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獾很樂意寫春聯,一撇一捺間感受筆墨的靈動、文字的生命、節日的喜悅,有着別樣的書法體驗。
以前老宅的春聯都是朱先生所寫,朱獾長大後主動承繼了這一年一度特別的揮毫潑墨機會。
寫春聯貼春聯對於驢不到村人來說是一項隆重的儀式,尤其是居住在老宅的人對這一項民俗格外重視,完全不亞於到祠堂祭祖。
朱獾懂得謙讓,但在寫春聯上她毫不謙讓,當朱先生對大家說朱獾是太祖奶奶的嫡孫女,她爲大家書寫春聯更有意義更喜氣,她毫不猶豫提筆爲各家各戶書寫春聯,當然她對自己的書法有自信,得朱先生的真傳又超越朱先生。
朱先生說,自己的筆法雖然老練,筆力雖然遒勁,但太中規中矩,缺少一份朝氣和美感。朱獾雖然年輕,但她的書法已經爐火純青,創新中自成一家,充滿朝氣和美感,書寫春聯她最合適不過。
等朱獾手端筆墨硯臺走出家門來到前院,前院兩張八仙桌已經擺好碼在一起,桌上一張張紅紙高高擂起半人多高,馬夜叉還在桌邊不停地裁紙,八仙桌前鄉鄰們排起長隊,一直排到了斜眼婆家的柿子樹下。
藍玉柳爲朱獾鋪紙,魯歡爲朱獾磨墨,朱獾先在一張大大的四方紅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福”字。
“好!”
“寫得好!”
“好一個福字!”
衆人叫好,朱雲山雙手捧“福”前往老宅前門張貼,獨臂羅緊隨幫忙。
朱獾再寫一個“福”字,馬夜叉過來捧起張貼到老宅的照壁上,朱虎過去幫忙。
接下去朱獾一連寫了一百多個“福”字,這一百多個“福”字分別用八種字體一百多種寫法書寫,看得藍玉柳和魯歡不停叫好,到後來捧着寫給她們兩個的“福”字笑逐顏開,嘖嘖稱奇。
朱獾說“福”字寓意豐富,歷史悠久,甲骨文中就有了“福”字,到現在書法家筆下可以有上百種“福”字的寫法,其中大都城恭王府中的“福”字爲公認的“天下第一福”。
朱先生頻頻點頭,補充說,恭王府的“福”字爲康熙皇帝御書,這個“福”字之所以被稱爲“天下第一福”,主要在於構字的絕妙。
首先,恭王府中的“福”字是目前書法中唯一將“福”字和“壽”字寫在一起的一個“福”字,這個“福”字右半部分正好是王羲之蘭亭序中“壽”字的寫法,因此有“福中有壽、福壽雙全”之稱。不僅如此,恭王府中的這個“福”字中還包含了漢字中“子”、“才”、“田”、“壽”、“福”的筆畫,寓意“多子、多才、多田、多壽、多福”,真正的五福合一。而且“福”字中的“田”部沒有封口,象徵鴻福無邊、無邊之福。
藍玉柳說話,說她去過恭王府,恭王府內遍佈着9999只蝙蝠圖案,算上這塊康熙御書的“福”字碑正好是“萬福”,所以恭王府中的這個“福”字爲真真正正的“萬福之首”、“天下第一福”。藍玉柳說,她在恭王府買了“天下第一福”的福包,戴上了刻有“天下第一福”“福”字的福牌和串珠,她纔有福來到驢不到村,纔有福住進老宅,纔有福住進主屋,纔有福和朱獾和大家親如一家人。
朱獾見藍玉柳擼起衣袖給大家看福牌和福珠,放下手中毛筆,過去仔細觀看,果然爲恭王府中那個“天下第一福”,嘖嘖稱讚藍玉柳有福的同時下定決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去恭王府親眼看看那個“天下第一福”併爲自己爲朱雲山爲馬夜叉買“天下第一福”的福袋。
寫完“福”字開始寫對聯,朱獾先爲老宅正前大門寫下這樣的一副對聯:“春風化雨太平塘,驢駒登程柳絲長。”橫批:“平安長久”。
“好,不落俗套,應景詩意滿滿。”朱先生豎起大拇指。
斜眼婆斜眼看了對聯好一會,問朱先生:“好在哪裡呀?我怎麼覺着太普通了點?沒有招財進寶沒有事事如意能好嗎?”
