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章

忘憂島。

島上陽光明媚,清澈的河水蜿蜒流過,天然的卵石壘起了寬闊的河壩。河邊,一片綠樹蔥鬱,環抱着一座古樸典雅的木質閣樓,當中的樓閣共有兩層,向兩側各伸展出一條長廊。

樓前的院子裡,養着一些可愛的小動物,小雞在院裡啄食,一羣小黃鴨在前面的小河裡嬉戲。

沉魚已經是十五歲的大姑娘了,她拎着一個小籃子,奔到了樓閣二層,興致勃勃地喊道:“小公子……”

屋內空蕩蕩,靜悄悄的,根本就沒有人影。

沉魚心中頓時一沉,主子帶着青梅和北斗南星出去了,島上就剩她和紫迷在照料小公子。紫迷方纔去熬藥,囑她好生看着小公子,她纔去了一趟茅房,小公子就又溜出去了。

沉魚放下籃子,急匆匆從樓裡奔了出來,在屋前屋後轉了一大圈,依舊看不到那個小小的人兒。

“去哪裡了?”沉魚眸光流轉,不經意間擡首。

細看。

青蔥綠葉間有一片白色衣角,在風裡輕輕飄蕩着。

“小公子,求求你,下來吧!你又爬樹,那上面危險的。”沉魚也是伶俐頑劣的主兒,偏偏到了小公子面前,就無計可施。一個才四歲的娃,就讓她天天頭疼。

一張清秀的男孩臉蛋從綠葉間露了出來,白皙的臉龐,襯着碧綠的葉子,分外明麗。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秀氣明亮,笑起來隱隱透出三分邪氣。

他坐在樹枝上,雙腳擺動,笑眯眯說道:“魚兒,你又不乖了,不要叫我小公子,叫我無邪公子,記住了!這麼一會兒不見,就找來了,是不是想本公子了。”明明是奶聲奶氣的稚子之音,偏偏說的是大人的話。

沉魚撫了撫抽痛的額角,她還沒見過四歲的孩子這麼早熟,有時候深沉的要命,有時候邪氣的要命。明明是一個小娃,偏不當自己是孩子。別說叫自己姨了,連個姐姐也不叫,和北斗南星更是稱兄道弟。明明叫江澈,聽聞自己的娘是纖纖公子,便自己給自己起了個無邪公子。

無邪!

真不知他是天真無邪,還是頑劣無邪!

沉魚斂去苦笑,換成一臉的甜笑,央求道:“無邪公子,您下來好嗎?要是在樹上發病,一頭栽下來就危險了。”

沉魚看到沒法子,便開始拿病嚇唬他。

江澈聽到沉魚的話,鳳眸中掠過一絲黯淡,畢竟是小孩子,雖然說早已習慣了幾日一次的寒症發作,但是,小心眼裡,還是頗難受的。最遺憾的是,因爲寒毒侵體,孃親教給他的內力進展緩慢。

從三歲起就開始隨着娘學習武藝了,到現在,學了一年了,卻只學會了招式。沒有內力,輕功當然更學不會,到現在連一丈遠都躍不過。

不過,也僅僅黯淡了一瞬,他便邪邪地笑了,“魚兒,本公子要是從樹上栽下去,那你豈不是會傷心死。哈哈哈……”

笑聲忽然凝住,就好似被人生生掐斷了一般,江澈的胸臆間忽然一陣劇痛襲來,他一頭向樹下栽了下去。

“啊!”沉魚發出一聲尖叫,伸手去接。

一道青影如輕煙般掠過,伸臂接住了墜落而下的白影。瑟瑟剛從海上歸來,走到這裡,恰巧接住了他。

江澈擡睫看了看瑟瑟,脣邊勾起一抹甜笑,道:“我就知道娘會接住我的。”

一句話未曾說完,小臉已經褪盡了血色,嘴脣緊抿,拳頭緊握,額角滲出了一滴滴的冷汗,小小的身子更是打着顫,牙齒幾乎將嘴脣咬破。

可見,是痛到了極點,冷到了極致。可是,小傢伙自始至終都沒有哭鬧和喊叫。

這份疼痛,連大人怕都是難以承受吧。

“澈兒,痛得厲害,就哭出來!娘不會笑話你的!”瑟瑟抱着江澈,施展輕功,飛速躍向了二樓,快步走到了室內。

“我是男子漢,我不怕痛。”江澈扯開脣角,擠出一抹笑容。他知道,其實他痛時,孃親比他更痛,所以,他不會哭,他不想讓娘看着傷心。

瑟瑟何嘗不知澈兒的心思,看着他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她的心,就好似貓爪般難受。她讓澈兒躺在她懷中,將手掌放到他後背,向他輸送內力,希望澈兒能好受一些。

