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從內殿走出,被刺目的陽光晃了痛眼。
腳下一軟,一股莫名的噁心感隨着便從胃中翻涌而出。捂着嘴乾嘔了幾下,唯心感覺胃中酸水兒直冒,眼前一陣眩暈。
扶着一旁的立柱站了許久,胸腔內的那股難受勁兒才慢慢退去。
“奴婢參見皇后娘娘!”院中有宣華宮當值的宮女經過,在見到唯心後連忙上前請安。唯心踉蹌着從立柱上起身,轉身靠在宮女的身上。
想到既然方纔說起了秋月,不如就去將她找回來,自己身邊不能沒有一個貼心的人服侍。於是她低聲問道,“你可知宮女秋月在何處?”
唯心瘦削的身子裹在寬大的衣袍下,隨着呼吸兩條鎖骨的線條起伏明顯。她的面色蒼白如紙,身子也如一張乾巴巴的宣紙,似乎一陣風吹過就倒,只有一雙茶色的眸子亮得攝人。
“秋月?她前兩日病了,病得厲害。”
“帶本宮去找她。”她沒料到自己的身子已經差到了這種境地,腿上毫無力氣,氣血虛弱的不正常。
“是,娘娘!”
二人艱難的穿過長廊,順着青石板道越行越遠。唯心的腳步越來越虛浮,最後不得不喚了一名太監將她背起,繼續前行。
“秋月病了,爲何無人治?”吐息間有白色的霧氣潰散在耀眼的陽光下,順風潰散。
她第一次來到這樑宮裡時還是繁花似錦的好模樣,可如今宮道兩旁草木已經全數枯萎。蕭條的北國風光讓她原本就沉悶的心情更是堵上幾分。
“皇后娘娘,一個奴婢而已,不勞娘娘費心!”小太監搶着回答,語氣中帶着恭維的諂媚。
唯心聽出了這話中的意思,無非就是說一個婢女,命不值錢,生死聽天由命罷了。
心裡鈍鈍的痛,那些在雲水閣的,已經被塵封的回憶被生生揭開痂,只差血流如注。
“路逸公子在宮內嗎?”唯心回過頭去對着隨行的宮女問,“若路公子在的話,就把他喚來。”
陽光刺眼,豆大的汗珠順着唯心的臉部輪廓下滑。
“回娘娘,路公子就在醫館沒錯,可皇上吩咐過路公子只能給娘娘一人瞧病,秋月是一個奴才……不值得娘娘……”
“無礙,他不會介意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唯心有些氣悶,隨意敷衍了一句。那個“他”連自己也不知是說路逸還是……樑政。
“是……”宮女轉身向着相反的方向離去。
“秋月生了什麼病?”唯心強打起精神,擡手撫了扶額頭。
“回娘娘,最近宮裡許多人得了怪病,秋月也不小心染上了。”小太監連忙答話,“有些人還沒有來得及搶救,就沒氣兒了。”
“死的時候模樣太可怖了,渾身上下一點兒肉也沒有,和骷髏架子幾乎沒什麼區別,不過就是上面多了一副皮囊!可就連那一副皮囊也乾枯佈滿了褶子皮,哪裡還是之前如花似玉的姑娘!”
在小太監誇張的描述中唯心不寒而慄。一股惡寒在後背心上游走,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揪住,呼吸突然間變得急促。“你說秋月她…
…”
“秋月姑娘似乎病的很嚴重。”
這句話又在唯心的心口上補了一刀。
“快,我要見秋月。”唯心咬咬牙告訴自己堅持住。
推開破敗的屋門,一股藥腥味兒撲面而來。實在太過刺鼻,胃中有一股酸水兒冒上,唯心忍不住一陣劇烈的乾嘔。
牀榻上一個枯槁的人形正靜靜地躺着,看上去了無生氣。和不久前見到的秋月簡直千差萬別,乾枯的臉和皸裂的皮膚讓唯心大吃一驚。
“嘔……”這下她真無法控制吐了出來,因爲太久沒有吃過東西的緣故,即便吐了也只有一灘濃黃色的苦水。
“皇后娘娘!”小太監慌的六神無主,這是他頭一次離這些雲端上的人物這麼近,巴結還來不及,若是出了岔子他後半輩子可就完了!