“你曉得什麼?普通即不普通。那種‘年年福祿隨春到,日日財源順意來’的對子誰不會寫?還有‘瑞繞重門增百福,春暉甲第集千祥’這樣的對子你一下子能看得懂嗎?仙子寫的就是我們眼前的物,可寓意深遠。沒有春風化雨,太平塘能太平嗎?狂風暴雨肯定洪水滔天。當然仙子不是就事論事,仙子的意思是我們大家相互之間要和和氣氣,春風化雨一般,才能太太平平。我們驢不到村馬上要通車,今後的好日子會像太平塘邊的柳絲一樣,一年長過一年。”
朱先生說完,掌聲雷動,斜眼婆斜眼含情脈脈凝望朱先生,嗲聲嗲氣道:“喲,就是有學問嘛,普普通通的一副春聯被你這張金口說的這麼好,我家的春聯你準備怎麼寫呀?”
“春聯是仙子寫,你得問仙子。”朱先生退到一邊,他實在招架不住斜眼婆那一雙斜眼對他放電,更受不了朱虎綠豆眼噴出的怒火。
斜眼婆擠到朱獾身邊望在桌上一副剛寫好的春聯賠笑問:“這是我家的吧?”
“你病好啦?娘,我們自己家的拿去貼起來。”朱獾漫不經心問斜眼婆擡頭招呼馬夜叉。
馬夜叉過來捧起春聯問斜眼婆:“生的什麼病?這麼快就好?”
“鬼附身,仙太一張符咒一碗仙水百病消散,嘿嘿。”斜眼婆斜眼斜視馬夜叉手上的春聯,見上聯爲:“駿馬引紫氣”,下聯爲:“雲山發春華”,橫批:“歡歡喜喜”。
“妙,妙,妙啊,一家三口全入了這一副對子,歡歡喜喜過大年啊。”朱先生摺扇搖個不停。
“一家三口全入了這副對子?駿馬?哦,馬嫂的馬。雲山發春華,雲山大哥的名字。獾獾呢?獾獾沒有啊?”斜眼婆看着春聯嘀咕了一會後大聲問朱先生。朱先生忙退到八仙桌後,摺扇擋住自己的臉。朱虎過去拉斜眼婆到自己身邊,沒好氣地說:“歡歡喜喜不是獾獾嗎?丟人現眼。”
“哎喲喲,這歡歡就是這獾獾呀?妙,確實妙。仙子,快給我們家寫一副春聯,要妙,一定要妙。”斜眼婆掙脫朱虎的雙手重新跑到朱獾面前。
朱獾一指桌上已經寫好的一副春聯說:“這夠不夠妙?”
斜眼婆的一雙斜眼迫不及待湊過去看,可站得太正,看不太清楚,歪過頭側看,看過之後連聲說妙,真妙,妙絕了呢。
朱虎本來不以爲然,聽斜眼婆連聲稱妙,忍不住探身張望,看了之後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事事都如意,虎虎有生氣。來,快去貼上。”藍玉柳遞春聯給朱虎,朱虎不想接,藍玉柳一瞪眼,朱虎乖乖接過春聯回自己的家。斜眼婆見朱虎回去,跟上前去。藍玉柳衝斜眼婆的背影喊:“橫批不要啦?”“要的要的,財源滾滾呢,財源滾滾怎麼可以不要?”斜眼婆返回接過橫批跑回家去。
“獾獾,真有你的哦,那朱虎可是真的又生氣了呢。”魯歡竊笑。
朱獾給朱虎家寫的春聯其實很不錯,上聯:“事事都如意”,人這一生能事事如意那還了得?下聯“虎虎有生氣”,不好嗎?好的呀,有生氣纔有活力,生氣勃勃,欣欣向榮,多好啊!