牀榻上,瑟瑟抱着澈兒,一個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個忍受着心痛的折磨。半個時辰過後,疼痛漸消,澈兒躺在瑟瑟懷裡,痛的累了,睡着了。

紫迷遞過來溫熱的溼毛巾,瑟瑟柔柔地將澈兒臉上的冷汗拭去。

她凝視着懷裡這張童顏,剛剛發作了寒毒,全身還是冰冷的,臉色蒼白,就連嘴脣都沒有一絲血色。長長的睫毛低垂,纖密如黑翎羽。只是,睫毛上,掛着一滴淚花。清醒時,他沒哭,睡着了,終忍不住淌出了淚。

或許是因爲知曉自己的身子狀況,澈兒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他懂事,他珍惜着每一日的時光。他從不抱怨,從不哭泣,他每過一天,就要給她們帶來許多歡笑。只是,老天何其不公……

瑟瑟伸指,撫過澈兒的眉眼,將他睫毛上的淚珠拭去。

當年,從崖上墜落之時,她本已萬念俱灰,如若不是知曉腹中還有他,或許她們母子早已粉身碎骨了。因爲他,她才能在這世間活了下來,也因爲他,她帶着滿懷的母愛和歉疚。

她未曾料到,孩子繼承了她的血脈,卻也繼承了她身上的瘴毒和寒症,併發成寒毒。

瘴毒和寒症在她的身上,根本不足掛懷,可是,到了孩子身上,因爲是從胎裡帶來的,且併發成了寒毒,是以很難根除。四年了,她也尋了不少藥草,只是卻只能延緩毒發減緩發作時的疼痛,並不能根除。之前,都是一月發作一次,而現在,澈兒發作的是越來越頻繁了。再不根治,她真的害怕失去澈兒。

聽聞馬躍說,他通過探子打探,知悉歐陽丐從海外帶回來的藥草,其中有一味是能根除寒毒的。海戰時,她不打算讓馬躍強搶,因爲那樣會連累許多無辜的兄弟死傷,還不一定能搶到手中。但不代表她就是放棄了藥草。

她起身,替澈兒將錦被蓋好,匆匆走了出去。

“紫迷,青梅,準備一下,明日一早,我們去緋城。”瑟瑟淡淡吩咐道。

“小姐,帶上小公子一起兒去嗎?”紫迷問道。

瑟瑟頷首,這一次不知在緋城呆多久,若是留澈兒在島上,她是絕不會放心的。寒毒發作時,她若不在身邊,澈兒有個意外,她情何以堪。

帝都緋城。

蘭坊。

“蘭坊”是緋城近幾年崛起的青樓,名冠京師,裡面的女子都是以蘭的品種爲名。當紅的妓子有雨蝶,墨蘭,素芷……

“蘭坊”與胭脂樓等其他妓院不同,女子不賣身,但是,卻個個才藝極佳。當年素芷一曲《清商》冠絕天下,雨蝶一舞魅衆生,使“蘭坊”成爲文人騷客,江湖俠士無一不神往的去處。

蘭,色清,韻清。來到“蘭坊”,令人氣清,神清。王孫公子,文人騷客,去慣了“胭脂樓”那樣令人醉生夢死的青樓,對於“蘭坊”,極是眷戀。

不過,無人知曉,這“蘭坊”其實是東海海盜的消息收集點。

暮色降臨,天地間頓時黯淡下來,白玉似的月華漸漸升至半空中,爲夜色籠上一層清冷而朦朧的霧氣。

清蘭閣,“蘭坊”的最高處,鏤空的硃紅窗子打開一道縫隙,江瑟瑟憑欄而望,底下的一景一物盡收眼底。

“今晚倒是挺熱鬧啊。”江瑟瑟一襲男裝,倚在窗邊,眺望着樓下的人流,似笑非笑地搖着摺扇,刻意粗着的嗓音說道,聲音裡帶着蠱惑人心的磁力。自從四年前墜崖後,瑟瑟只要到緋城現身,都是以男子身份而來,且臉上帶着新作的面具。

