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修
朱獾以爲自己眼花,鎖好獨臂羅屋和蹺腳佬屋後走向斜對面的田癩子家。
剛要開田癩子家的鎖,一個黑影從田癩子家屋與黃鼠狼家屋之間的弄堂閃過,這次朱獾看得真真切切。
腦西搭牢,不管你是人是鬼?我今天必須抓住你!
朱獾剛想要追過去,見自己身邊的八隻細犬和八隻豬獾沒有表現出異常不說,還齊齊眼望黑影閃過的方向搖頭擺尾,便收回腳步,正常打開田癩子家的大門。
“好臭!”
一股惡臭撲鼻而來,朱獾下意識屏住呼吸,站在大門口往田癩子家的道地張望,定睛一看,不由得火冒三丈。
田癩子家的道地上堆滿了一隻只剛剛開始腐爛的死耗子,朱獾估計,至少有四五十隻。
田癩子呀田癩子,感謝你留給我這一份禮物,我替我的獾兒們謝謝你。朱獾一招手,八隻豬獾立即衝向那堆死耗子,風捲殘雲很快消滅完,只剩幾隻完全腐爛的耗子。
朱獾想拿掃帚和畚斗清掃那幾只完全腐爛的耗子,可找遍田癩子家的所有房間,沒有找到。
腦西搭牢,獨臂羅和蹺腳佬一樣物件也不帶走,你田癩子卻是所有物件都帶走,整個家跟個毛坯房一樣,空空蕩蕩,不留一物。
朱獾返回獨臂羅的屋,拿來掃帚和畚斗,一邊掃腐爛的耗子一邊暗罵:田癩子,爲了逮這些耗子,你這個年怕是沒過好吧?哼哼,這個年你即使不逮這些耗子,也一樣過不好。三個兒子全進了牢房,你們老夫老妻還能有心思過年?活該,怎麼也不把你給一起關進去?
咦,不對,這田癩子本來因爲田大癩、田二癩和田小癩被判了刑,堅決不肯下山,說死也死要在老宅。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幹脆下了山?還貓哭耗子臨走前到我面前流了幾滴感激的淚水。呸呸呸,我纔不是耗子呢,我是堂堂老宅仙子。
田癩子,不管你安的什麼心?想要搗什麼鬼?我不會怕你。
朱獾掃好那些完全腐爛的耗子,天完全黑了下來。她剛想要出田癩子家的門去倒畚斗裡的死耗子,一陣淒厲的貓叫聲響起。
叫叫叫,叫什麼?不會是搶了你的食吧?朱獾摸黑鎖上田癩子家的大門,一手拿掃帚一手拿畚斗走向前院。
走到黃鼠狼家的門口,一道影子從眼前慢悠悠飄過,朱獾裝作沒看見,因爲天已經很黑,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朱獾完全是憑感覺走路。至於有一道影子從眼前飄過,是因爲這道影子爲白色,而朱獾的眼睛已經適應黑暗。
走到中院和前院連接處,那道影子又慢悠悠飄過朱獾的眼前,朱獾還是裝作沒看見。
走到斜眼婆家門口的那半截柿子樹前,下起了雪粒子。“冬冷不算冷,春冷凍死昂(小牛)。”雖然立了春,但這天還是冷得太平塘上的冰整天不化,使得這個夜晚更加的陰森可怕。這也正是那些鄉鄰們爲什麼要急於下山?畢竟山下暖和一些開朗一些。
這樣的一個陰冷的晚上,整個老宅,乃至整個驢不到村,甚至可以說是整個大山裡面,只剩下朱獾一個人,朱獾說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不可能。
朱獾站在半截柿子樹前不動,靜靜地觀察四周。現在朱獾的眼睛已經完全適應黑暗,加上她從小聽覺特別靈敏,對老宅熟悉得不能最熟悉,所以能夠分辨出到底哪裡出現了異常?那道影子又是怎麼回事?
