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風漸涼。天空中不知何時涌來層層浮雲,遮住了那彎皎月。沒有月光,街上一片陰暗。
瑟瑟心裡,忽然涌起一股沉悶的疼痛,連帶的呼吸也不順暢起來,她黛眉一凝,加快了腳步。她毫無顧忌地飛躍,掠過一座座樓臺、穿過一條條街巷。各色風景在她足下,好似模糊的幻影。此刻,她飛躍的速度,已是她的極限。
街上偶有行人,看到她飛掠而過的身影,只當是一團浮雲,一抹青煙。
從臨江樓到安定侯府,也不過用了兩盞茶的功夫。
然而,似乎還是晚了。
當她到了孃親的廂房外,便看到青梅帶淚的臉。
“小姐,你到哪裡去了?夫人,好像是不好了!”青梅慘白着臉,啞着嗓子道。
瑟瑟的心驀的一痛,好似有尖銳的刀子從心頭劃過,讓她不能呼吸。她覺得腿忽然就軟了,竟是一步也挪不動了。
雖然孃親纏綿病榻已非一朝一夕,雖然,負責爲孃親醫病的郎中也含糊說過,孃親的病,已然不治。雖然,瑟瑟也曉得總有一日孃親會離開她。但,她沒想到,這一日會這麼快來到。
已到暮春,門口的簾子已換了竹簾,透過竹簾,隱約看到室內恍惚的燈光和穿梭的人影。
良久,瑟瑟終於邁着沉重的步子,來到了屋內。
濃烈的藥味散佈在室內,帶着令人心酸的苦澀感。
定安侯江雁負手在室內踱來踱去,原就滄桑的臉上,更是佈滿了青色的鬍渣,好似一下老了幾歲。他的身後,尾隨着他的大夫人,也尾隨着他的步子,不斷走動着,安慰着。
瑟瑟好似沒有看到他們,徑直越過他們,向內室而去。
“站住!”定安侯低沉的聲音好似從虛空中傳來,“兩日一夜,你到哪裡瘋去了?”
瑟瑟腳步一頓,頭也沒回,冷聲道:“爹爹,你若是教訓我,也要等我看了孃親再說!”言罷,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迎面幾個太醫從內室步出,都是一臉沉鬱,連連搖頭。
瑟瑟心頭再次一沉,胸口悶痛難忍。
內室的藥味更濃,瑟瑟的孃親躺在牀榻上,消瘦的令人心酸。瑟瑟奔過去,緊緊握住孃親的手。
“瑟瑟,你回來了?”駱氏原本明亮美麗的雙眸,已經有些渾濁。她抓緊瑟瑟的手,輕聲道:“孩子,娘要去了。你記得娘說過的話。”
瑟瑟點了點頭。
“日後,便讓紫迷也去伺候你。紫迷的父母原是孃的屬下,她武藝精妙,性子沉穩,娘很放心。青梅雖沒武藝,但她故去的爹爹是孃的陰陽師,可以觀天象,識陰晴。青梅已盡得她爹爹真傳,你若是出海,定會用到她。”駱氏說了這一番話,便有些支撐不住,咳了一大口血。
“娘。別說了。您歇着吧。”瑟瑟悲嘆道。
“孩子,記住,要照顧好自己。”駱氏越說聲音越低,一雙黑眸越來越沒有神彩。
瑟瑟感受到手中的溫度越來越冰,越來越冷。而孃親的眼,望着她,慢慢地合上了。
一瞬間,瑟瑟只覺得胸口好似破了一個洞,有涼風緩緩地灌入。世間萬物似乎在這一瞬間都停頓了。
從此後,她是孤獨無依的。
再沒有人,會用溫柔的手,撫摸她柔軟的髮絲。再沒有人,用柔和的聲音,叫她我的孩子。再也沒有人,在她累了苦了委屈了時,安慰她鼓勵她……
再也沒有了……
四周響起丫鬟的哭聲,爹爹和大娘衝了進來,撲在那裡,哭泣。
可是,瑟瑟沒有哭,她的淚,只在心裡流。
靈堂連夜設了起來,孃親的靈柩擺放在那裡。依照孃親生前的遺願,停靈三天後,便將孃親的屍骨火化,由瑟瑟帶往東海。生前,孃親固執地守候這份感情,死後,卻再不願與夫君同穴,而是,選擇了她摯愛的大海。
第二日,天色陰沉,瑟瑟全身縞素,守候在靈堂內。
日光幽冷,自鏤空雕花的窗子間射進來,在冰冷的地磚上投下一片片光暈。
瑟瑟的孃親出身低微,且又是妾室,自然沒什麼人來弔唁,是以,靈堂內一片清冷寂寥。
寂靜之中,一陣腳步聲傳來。
瑟瑟擡首,看到夜無煙緩步走來。他背光而立,一襲深絳色袍服襯得他面色冷凝肅然。他在堂前拜了三拜,便緩步向瑟瑟走來。
瑟瑟沒料到,夜無煙竟會來弔唁孃親。他那樣傲然冷冽,從未將她放在眼裡,也沒將爹爹放在眼裡,怎會來弔唁孃親?
可,他終究來了。或許他的心,並非她想像的那樣冷硬。但,不管如何,與她,這些都不重要了。
看到他走來,她垂下了頭。
夜無煙走到瑟瑟面前,站定。
她跪在那裡,白裳雲一般鋪開,墨絲傾瀉,幾縷垂至身前,遮住了她的清冷憔悴的面容。
“別太傷心了,注意身子!”他低聲道。
她聞言,只是淡漠地點了點頭。
他在她身畔凝立良久,哀嘆一聲,轉身離去。
走到門口,他忍不住回望。
看她孤零零跪在那裡,身形纖細消瘦,他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陣酸澀。似乎看到多年前,孤零零的自己。
幾日前,因她打扮的妖豔風情宛若青樓妓子,且還試圖勾引他。是以,他才一氣之下,將她遷回了孃家。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女子,卻和之前判若兩人。
他感覺到她全身似乎被冰霜凝結,散發着清冷淡漠的氣息,他和她說話,他似乎並未放到心裡,只是把他的話當作了一陣風,抑或根本把他當作了山石或木頭。
他沒料到,那個在他眼裡俗不可耐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冷傲的一面。而且,那種冷和傲,是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是裝不出來的。
“三日後,我來接你回府!”他忽而撂下這句話,負手匆匆離去。
或許,他該好好了解了解他的側妃了。
瑟瑟聽了他的話,只是輕輕挑了挑眉。
風起,一室的白幡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