素芷淺淺笑了笑,她生的極美,朱脣不點自紅,肌膚勝如初雪,是一個純似幽蘭,嬌美勝牡丹的女子。

“主子,你派我打探的消息,素芷已經打探請楚了。”素芷清聲說道。

“說吧!”瑟瑟眯起眼睛,慵懶地攏起耳畔下垂的髮絲。

素芷瞥了瑟瑟一眼,垂首稟告途,“歐陽丐的藥草一到緋城,便全部高價出售了,賣到了城裡的各家藥坊,素芷派人打探了,那裡面根本就沒有主子所說的醫治寒毒的藥草。”

瑟瑟心底一沉,馬躍明明說打探到歐陽丐的藥草裡是有醫治寒毒的,何以?莫非馬躍的消息有誤?

“主子,我聽說璿王府有一個孩子,也得的是寒症,據說也是胎裡帶的。不過,素芷沒打探到璿王是否從歐陽丐那裡購買藥草。”素芷道。

聽到璿王這兩個字,瑟瑟心頭一顫,寬袍中的玉手已經緊緊握在一起,握得指尖發白。四年來,她刻意迴避着這個人的消息,這次,是四年以來,她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

“主子,您沒聽過璿王的大名?”素芷看到瑟瑟良久不說話,輕聲問道。

瑟瑟冷冷笑了笑,沒有聽聞,怎會沒有聽聞?

當她生下澈兒,那小小的人兒,黑藍色的肌膚,帶着毒的孩子,哭聲是那樣的細微,那一刻,她咬牙吐出的便是這個人的名字。

當澈兒一天一天的毒發,她抱着他,一顆心揪痛,她咬牙吐出的還是這個人的名字。

這個如魔咒一般的名字。

這個曾經令她愛,令她恨,而如今,只是讓她悵然的名字。

“璿王府中那個中寒毒的孩子,是誰的孩子?”瑟瑟沉下心,定定問道。

“聽說是他的妃子的,據說是在邊關娶得。四年前,璿王遣散了府內所有的姬妾,獨留她一個,按理說應該是很寵愛她吧,可是不知爲何,在兩年前,又休了那個妃子。雖然休了,他卻沒有趕她走,仍許她住在府裡,素芷認爲,應當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留她的吧。”

瑟瑟淡淡笑了笑,他會休了伊冷雪?倒是奇聞!既然伊冷雪那個孩子也有寒症,那麼,夜無煙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素芷沒有查到璿王府買藥,那是因爲根本就不用買,歐陽丐只需暗中送過去即可。

如今,只有他的府裡有藥草,這可如何是好?

“璿王此刻可在緋城?”瑟瑟低聲問道。

素芷點了點頭,道:“五月初八是聖上的生辰,璿王五日前便從邊關趕回來了。據說,後天他府中有一場宴會,宴請的是太子和逸王。”

“逸王?”瑟瑟挑眉,夜無涯也封了王,在忘憂島居住這幾年,真是和世事隔絕了。

如若她去求夜無涯,不知能不能從夜無煙那裡討到解藥。只是,上次他幫她到牢裡探望爹爹,已經麻煩過他一次了。她不能再連累他了。

她要夜探璿王府。

暗夜深沉。

瑟瑟一襲黑衣,黑巾蒙面,從璿王府後院翻牆而入。對於璿王府,她不止一次暗夜外出,道路還是熟悉的。她如同一片葉子般輕飄飄落地,眼前,還是那片竹林。

再闖竹林,因爲有了上次的經驗,按理說,應當是輕車熟路,然,沒料到,這個竹林再不是她上次闖過時,那般簡單了。

沒走幾步,就不知道觸動了哪裡的機關,如簧般的暗器襲來。她躲過一波波的暗器,卻驀然發現,這竹林不僅有機關,還擺了陣法。是依照上古五行陰陽陣所創的江湖上最厲害的“九宮陣”,如若不是她這四年在忘憂島演習過陣法,今夜,她不是死在這竹林中,便會被夜無煙活捉。

瑟瑟躲過一撥暗器,定睛看了看,發現和“九宮陣”略有不同,顯然是經過了改創,夜無煙手下,果然是有能人。精通五行遁甲的,應當是那個璇璣公子鳳眠。

肩頭上暮然中了一箭,瑟瑟眉頭一皺,細細觀察着陣法,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終於從陣中走了出來。但是,機關啓動的聲音早就驚動了府裡的侍衛,竹林外,等待瑟瑟的,是一場廝殺。

金堂金總管站在侍衛最前方,望着那抹俊逸的人影從幽林中步出,他笑眯眯道:“閣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璿王府爾也敢闖!”