遠處淒厲的貓叫聲還在繼續,一聲比一聲叫得瘮人,似乎是有一大羣野貓在叫。
西山出現了若隱若現的鬼火,藍熒熒似野貓的眼睛,全盯向老宅,盯向朱獾。
“冬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神光兮熲熲,鬼火兮熒熒。”朱獾覺得漢代王逸寫的這首《九思·哀歲》中的兩句詩甚是應景,不覺吟誦起來。
吟誦聲蓋過貓叫聲,迴盪在老宅上空,驢不到村上空,整個大山上空,引得白雪飄飄,好似一堆堆棉絮從天而降。
吟畢,朱獾一隻手上的掃帚猛然掃向那半截柿子樹,另一隻手上的畚斗翻轉之後緊接着撲向那半截柿子樹。
半截子柿子樹居然蹦跳起來,朝朱獾家茅房方向奔逃而去。
朱獾沒有追趕,手上的掃帚和畚斗再次拍向同一個地方,比原先小了一半的半截柿子樹晃了幾晃。
腦西搭牢,想要來嚇唬我?我讓你變成爛耗子。朱獾丟掃帚和畚斗在半截柿子樹邊,繼續朝主屋走去。
快要走到石磨邊的時候,一道黑影從石磨上飛騰而起,飛過朱獾頭頂的時候,發出尖銳刺耳的顫音,令人不寒而慄。
尖銳刺耳的顫音持續不停,朱獾想要不理這個傳說中的鬼叫,可這鬼叫就是在她的頭頂叫個不停。朱獾走到主屋的屋檐下,鬼叫就從屋頂傳來。朱獾退回到道地,鬼叫從那半截柿子樹上傳來。朱獾追過去,鬼叫在朱虎家的屋檐下發出。朱獾追到朱虎家門口,鬼叫從黃鼠狼家傳來。
這鬼叫莫不是提醒我黃鼠狼家沒有進去好好巡查過?因爲田癩子家道地堆滿了死耗子,朱獾清理化了些時間,天黑了下來之後就沒有進去黃鼠狼家巡查,反正白天她進去過一次,沒有什麼問題。
既然你叫到了黃鼠狼家,那我就乾脆進去看看。朱獾藉着雪地的亮光,找出黃鼠狼的鑰匙去開門。
鬼叫從黃鼠狼家傳出,淒厲哀怨,與遠處的貓叫聲此起彼伏,足以把普通人嚇死過去。可朱獾就是朱獾,她不慌不忙打開黃鼠狼家的大門,不慌不忙進屋,但一腳踏上道地,天不怕地不怕的朱獾還是嚇了一大跳,汗毛孔全部豎起不說,後脊背滲出了冷汗。
虧得這個時候不再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微微的天光加上白雪的反光,朱獾能夠隱隱約約看清面前的物體,只見黃鼠狼家道地的正中央擺放着一條椅子,黃鼠狼的遺像擺放在椅子上,而鬼叫從黃鼠狼家黑漆漆的屋裡傳出,變得有些縹緲,好像是從最裡面的臥室傳出,又好像是從每一間房間裡傳出。
朱獾置鬼叫於不顧,當做沒有聽見,走向擺放黃鼠狼遺像的那條椅子。離椅子越近,黃鼠狼的那一雙老鼠眼盯得朱獾越緊。朱獾不陌生黃鼠狼的這雙老鼠眼,小時候她最怕他的這雙老鼠眼盯她,他只要多盯她一會,她就會嚇得撲進馬夜叉的懷裡哭起來,好幾天不敢正眼看人。
黃鼠狼的老鼠眼緊盯朱獾,朱獾緊盯黃鼠狼的遺像,一步步走近那條椅子,一腳可以踢到的時候,朱獾擡起腿,鬼叫聲突然由縹緲變成咆哮,這咆哮聲直達朱獾的雙耳,震得她頭皮發麻。
死了還陰魂不散出來嚇唬我?我讓你永世不得超生。朱獾一腳踢翻椅子,黃鼠狼的遺像反面摔在地上,很快被大雪淹沒。