一聲高亢的“皇后娘娘”讓牀榻上的人眼皮顫了顫。唯心眼角餘光掃到秋月似乎有了動靜,慌忙用衣袖擦拭了嘴角,湊上去,“秋月……”
秋月嘴脣稍稍有蠕動緩慢而又沉重的支起眼皮,在看清楚唯心的臉後,兩行熱淚順着她蠟黃色的皮膚急流而下。
“娘娘……”她的嗓音沙啞的如同被潑了硫酸。
“秋月,你怎麼樣?”唯心連忙握住她只剩下了一層乾枯的皮的手,“你一定沒事,馬上就有人來救你了……”
秋月嘴巴囁嚅着似乎要說些什麼,視線被淚水模糊。
唯心耳朵覆上去,卻只聽到她用力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小……心……”
“什麼?小心什麼?”唯心皺了皺眉,不明所以。
“唯心?”路逸的聲音由遠及近,隨後一聲破門的巨大聲響吸引了唯心的目光。她失落的神色恢復了些許的神采。
路逸依舊一襲白衣,站在門口飄飄欲仙。剎那溫暖了她空蕩蕩的心。他的臉龐那麼柔和目光那麼溫潤,多像她死去的哥哥。
“你又亂跑什麼,身子這麼糟糕。”路逸迅速扯過她在牀榻上坐下,神色一陣緊張,目光若有若無的略過她的小腹。
“哥哥,秋月病了,給她看看吧。”唯心抓住路逸的手,輕聲說。
“好,不過先讓我幫你探脈。”路逸拉過唯心的手,向下捋她的廣袖。露出一截纖纖細的手臂,指尖搭在她的手腕處。在感受到她沉穩均勻的脈搏後路逸鬆了一口氣。
他的指尖修長靈動,笑意安靜又認真,如陽春三月的桃花拂面。
唯心不明所以,突然又有一股噁心感襲來,喉嚨一緊,忍不住趴下乾嘔起來。
路逸滿目溫柔,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小心。”
唯心粗重的喘息着,胃中如同翻江倒海。
“來人,去拿水來。”路逸一邊吩咐下去一邊用手勁兒幫她順氣。“除了噁心想吐,還有沒有其他不適?”
“胸悶。”唯心想了想,搖搖頭。乾嘔過後她的臉色更加慘淡,皮膚蒼白的近乎透明,隱隱看到雙頰上淡藍色的毛細血管。
“唯心啊,你有孕了。”路逸撫摸着她一頭瀑布般垂散在後背的烏髮,動作輕柔彷彿珍惜
世間絕無僅有的珍寶。
“什麼?”唯心眼底閃過一絲茫然。
他清逸的俊顏上笑容加深,“你有孕了啊。”
從茫然到震驚,又從震驚到狂喜,一張巴掌大的臉上不自覺爬上兩抹紅暈,“有多久了……”
“一月有餘,不足兩個月。”路逸的心情跟隨着她的狂喜而喜悅。之前因爲她的魂魄缺失,探脈沒有探出些什麼,一直到了昨日,他才猛然間感受到了這股喜脈在脈搏中躁動着。
一個多月,那不就是在軍營的時候……唯心頓時感覺臉頰滾燙,一股甜蜜由內而外灌滿了她的心。
“你先高興着,我去瞧瞧秋月。”路逸看着她嬌俏的臉頰已經燒起紅霞,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
“恩!”唯心用力點點頭,騰出位置給路逸。雙手不自覺就交疊着搭上了小腹,一雙清冷的眸子也因爲這個突然而至的消息而變得滿目柔情,茶色的瞳仁激盪着水澤。
路逸擡起指尖搭在秋月枯槁的手腕上,閉上雙目靜聽。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他的眉頭從舒散到起皺,再到越皺越緊。
“哥哥?”唯心感覺到了他的緊繃,小心翼翼的問。
“怎麼會這樣?”路逸睜開雙目,收回探脈的手,“她一病不起是因爲身體的器官逐漸衰竭,而且已經到了油枯燈盡的地步。這器官衰竭只能說明……”
“說明什麼……”唯心聽到自己的聲音顫了一下。
“她正在急速的老去。”
室內的氣氛迅速冷卻僵硬。唯心腦中“嗡”的一聲。那是很奇怪的一種感覺,就像是有一隻粘滑的手從她的喉嚨向下,一直順着她的食道撫摸下去。“嘔……”唯心連忙捂住嘴,乾嘔來驅逐那股冰冷又噁心的感覺。
“水呢!”路逸回頭怒吼一聲。
“在這裡!”宮女立刻捧着盛滿水的茶碗來到牀邊,戰戰兢兢的捧上去。
“來,喝下去就好了。”路逸輕輕捧起唯心的臉,將碗送到她的脣邊。
唯心扭着眉毛,一張臉皺在一起,彷彿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在路逸溫柔的哄着下,勉強喝下去一口。
“秋月的病,只能調理,不能根治。”路逸看着她喝了水,便開口說起秋月的病情,“心肺功能已經到了枯竭的地步,能活多久不知道。聽天由命。”
“……”唯心聽完後瞳孔一緊,久久無言,有孕的喜悅也被這個消息沖淡了大半。她看了看纏綿病榻上的秋月,鼻子一酸。
她對路逸的話絲毫不懷疑,既然他已經這麼說,那麼秋月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先讓人去開方子給調理着,接下來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路逸挑眉,搖了搖頭。溫潤的眉目染上一絲悲憫,烏黑的眸子中滲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皇后娘娘,路公子!”正在路逸起身準備去開藥房之時,一旁送水的宮女忽然在二人面前跪下,“奴婢的幾個姐妹也染上了和秋月一樣的病,還請皇后娘娘和路公子……救救她們!”
“一樣的病?”路逸停下動作,認真的盯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