瑟瑟冷冷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不想因爲用新月彎刀泄漏了身份,是以,今夜,她帶的是一柄寶劍。瑟瑟知曉,金堂能做夜無煙的總管,武藝自當不弱,不敢小覷,抽劍在手,和金總管鬥在一起。

金總管沒料到這個黑衣人這麼不好對付,鬥了十幾招,他已隱隱處了下風,要說,他可是身經百戰的擒虎手啊!

瑟瑟不敢戀戰,賣了一個破綻,引金總管來襲,然後長劍一揮,迫退包圍上來的侍衛,纖腰一擰,縱身躍到了高牆上。

“金堂,來者何人?”暗夜中,一道冷澈低沉的聲音傳來。

曾經牽動她心魂的聲音,還是那麼熟悉。只是,似乎比之以前,更加冷然了。

瑟瑟垂首,淡淡瞥了一眼那正疾步而來的高大俊逸的人影,不想來人正看向她,兩人目光相觸,看到他深邃的眸底那點點寒意,瑟瑟心底一凌,縱身向外躍去。

夜無煙聽到機關觸動的消息,知曉有人夜闖璿王府。金堂帶着人去抓人,他坐在書房內,不知爲何,一顆心心煩意亂,坐臥不寧。

璿王府的竹林,自從建立,也不知困住了多少心懷不測之人。只有一次,困住的是她。想起當日情景,夜無煙心底忽然一滯。他披上衣衫,快步向竹林走去。

夜無煙沒料到,來人武功如此之高,連金堂也不是他的對手,竟然讓來人逃了。

他想起黑衣人臨去的一瞥,他的心忽然抽緊,一種窒息的感覺讓他感覺自己好似死去了一般。

那黑衣人是誰?

他沒看清她的眼,只感受到了她的眸光,那樣淡,那樣冷,那樣飄緲!

何以淡淡的一瞥,他便如此失魂?

而那目光,那目光竟然是生生刻入到心尖,深深印入到腦海的眸光,那目光是夜夜在夢中出現的目光。

是她嗎?

夜無煙縱身躍上高牆,向着遠處那抹如煙似霧的身影追去。

天上冷月不知何時移到了陰雲之後,天地間忽然黯淡下來,前方的人影漸漸隱入到黑暗之中,繼而不見。

夜無煙施展輕功,狂奔而去,然,屋檐茫茫,哪裡還有那襲黑影。然,他卻不肯放棄,只因爲那一瞥的目光,和她的目光是何曾相像。

他狂奔着,帶領着金總管和侍衛在暗夜裡尋找着。可,最終是一無所獲。

金總管望着暗夜裡靜立的男子,這種境況太熟悉了,因爲不是第一次發生。

每一次,當王爺看到一個和王妃熟悉的背影,或者僅僅是一襲青衫,他都會狂奔而去,可是,希望總是會落空。那個如蘭似蓮的女子,終究是杳無音信。

四年了,他們都知曉希望已經渺茫,從那麼高的山崖上墜下,就算被人救走,怕也是活不成了吧。可是,王爺卻堅信她是活着的。

他封她爲王妃,遣散了府內那些侍妾。

雖然府內還留着那個伊冷雪,但是,早在兩年前,北魯國可汗退位,赫連傲天登基的那一年,便取消了伊冷雪的名分。

“金堂,方纔那黑衣人,用的是什麼兵刃?”夜無煙忽然想起了什麼,冷聲問道。

“是寶劍!”金總管如實回答。

夜無煙的眸光一瞬間黯淡下來,他苦澀地笑了笑,緩步向府內走去。

希望再次落空了,那個黑衣人或許只是有一點像她罷了。

他尋了她四年,只要戰事一停,他便派人去尋找,可是人海茫茫,再也沒有了她的消息。東海,他去過不止一次,不僅尋不到她,也打聽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就連她的兩個侍女青梅和紫迷也銷聲匿跡了,據說在一次海戰後,那兩個侍女受傷而亡。他原本還打算抓了那兩個侍女,細細詢問呢,可是這個線索也斷了。