鬼叫重新變得縹緲,朱獾分不清到底發自黃鼠狼家的哪間屋?她沒有再理會,倒退出黃鼠狼家,關好門鎖上,
大雪一團團往下砸,朱獾很快成爲一個雪人,回到主屋,站在檐下抖落掉身上的積雪,招呼蹲守在門口的八隻細犬和八隻豬獾進屋。
自從鬼叫聲起,朱獾就沒有再讓八隻細犬和八隻豬獾跟隨在她的身邊,留它們蹲守在主屋門口。
進屋之後,朱獾沒有亮燈,而是大喊道:“出來,都給我出來,如果再不出來,以後別想再回老宅。”
靜寂,無邊的靜寂,靜寂得可怕,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叫聲戛然而止不說,連貓叫聲也被按下了暫停鍵。
朱獾再喊:“不敢現身?好,我讓你們永遠無法現身。”
“別別別。”“不不不。”兩個人的聲音響起,老宅屋內燈亮。
“哼,想要嚇唬我?小心我修理掉你們。”朱獾氣呼呼坐到廳堂的椅子上。
“別生氣,我們也是擔心你嘛。”“這樣的深山老宅只有你一個人,我們能不擔心你嗎?”馬夜叉和朱雲山賠笑走到朱獾面前。
朱獾擡頭先看了馬夜叉一眼,道:“喲呵,修理得還挺快,爛耗子味不錯吧?”
“你怎麼會知道是我?”馬夜叉尷尬地攏了一下頭髮反問朱獾。
朱獾沒有立即迴應馬夜叉,望着朱雲山,說道:“怎麼?蛋兒不在,你想要繼承他的專業?可惜你這鬼叫沒有蛋兒叫得上檔次。”
“這不是你娘硬要我裝神弄鬼嚇唬嚇唬你嗎?沒想到你那麼厲害,一開始就被你看出端倪。”朱雲山顯得更尷尬。
朱獾說:“不是我厲害,是我的犬兒和獾兒厲害。”“你的犬兒和獾兒厲害?它們自始至終沒有表現出異常,連叫都沒有叫一聲?厲害什麼?”馬夜叉嘴上這樣說,眼睛不由自主尋找八隻細犬和八隻豬獾。
朱獾說:“你一次一次在我面前閃過,它們沒有表現出異常,連叫都不叫一聲,不是告訴我這個鬼就是你嗎?”
“原來如此,難怪我學鬼叫那麼長時間,它們一聲不吭,按理應該狂吠個不停。”朱雲山恍然大悟。
朱獾撇嘴:“你們兩個是不是膩在一起之後這腦子和歡歡一個樣,成了戀愛腦?還有玉樹臨風的風采嗎?還有馬夜叉的夜叉勁嗎?我告訴你們,以後如果再這樣嚇唬我,我讓你們牛郎織女。”
“讓我們牛郎織女?”“什麼意思?”朱雲山和馬夜叉面面相覷。
朱獾一本正經地說:“牛郎織女就是天各一方,只有每年七夕節的時候才能相會。怎麼樣?想不想牛郎織女?”
“不想。”“我們不會再分開。”馬夜叉和朱雲山的手不自覺地握在一起。
朱獾裝作沒看見,站起身說道:“你們裝神弄鬼累了吧?我去做飯。”
“還是我去做吧。”“對,讓你娘去做。”馬夜叉和朱雲山鬆開手。
朱獾走出廳堂,走到廚房門口回頭對朱雲山和馬夜叉說:“現在我是老宅真正的主人,主人哪有讓客人下廚的呀?你們兩個還是養精蓄銳抓緊給我造個弟弟出來吧。”
“你?”“這孩子。”馬夜叉、朱雲山眼望朱獾的背影哭笑不得。
很快,朱獾端上三菜一湯和三碗白米飯。
三菜分別是筍乾燉肉、紅燒大魚、冬筍炒鹹菜,一湯爲冬菇清湯。
一家三口一邊吃飯一邊閒聊,在這樣雪花飄飄的夜晚倒也其樂融融。
“修繕資金你們籌措到位了吧?”
