥回來了你怎麼還不回家?”朱獾嘴上漫不經心地對斜眼婆說,人在屋裡隨意走動,眼睛四下巡遊。
斜眼婆一聽說朱虎回了家,嚇得從牀上蹦跳起來,一起蹦跳起來的還有朱扇子。
“怎麼?不是說摔得都不會動了呀?怎麼一下子能蹦那麼高?這樣,你們還是繼續。蛋兒,你去喊虎哥過來,說,我已經找到他想要找的那樣物件。”朱獾說話的口氣還是很隨意。
“不不不,不要喊他過來,我回去,我回去。”斜眼婆閃電般衝出朱扇子的屋,可又閃電般返了回來,渾身哆嗦個不停,急急巴巴問朱獾:“仙、仙子,你要做什麼?做什麼?”
“我沒要做什麼?是虎哥要我過來找一樣物件。”朱獾回答得還是很隨意。
“找、找什麼物件?”斜眼婆臉色煞白,哆嗦得更加厲害。
朱扇子因爲剛纔朱獾問他怎麼一下子蹦那麼高?又急急躺回到了牀上,繼續裝死。朱獾要的就是他繼續裝死躺牀上,否則她的戲沒辦法再演。
見斜眼婆哆哆嗦嗦站在自己的身邊問:“找、找什麼物件?”朱獾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物件在牀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