他也曾想過,是否她和那兩個侍女一起躲起來了呢?是以,他在島上安插了兩個探子,可惜的是,四年了,一點消息也沒查到。如若她活着,不會一點消息也查不到,除非她瞞住了島上的所有海盜,也或者,她真的不在這個人世了。

難道說,她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他的胸口一陣又一陣悶悶地抽痛着,心裡突然有一股絕望驀然翻了起來,帶着血腥味。難道,這心,已經真的痛的裂出血來了麼。

他靜靜佇立在後院的新月湖畔。

天不知何時陰了,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這是今年入春以來的第一場雨。雨絲濛濛,越來越大。湖面被紛飛的雨滴濺起一圈因的漣漪,就連剛盛開的睡蓮也被雨滴砸的脫落了花瓣,嫣紅的花瓣隨水飄蕩,好似覓不到歸宿一般,在水中幽幽打着轉,一如他空虛飄零的心。

在雨中,他肆無忌憚地哭着,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瞬,都在腦海中翻騰,對她的思念,就像勾踐的寶劍,深深刺入到心中,流出苦澀的膽汁。

他永遠失去了她,他此時,終於知曉什麼是物換星移,什麼是滄海桑田。這一世,沒有她的日子,他就是行屍走肉。

“等我啊,瑟瑟。”他低低說道,“當肩頭的重任卸下,我便隨你而去,快了,你要等着我啊!”

金總管帶着侍衛,站在雨裡,遙遙看着夜無煙,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看着他在雨中靜立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雨淅淅瀝瀝變得小了,王爺才轉身,渾身溼淋淋地走來。

金堂遞了帕子給夜無煙,他接過,抹去玉臉的溼潤,俊臉上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清冷,只有黑眸中還殘留着一絲痛楚,那是隔不斷抹不去的痛和思念,這一世,恐怕永遠也從他的眼底除不去了。

瀲灩河。

水光瀲灩,月影朦朧。

一入夜,瀲灩河邊,便有一隻只的遊船在水中游蕩。緋城雖然有無數的秦樓楚館,妓子們也都風情萬種,可是瀲灩河的船孃別有另一種風情。

據說,她們生的標緻水靈,不僅溫柔體貼,琴棋書畫也無一不精。是以,到瀲灩河尋芳的王孫公子也不少,最重要的是,意境好,攜着美人駕一葉小舟盪漾在河水碧波之上,從文人墨客到大老粗無不趨之若鶩。

“蘭坊”在瀲灩河也有小船,今夜,瑟瑟攜着紫迷坐在一隻小舟上。

她特意讓素芷派人將小船裝扮成了白色,在花紅柳綠中,這抹月白色,極是醒目。

瑟瑟依舊是一襲青衫,他坐在船頭慢慢地划着船。擡眸望着岸邊,只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岸上絡繹不絕的車隊中脫穎而出,撞入了瑟瑟的視線之中。

寶馬雕車,朱輪銀飾,錦簾羅幕,一對硃紅的車輪在夜色迷濛中顯得格外豔麗。

馬車在十多個奴僕前呼後擁下,停在了河畔。兩個奴僕慌忙彎腰趨前,掀開了錦簾。一個錦服公子從車中緩步踱了出來。

江瑟瑟目光一凝,脣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等的人,終於來了。

那錦服公子正是太子夜無塵,他衣着光鮮,腰間絲絛配着碧玉琅環,身形挺拔,面容清俊,劍眉朗目,只是眉宇間,隱有一股戾氣。他身畔的老奴,乍一看竟讓人有些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待得仔細觀察,瑟瑟不禁盈然而笑,那無疑是宮裡的老太監。

瑟瑟彎腰鑽到了船艙內,玉手搭在琴上,開始演奏。

琴曲乍然在河面上響起,那樣輕靈,那樣纏綿,那樣優美,如同人間仙樂。

所有的人都將眸光凝注在那傳出琴音的白篷小船上,這是一隻從未見過的小船,聽琴曲,不知那撫琴的女子生的如何絕色。

太子夜無塵微微一笑,便向那白篷小船走去。

他身側的老奴,自小便保護他安全的老太監管寧道:“殿下,那條小船上不知是哪位姑娘,據說是新來的,殿下不如換別的船吧。”