可惜驢不到村的方言“都”和“獨”“有”和“又”發音差不多,用驢不到村人的土話讀起來這副對聯變成“事事獨如意,虎虎又生氣”,一年到頭只有一件事情稱心如意,能好嗎?虎虎不是朱虎的小名嗎?斜眼婆平時就喜歡親熱地喊朱虎爲“虎虎”,這朱虎又生氣不是傷肝就是傷脾胃,肯定不好。
斜眼婆誇讚朱獾給她家寫的春聯寫得妙,是因爲上面有“虎虎”,還有那橫批可是“財源滾滾”,財源像長江水一樣滾滾而來,那還了得?
但魯歡的理解不一樣,既然“事事獨如意,虎虎又生氣”,那“財源滾滾”肯定統統滾開,從斜眼婆家滾到朱獾家。
嘿嘿,這要怪只能怪我們的漢字太博大精深,你可以這樣理解也可以那樣理解,反正我的意思就是祝福語,你們要想多,怪不得我。朱獾自嘲,笑着問站在八仙桌面前的黃豆醬,她家的春聯有什麼要求?
按照老宅居住位置順序,朱獾家過後爲朱虎家,然後是黃鼠狼家,黃鼠狼說腳傷還沒有好,黃豆醬過來領春聯。黃豆醬說,我們兩口子的名字寫進春聯裡都不好,不是鼠就是狼,不是豆就是醬,仙子你就把我們秋葵寫進春聯裡去吧,希望她新的一年裡發了大財還發大財,村裡的大馬路早點修好,大汽車開進來接大家去省城遊玩。
“好嘞!”朱獾爽快答應,不假思索就揮毫潑墨,很快一副春聯寫好遞對黃豆醬的面前。
黃豆醬一看,高興得雙手直拍大腿,喜滋滋捧着春聯回家去張貼。
藍玉柳和魯歡搶在朱先生前面向朱獾豎起大拇指,朱雲山和馬夜叉掩嘴而笑,嗔怪道:“你這孩子!”
朱獾給黃鼠狼家寫的春聯是:“春華秋實,數載辛勤碩果滿枝;老鳳新雛,滿堂風雅丹葵盈喜。”橫批爲:“花開富貴”。
要說朱獾借春聯諷刺了黃秋葵,那實在是太冤屈。上聯:“春華秋實,數載辛勤碩果滿枝”,寫得多好,大豐收不好嗎?下聯:“老鳳新雛,滿堂風雅丹葵盈喜”,更沒得說,一代更比一代強哦。橫批:“花開富貴”,繁花盛開,富貴吉祥,好的不能最好。
“嘻嘻……”魯歡竊笑,藍玉柳竊笑,朱先生想笑但強忍住笑,眼望朱獾手上摺扇搖個不停。
“喂,快鋪紙磨墨。田小癩,你家想寫什麼樣的春聯?”朱獾呵斥魯歡和藍玉柳後問田小癩。
按順序,接下去輪到了爲田小癩家寫春聯,朱獾不想魯歡和藍玉柳笑破她給黃鼠狼家寫的春聯,站在面前的田小癩歪頭看看魯歡又看看藍玉柳再望望朱獾,似乎懵懵懂懂覺出有些不正常。
田小癩聽朱獾問他,站直身子撓撓還包着花被單的腦袋說:“我家的春聯既要妙也要好。”
“什麼既要妙也要好?說得明白一點。”朱獾高舉手上的毛筆不耐煩地問田小癩。
田小癩咧嘴解釋:“就是既要像朱虎哥家的春聯那樣妙又要像黃鼠狼家的春聯那樣好,既妙又好,既妙又好,嘿嘿。”
“沒問題,你稍等。”朱獾手上毛筆蘸墨,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哼,還以爲你田小癩去省城打過工,我寫給黃鼠狼家的春聯被你看出了門道,看來你還是那個田小癩,只會捉田雞塞朱先生夜壺的田小癩,以爲我給朱虎家寫的春聯真的妙,給黃鼠狼家寫的春聯真的好。
田小癩見朱獾毛筆在硯臺上蘸墨好一會不見提筆,頭伸到朱獾近前問:“仙子,既妙又好很難吧?”