“放心,你叔叔那邊已經按照你外公和舅公所估算的數目全部準備到位。”“修繕過程中的臨時支出我們這邊會準備好,你放心吧。”
“嗯,不知外公和舅公那邊進展怎麼樣?”
“老宅修繕是一項繁雜的工程,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不可能那麼快。”“你外公和舅公說過,等天暖,最遲端午節後,老宅的違章建築先拆除起來。”
“你們山貨種植和經營這一塊考慮得怎麼樣了呢?”
“按照你的思路和縣裡、鎮上相關部門進行了銜接,他們都很支持。”“他們建議我們成立一家公司,招聘人才,統一經營。”
“公司名稱我已經想好,叫驢不到村山貨聯盟,商標爲‘老宅’,你們覺得怎麼樣?”
“驢不到村山貨聯盟?有點土氣,又有點新潮,好不好呢?”“‘老宅爲商標’?可以嗎?”
“好不好?可不可以?你們去諮詢,我只是提議。還有,你們打聽到藍玉柳的相關情況了嗎?”
“打聽到一些,但這個柳樹精實在太神秘,連辦案的人都說身份不是太真實。”“明明知道她身份不真實,卻又沒有辦法查證,無從下手。”
“什麼意思?你們兩個詳細說說。”
“就是她現在的身份太過簡單,連親屬都沒有,好像她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一般。”“辦案的人說,她的所有戶籍資料顯示她一直一個人生活,父母親的資料一點都沒有。”
“這肯定是她做了手腳,應該進行追查。”
“辦案的人說,戶籍資料沒有問題,沒有名堂查。”“從我們所掌握的現有資料分析,她應該有靠山。”
“這個還用分析嗎?她肯定有靠山,靠山肯定還不小,至少不只是縣上的人。”
“嗯,她那麼猖狂,靠山肯定不會小。”“但辦案的人說,她從未出過縣,各方面經歷單純得很。”
“哼,從未出過縣?誰信?各方面經歷單純得很?可能嗎?”
“你的意思是辦案的人也可能被她收買?”“可她一直被關在裡面,怎麼活動?”
“我的爹,我的娘,你們難不成真的成了戀愛腦?她沒有機會活動不代表她的人沒有機會活動。還有,她打死蛋兒,只被判那麼幾年,明顯有問題。”
“可蛋兒並沒有死啊。”“按理我們也應該受到責罰,欺上瞞下。”
“我的親爹,我的親孃,別人知道蛋兒沒有死嗎?法醫不是驗過屍嗎?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朱敬宅,沒有了蛋兒。”
“嗯,只有敬宅了,沒有了蛋兒。”“不知爲什麼?我還是喜歡蛋兒,敬宅總覺得太疏遠。”
“有人喜歡敬宅就好,不過,世事難料,誰也無法預測明天到底會發生什麼?”
“喲喲喲,怎麼一下子變得那麼多愁善感了呀?”“我這心裡總不是很踏實,總覺得歡歡和敬宅之間不夠真實。”
“或許那就是愛情吧?不過我沒有體會過,你們兩個應該比任何人都體會深刻吧?嘻嘻。”
“取笑你爹你娘啊?”“你自己可以考慮了呢。”
“我自己可以考慮?你們兩個不要有這個想法,我這輩子就在老宅,一個人在老宅。”
“你一輩子在老宅?”“你一個人在老宅?”
“沒錯,所以我勸你們還是抓緊造個小云山或者小如玉出來,否則這輩子休想抱孫子或者孫女。”
“唉,都已經這把年紀,即使想,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啊。”“就是,半百的人了,還瞎想什麼?”
“喂,朱扇子七八十歲還能有了小胖子,你們半百算得了什麼?何況我的如玉娘還不到半百,每個月的月事比我還要準。書上說,女人只要還有月事,生一窩小子都沒有問題。”
“臭丫頭,當我是隻母豬?”“那樣的話,我們努力努力。”
“必須努力,誰?”朱獾衝出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