太子眉頭一凝,負手冷聲道:“管寧,你管的太多了。若是不放心,隨我一起上去吧。”

早有侍衛向瑟瑟的小船招了招手,瑟瑟長篙一點,小船便靠了岸。

太子帶着管寧緩步登上了船。

艙內佈置的極素雅,裡面也是白布貼壁,牆上懸着一副仕女撲蝶的工筆仕女圖。擺着一張小紅木桌子,桌上擺了四樣酥點,一壺酒。

一個紅衣女子坐在桌子一側,靜靜地挑着弦,一個青衫男子在船頭划船。

“公子,請坐。”紫迷起身,笑意盈盈地招呼着夜無塵。紫迷打扮一番,也是花容月貌,姿色不俗。

“方纔的曲子可是你彈得?”夜無塵傲然問道。

紫迷笑了笑,方纔那曲子自然不是她彈得,是瑟瑟彈奏的。不過她還是頷首笑道:“是奴家所彈。”

紫迷素手執起酒壺,將自己面前的酒盞斟滿,又微笑着將那面前的酒盞斟滿。

盞是高腳琉璃盞,深紅色瓊漿入盞,將通透的琉璃盞也映紅了。

“紫兒多謝公子棒場,這一杯敬公子。”紫迷軟語道,聲音溫柔的似乎能掐出水來。

夜無塵微笑着執起酒杯,剛要飲下,卻聽他的老奴管寧道:“爺!”

那老奴的聲音雖尖細柔和,卻帶着一股子壓力。

夜無塵在老奴的注目下,神色頗無奈地將手中酒盞傾斜,倒到另一個空杯中少許,凝眉道:“來人!”

小船還不曾離岸,在岸上侍立的侍衛,躍到船上,小心翼翼走了進來,執起酒杯,將他倒出來的酒液飲了下去。

紫迷撅嘴慎道:“公子,您這是做什麼,難道是怕奴家下毒嗎?”言罷,執起琉璃盞,將杯中酒液悉數飲下。

夜無塵挑了挑眉,淡淡笑道:“家父定的規矩,我也無奈。”

紫迷嬌嗔道:“那這些糕點,是否也要他們事先嚐過,公子才肯動筷呢?””

夜無塵頷首淺笑。

紫迷掩脣吃吃笑道:“這麼說,公子您每餐都是吃這些下人剩下的了?”

夜無塵頗無奈地攤了攤手,模樣極是無辜。

紫迷道:“公子,您瞧,我和您的侍衛都喝過了,這次確定沒毒了吧。”擡手又給他斟了一杯,夜無塵端起,一飲而盡。這次,他那老奴倒是沒再阻攔。

“姑娘,再奏一首曲子吧,本公子愛聽。”夜無塵笑道。

紫迷眼見得他將酒液飲下,淺笑盈盈的玉臉驀然凝重起來:“公子,其實方纔那首曲子並非奴家所奏,而是奴家的公子所奏。”

“哦?”夜無塵將酒盞輕輕放下,斜倚在座椅上,劍眉微微凝了起來,“你還有公子?他在何處?”

夜無塵身畔的老奴管寧早已警覺地趨步走到夜無塵身側。

“就在船頭!”

“撐船的?那就請你家公子前來相見。”夜無塵饒有興味地微笑道。

船艙的簾子被一隻白皙的玉手掀開,一個青衣公子緩步而入,步伐優雅,氣質脫俗,只是模樣卻生的極是普通。正是女扮男裝帶了人皮面具的江瑟瑟。

她一進來,夜無塵便訝然擡起頭,黑眸閃爍,似是怔了怔。

“閣下是……”

瑟瑟微笑着一撩長衫下撂,姿勢優雅地坐在他對面的凳子上,悠然淡笑道:“我只是一無名小輩,區區名字不敢在殿下面前說出。”

瑟瑟話音未落,便看到眼前寒光一閃,一把劍帶着凌厲的勁風襲向瑟瑟,是那個老奴出手了。

瑟瑟閃身避過,冷笑着道:“閣下且慢出手,不知可曾聽說過璇璣老人的兩色斛?”

