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沒有心情見任何人。心底空落落,彷彿碎成一片一片。纖長的手指一點一點磨砂着唯心冰涼的臉,所過之處一片溫情。
她的眉眼一直是淡淡的色彩,可是即便沉睡,也同樣展露如十五的輝月般,清塵脫俗的芳華。
不久,他的手開始莫名的發抖,腦海中出現一些雜亂無章的奇怪線條,交錯縱橫。心智忽然間亂作一團,有難以復加的情緒在心底滋生。
眸子深處片刻漆黑片刻深紫,有什麼東西正在他的腦海中生根發芽,生出觸手般的藤蔓。
猛然起身衝出帳外,大雨滂沱將他從頭至腳澆築。
他的眸子深處跳動起詭異的深紫,隨着他拳頭緊攥的力度滿滿淡化爲一汪清水的淺紫。血管內的血液在燃燒,鑽心的痛楚幾乎將他的胸腔撕裂。
“皇上,外面雨大,快回營帳去吧。”劉少賢並未走遠,見到樑政衝出後又折了回來。
樑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頭低垂,任憑劉少賢呼喊。
“殺……”他突然迸發出一個音節,緊接着劉少賢的咽喉被他刺穿,呼吸瞬間被奪去,依稀一股焦糊味瀰漫。
雨水打落在樑政張裂的虎口,縷縷青煙被打散。
“殺……”他的眉目猙獰,機械的重複着這一個音節。
“皇上!”五虎將聞聲接連趕來,隨後被眼前的這一幕震驚,“皇上息怒!皇上饒了劉副將吧!”
只見劉少賢瞪大了眼睛瞳孔渙散,脖頸處的皮膚一片焦黑。而樑政,出招的動作還未收回,眸子深處是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戮。
“皇上息怒!”五人跪成一排,不明樑政這般暴怒是爲了哪般。
劉少賢這是犯了什麼滔天大錯,一向陟罰臧否的樑宣帝不惜下此毒手。
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樑政也愣住了。他的瞳色迅速恢復爲玄墨一般的漆黑,觸電般收回了自己的手掌,他對於自己方纔的舉措無比震驚。
身子搖搖欲墜,向後倒去。
“皇上!”五虎將不約而同的衝上前來將他扶住,目光中滿是擔憂。
“這是怎麼回事?”樑政頭痛欲裂,胸腔被無形的藤蔓勒得緊緊。
衆人一片沉默,無人敢回答,目光都紛紛落在劉少賢身上。
“請太醫來,給少賢看看。”樑政起身,上前將劉少賢扶起。樑政的臉色有些蒼白,雨水順着他眉宇的線條滑落,眸子中的戾氣已經消失不見。彷彿方纔那個嗜血魔神般的人根本不是他。
只有指尖絲絲血跡提醒着衆人片刻之前發生的事情根本不是幻覺,劉少賢重傷,被樑宣帝所傷……
“此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樑政眸色幽深,他吩咐五虎將帶着劉少賢就診,“你們來有什麼稟報嗎。”
“啓稟皇上,嘉靖長公主的蹤跡依舊沒有被發現……”
“繼續去找。”樑政揉了揉眉心,則轉身回了營帳。
回到營帳後梁政跌坐在一旁的靠椅上,他苦澀的看着唯心沉睡的側臉,顫抖的伸出了手想要撫上。
這幾日他的情緒一直不受控制的暴躁,稍有不稱意輕則發怒,重則出手傷人。
唯心,是因爲你不陪在我身邊,所以我才如此惶惶不安嗎……
溼潤的指尖觸碰到她肌膚的一剎那他縮回了手指,運起丹田的真氣遊走在全身各處,縷縷白氣從他的
身上蒸騰,片刻後衣衫和指尖都恢復了乾爽。
他輕輕將她摟過,半合雙眼。
唯心換下的衣服被侍者抱回來疊整齊後摞在一旁,無意間一個溼透了的錦囊掉在地面上。
樑政眼皮稍稍擡了擡,示意那人將錦囊拾起。
……
“且將這錦囊手下,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要打開,或許緊要關頭能派上用場。”
……
萬不得已?樑政突然想起來了,不過五臨走之前還說過,錦囊在危難關頭可以幫他們一把。想到這兒他心臟一陣狂跳,急忙示意來人將錦囊送來。
打開錦囊,樑政的呼吸抑制。
出乎意料的是,錦囊內空空如也,什麼東西也沒有。
路逸剛剛拐過幾個營帳後撞上一個人。一擡頭,羅川帶着半張銀色面具的臉毫無預兆的撞入視線。
路逸一頓,“你來了……”,他對於羅川的出現絲毫沒有驚詫,甚至早已預料到。
羅川毫無波瀾的看着路逸,“你要問我她的魂魄去哪裡了嗎?我也不知道。”
滂沱的大雨濺落洗刷着兩人之間迴盪的沉默。
“不過猜也能猜出一二來。”
在經羅川提點後,路逸一瞬間明白了大概,他咬了咬牙。
終於,兩人一同脫口而出,“富春居!”