“難個屁!”朱獾提筆在田小癩的臉上先寫了個“王”字,然後“唰唰唰”在兩張紅紙上分別寫下:“一家和睦一家福,良田千頃”和“四季平安四季春,黃金萬斤”。
“妙妙妙,好好好,仙子,橫批呢?橫批還沒寫呢。”田小癩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去捧春聯的同時急急問朱獾。
朱獾笑着回答:“橫批不是寫在你的臉上了嗎?”
“寫着我的臉上?那怎麼貼呀?我的臉總不可能貼門上呀?”田小癩差點哭出來。
魯歡看不下去,“哼”了一聲後對田小癩說:“你的臉本來就貼在門上,你們一家人的臉全貼在門上。”
“沒有啊,我的臉不是還在嗎?我們一家人的臉都還在自己臉上啊。”田小癩伸手摸自己的臉。
藍玉柳實在忍不下去,插話道:“田小癩,知道自己的臉還在?你們一家人的臉還在?快回去貼春聯,不要在這裡丟臉。”
“你一個外人有資格說我說我們家有沒有臉嗎?我告訴你,要不是看在仙子的面子上,我早對你下手。”田小癩一臉橫肉亂顫,一雙色眼直勾勾盯向藍玉柳的前面。
朱獾不想影響大家好好過年,甩一張紅紙到田小癩面前,說:“快拿回去貼,難道真要往門上貼自己的臉?”
“旺旺旺旺,好好好,妙妙妙,謝謝仙子,我這就拿回去貼。”田小癩拿起寫着四個“旺”字的橫批和剛纔朱獾寫好的春聯興高采烈跑回家。
魯歡望着田小癩的背影嘟起嘴問朱獾:“那麼壞的一家人你還給他們寫的這麼好。”
“好嗎?下一位。”朱獾繼續爲居住在老宅的各家各戶寫春聯。
藍玉柳拉魯歡到一邊說話:“你沒聽到田小癩走的時候那幾聲叫嗎?”
“他叫了嗎?沒有啊。”魯歡納悶。
“你好好想想。”
“他走的時候讀了一遍橫批上的旺旺旺旺,然後說好好好,妙妙妙,沒有叫啊。”
“你也叫了呢。”
“啊,旺旺旺旺,汪汪汪汪,狗叫呀,這個獾獾真壞。”
“你也是歡歡呢,還喵喵喵哦。”
“這獾獾太厲害了呢,罵人都不帶髒字,那她寫給田小癩的那副春聯也有問題吧?”
“有問題嗎?‘一家和睦一家福,良田千頃’和‘四季平安四季春,黃金萬斤’,多好啊。”
“不對,她不可能給田癩子家寫的那麼好,裡面肯定有問題。‘一家和睦一家福’沒問題,‘良田千頃’‘良田千頃’,這個‘頃’字有問題,按理應該寫‘良田千畝’。”
“一頃可是一百畝呢,千頃可是億畝了哦。”
“頃,頃,傾斜,傾瀉,傾倒。良田的田,田家的田,田家要傾倒。”
“你小聲點,不要被別人聽到。”
“好你個朱獾,殺人不見血啊。”
“你再讀讀下聯?”
“‘四季平安四季春,黃金萬斤’,這下聯沒問題呀?”
“黃金萬兩已經了不起,爲什麼要黃金萬斤呢?”
“哦,冥幣才用斤論,她她她,太太太……”
“所以你和我還是悠着點吧,小心她於無形中殺我們過無影。”
“可能嗎?如果那樣,她應該早對你下手,還讓你不聲不響去會朱虎?”
“瞎說什麼?你還是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