夜無塵呆了呆,他倒不是因爲瑟瑟說的兩色斛,而是因爲瑟瑟脣邊那冷然的笑意。

護着太子的老奴聽到兩色斛,卻是臉色突變。

瑟瑟看去,知道這老奴自是聽說過兩色斛了。

“傳說百年前,璇璣府裡的璇璣老人,他精於機關術,製造出許多精巧的器玩。有一件就叫做兩色斛。據說壺的內部是分爲兩半的,可以儲存不同的酒液,互相隔離,絕不混淆。雖然都是由同一個壺嘴裡倒出,但是,你按住壺把上不同的孔,倒出的酒液也不同。第一杯可以是美酒,第二杯就可以是致人死命的毒藥。”

瑟瑟淡若輕煙地說罷,那老奴和夜無塵的目光卻早已齊聚在桌案上方纔紫迷給太子斟酒的酒壺上。

白瓷底子,上面繪着淺淺的花紋。

很素淡,很普通。

那壺把上,可不就有兩個極小的孔嗎?比針眼大一些,不細心去看是很難發現的。

“這壺你哪裡得來的?你,給太子下毒了?”老奴仰起臉望向瑟瑟,白淨的臉龐更加慘白,利目中有沖天殺氣襲來。

這把普通的酒壺竟然就是兩色斛,方纔侍衛試的酒沒毒,並不說明第二杯酒就沒毒。他保護了太子二十多年,還從未出過差錯,卻不想馬有失蹄,他竟栽在這小小的兩色斛上。

“殿下,可有何不適?”那老奴俯身在太子身前問道。

“起初胸臆間有一點點疼痛,現在……似乎開始向全身蔓延了。”太子夜無塵臉色慘白地說道,一雙黑眸狠狠瞪着瑟瑟,狂怒的眼神好似兩簇火焰冷冷燃燒着。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看來這人是活的不耐煩了。巾國小說軍一小說夏斬速匿最快最好的立學囚請記佳本站域名毗刪c“蛛u舊亡

“解藥拿來!否則讓你求死不能求活不得。”管寧趨步走到瑟瑟面前,冷聲道。

“公公,何必動怒呢。我無意要太子殿下的命,之所以如此做,只是有一件事情要求太子殿下罷了。”瑟瑟言罷,從袖中摸出一粒赤紅色丹藥,道:“這便是解藥,但是,卻只能解得太子此次毒性發作。”

管寧手中接過藥丸,有人試了試藥,確認是解藥後,便給太子服了下去。夜無塵用瞭解藥,蔓延全身的疼痛才緩緩退去。

他拂了拂額前亂髮,那髮絲已經被冷汗浸溼了。貴爲太子,他何曾受過這般折磨,方纔那毒藥發作時的疼痛,簡直如同萬蟻鑽心,凌遲割肉。

他怒不可遏走到瑟瑟面前,只覺得胸臆間的火氣騰騰燃燒着,壓都壓不住。伸腿衝着瑟瑟腿彎上就是一腳,口中罵道:“說,是誰派你來行毒害本太子的!”

“公子!”紫迷心疼地喊道。

瑟瑟早知夜無塵武藝不咋地,但是被他踢了一腳,還是疼得難受。

她不是躲不開,而是不想躲。

不管如何,那毒藥已經讓他吃了下去,她也算是有求於他的,不能一味來硬的。

“殿下,若是想要刺殺你,方纔何必給你解藥呢?我只是有一事要求殿下幫忙。”瑟瑟顰眉說道。

夜無塵氣得臉色發黑,思及方纔那疼痛的折磨,冷笑道:“什麼事!”

“明晚璿王府裡有宴會,我希望太子殿下能帶我前去!”瑟瑟淡淡說道。無論如何,璿王府她是一點要進去的。

夜無塵挑眉,看到瑟瑟提到璿王時,清眸間的冷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可以,本殿下很樂意帶你去,只是,你不會是去刺殺璿王的吧?”

瑟瑟搖頭道,“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放心好了,只是去見識一番宴會的盛況罷了。”

夜無塵黑眸一眯,“那解藥你什麼時候給。”

“出府後,即刻給你。”瑟瑟淡笑着說道。

原本她是想讓夜無涯帶她去的,只是她不想再連累無涯,所以纔想到了隨太子前去。所幸她上次在璇璣府盜了不少東西,其中就有這個兩色斛,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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