“既然來了,就同我進去看看!”路逸抓起羅川的胳膊就要把他往營帳裡拽。
“無礙,你把你的心給了她,她不會昏迷太久就能醒過來。”羅川的強調依舊如同死人一般,黑瞳中是亙古不變的一潭死水。任憑路逸如何使力,他依舊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那這麼說,缺了一個魂魄她不會有事?”路逸猛地回過頭,眉目間帶着十分的驚喜。
“不,會醒醒睡睡。”
路逸的表情重新陷入灰敗。
“必須要找回來,否則她撐不了多久,有你的心臟也不行。”
“明白,我現在就回去和樑政說。”路逸嘴角無奈的下垂,溫潤的眉目被大雨和悲憤沖刷着,周身發寒。
營帳的帷幔再次被拉開,一股水汽傳入帳內,火盆內的炭火微微跳了跳。路逸和羅川二人渾身透溼着走了進來。
“參見皇上。”羅川看着樑政滿目失望盯着手中的錦囊,頓了頓,躬身行禮。
樑政這個有些陌生的聲音吸引過去目光,扭過頭便見到一白一黑兩個身影,如同黑白無常般默契無疑。二人髮絲皆是正順着向下淌水,吐息間呼出絲絲白氣。
“啓稟皇上,羅川恰好在襄陽一帶,他接到傳召就來了。”
樑政將錦囊甩在牀榻上,放下唯心後起身,“羅先生。”
錦囊中空無一物,所以此刻他只能寄希望於精通陰陽之道的羅川身上。
“皇上,娘娘的魂魄丟了,皇上可願親自去找回來?”羅川拱手,開門見山,他的性子素來如此,不喜一個字的廢話。他面上的半張面具被雨水打溼後散發着溼冷的光色。
“願意。”昏暗的帳內,樑政絕豔的眉目深邃,只聽他堅定不移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久久迴盪,穿破滾滾雨聲,直刺入心扉的最深處,“願意,羅先生請說。”
“好,皇上可知長安的富春居?”羅川點點頭,繼續說。“娘娘被凌霄兒帶走後就是從富春居逃了出來。不
過,她似乎在裡面小小的賭了一把。”
“富春居號稱能滿足最挑剔的顧客,實現最匪夷所思的願望。所以知情的人都稱之爲,魔鬼的祭壇……”
樑政眉頭緊了緊,被羅川的說辭震驚。
“無論任何願望?”
“只要你贏下去……過了三輪後……無論任何願望……”羅川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幽幽如同遠在山麓的霧氣。
“你說唯心賭了。”
“是,娘娘她賭了,因爲進去的人必須要賭。”
“難道她賭了魂魄……”樑政雙手緊攥成拳,骨節森森林立,剛剛癒合的指骨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似乎要被他再次捏碎。
“皇上,您的手還沒有完全的好,務必不要再用力!”路逸看到有絲絲血跡從他的指縫間滲出,連忙警告樑政鬆手。
“韶華。”羅川指了指自己沒有帶面具的另一半臉。“賭有三輪,女客第一輪無一例外,下注韶華,贏了的人,贏得青春年輕的容貌重返,輸了的人……”
“那她呢!”
“看樣子娘娘並沒有輸。”羅川比樑政要鎮定許多,氣息依舊如一潭死水,“到富春居豪賭的人,只知道贏過三輪無論任何願望都能實現,可誰知,富春居在他們豪賭的同時,會一點一點吞噬着他們的魂魄。”
“皇上現在已經清楚了娘娘魂魄的所在之地吧,在下才學淺疏,只能推斷至此,剩下的還靠皇上到富春居一探究竟。”羅川對上樑政的眸子,卻意外發現他的瞳仁深處微微泛着不明的紫光。
“朕知道了,大軍即刻啓程回國。朕帶着唯心先走。”
“臣下關於娘娘的病情還要和路逸商談,先告退。”羅川看了看路逸,隨後回過頭向樑政稟報。
“先生且去。”樑政堅定不移的回答。
兩人出了營帳,羅川的神色立刻冷了下來。
“羅川?什麼事?”路逸跟上羅川不停的腳步,追問道。
“樑政身上有邪氣。”羅川猛然停身,面上陰沉的可怕,“剛剛和他對視的那一眼,我從他的瞳孔向內看到一團紫氣。”
路逸愣住。他只是名大夫,通藥理,治病救人。邪氣還是妖氣,他也不懂。但羅川與他相伴了那麼多年,直到樹都蒼老了,故人仍依舊。
他信他無疑。
“很可能他染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羅川來回踱着步子,“那感覺太詭異了,就像有上百雙蛇的眼睛在和你對視。”
“怎麼個說法。”路逸立刻選擇相信,他對羅川從來都是深信不疑。
“邪氣還十分微弱,我需要進一步觀察。”羅川警告他嚴肅起來,“待我先檢查邪氣的來源,看是不是練了邪功的緣故。”
“烈陽掌是至陽的流派,就算是與邪功絕對是水火不相容。”路逸的目光中帶着幾分探究,搖搖頭。
“先給他開些有鎮定功效的藥。”羅川對上路逸的視線,雨水拉起的雨幕中兩人快速的交換着眸中的信息。“先壓制住邪氣。”
“這個你大可方心。不過這次你且隨我去長安。”
“大可不必。”
“可是她現在需要你!你不願意進宮,那住在大院……如何?”
路逸滿眼期待的神色,等着羅川回答,隔着水汽羅川帶着枷鎖的臉顯得那般不真實,刻板,死氣沉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