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清月掛在天邊,柔光傾瀉而下。花園裡的花,在月光浸潤下,絢爛成花的海洋。
夜風拂過,月色盪漾,花影扶疏。
比月色更美的是花,比花更美的是人。
瑟瑟站在湖畔,耳聞一陣嬉笑聲隱約飄進耳內,放眼望去,只見湖中心的一片陸地上,一道道曼妙的身影幻隱幻現,飄逸的衣袂輕揚。
瑟瑟未曾料到,夜無煙竟也浪漫的很,竟將伊盈香的生辰宴擺在湖中心。隱約可見,湖中心那塊陸地是星狀的,周邊放着明燈。
天上冷月皎皎,地上一星閃耀,真乃匠心獨具。
一隻輕靈精巧的小舟停靠在岸邊,瑟瑟和紫迷乘舟來到湖心,上了星星小島。
瑟瑟似乎來得晚了,如果有一絲可能,她寧願不來。
偌大的星星小島上,掛着一盞盞琉璃宮燈,融着清月幽光,衣香鬢影,營造着一種如夢似幻的氛圍。
地面鋪着正紅的鑲金邊地毯,正前方朝南是兩個並排的主位,分別坐着夜無煙和伊盈香,隨後傾斜放置的兩排是夜無煙的姬妾之位。瑟瑟的位子,位於姬妾之首。瑟瑟脣角微挑,漾起一抹冷笑,她何其有幸,做了侍妾之首。
瑟瑟悄然無聲地坐定,本不想引人注意,卻不想有人不放過她。
“呦,誰這麼大的架子,怎地這麼晚纔來!”身畔的女子冷聲譏諷道。
瑟瑟回府幾日,也曾有夜無煙的姬妾知曉她是側妃,到桃夭院去拜見,瑟瑟都一一拒之不見。她對夜無煙尚無興趣,對她的姬妾自然更沒興趣,是以,她不認識夜無煙的任何姬妾。但是,眼前之人,她還是認識的。她便是那日回府時,和她發生衝撞的柔夫人。
柔夫人顯然精心妝扮過,一身鵝黃雲裳,外罩着淡黃底子繡着芙蓉花色的薄衫,髮髻輕挽,斜插着紫玉簪子,額前垂着一串串細細的星星流蘇,使她看上去嬌美而不失妖嬈。
她似乎故意要瑟瑟難堪,聲音不大,卻很尖銳,引得衆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她這邊。
伊盈香看到瑟瑟,雙眸一亮,巧笑盈盈地說道:“王爺,江姐姐到了,宴會可以開始了。”
她是今晚的主角,穿着北魯國的服飾。
瑟瑟以前曾耳聞,北魯國貴族女子的服飾極是華美。回城那日,瑟瑟曾見伊盈香一襲雜色衣裙,沒覺得多麼出衆。今夜,伊盈香的妝扮,讓她見識了北魯國服飾的華美。
她頭上戴着蓮蕾狀花形頭冠,襯得她一張玉臉極是白皙嬌美,一襲絳紅色緊身上衫,將妖嬈的身姿展現無遺。下身是一件煙色百褶裙,繡着顏色清澈的繁花。夜風拂過,衣袂飄飄,風致翩翩。
伊盈香真的很美,不管她穿的多麼華美,都奪不了她本身的風姿。國色天香,不過如此吧,這世上,怕是再沒有比她更美的人了吧!
一聲不合時宜的聲響,打破了瑟瑟的凝思。
她沒想到,她在看別人之時,有人也在看她。
對面,主客位上,誰的玉箸滑落,和碟子相撞,發出了叮噹聲。
瑟瑟不在意地擡眸,看到風暖錯愣的黑眸。
一向沉穩冷漠的風暖,黑眸中翻卷着各種複雜的情緒,有驚愣,有不信,有失落,有懊悔,還有沉痛……瑟瑟第一次看到一向沉穩的風暖,有如此失措的表情,竟然還將手中的玉箸跌落,看來真的受驚不輕。
瑟瑟沒料到,夜無煙會在這樣的家宴,請了風暖前來。不過,他既然是北魯國的二皇子,來參加本國和親公主的生辰,倒也不意外。
風暖,應該已經認出她了。
知曉那日在香渺山,他輕薄的女子,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老大,纖纖公子。
他看來受驚不輕!
瑟瑟淡淡笑了笑,斂下如水清眸,這種場合,她還是要裝作不認識他爲好。
“赫連皇子,發生何事了?”夜無煙漫不經心地掠了一眼瑟瑟,淺笑着問道。
風暖僵硬地笑了笑,沉聲道:“王爺,只是不小心脫了手!”
夜無煙眯眼,暗自捕捉着風暖眸中的情緒,輕笑道:“皇子小心點,來人,還不爲皇子換上玉箸!”
身後的侍女忙不迭地過去,將滑落地下的玉箸拾起來,又換了一雙新的,呈了上去。
“宴會開始。”他沉聲宣佈道。
“王爺,姐妹們準備了歌舞爲王妃慶生,不知可以開始了嗎?”柔夫人高聲說道。
夜無煙淡淡笑了笑,道:“開始吧!”
柔夫人冷眼掃了一眼瑟瑟,看到瑟瑟什麼樂器也沒帶,眸間閃過一絲得色。她抱着一把新瑤琴,大約是原來的琴被摔壞了,夜無煙又賜給她的。
她跪坐到正中央的琴案前,手指微微一勾,雪白的手指下,飄出一陣悠揚而婉轉的樂音來。
清音繚繞,優美動人。
也怪不得柔夫人如此驕縱,果然是有些才藝的。
琴聲停歇,換來一陣掌聲。
“不錯,樂美,人更美!”夜無煙淡淡誇讚道。
柔夫人美眸脈脈含情地望着夜無煙,柔若無骨地走向自己的位子。
隨後,又一個綠衣女子上場,跳了一支舞。
水袖輕揚,舞姿曼妙,也是好舞。
瑟瑟不認識夜無煙的姬妾,只見的綠衣女子下場,又一個粉衣女子上場,你方唱罷,我登臺。
瑤琴、琵琶、古箏、輕舞、曼歌……各色才藝,一一展現。
這些女子,個個都想博得夜無煙的青睞,自然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夜無煙的姬妾個個都不是庸才,也是,能被官員選上,進獻到璿王府,哪能沒有過人之處。
就連紫迷,都看的眼花繚亂,心中暗暗擔憂。
夜無煙坐在主位,一身家常淡紫色常服,頭戴鑲寶石的頭冠,一身輕袍緩帶,甚是儒雅飄逸,又不失自信和霸氣。
他脣角噙着瀲灩的笑意,面色淡定地瞧着。
終於,當最後一個女子下了場,輪到瑟瑟表演了。
柔夫人面帶微笑地瞧着瑟瑟,輕聲問道:“不知江側妃準備了什麼才藝?”
瑟瑟微微顰眉,並未理睬她。
“好像還有人沒有表演吧?”夜無煙一手執着酒杯,一手輕輕敲了敲桌面,慵懶地問道。
“王爺,江姐姐令堂新逝,姐姐能來參加晚宴,香香就已經很歡喜了,王爺就別讓姐姐表演了。”伊盈香輕聲道。
“香香,人家可是爲了你的生辰,準備了才藝來的,你怎能拒絕人家的好意。這樣,會讓別人傷心的,知道嗎!”夜無煙輕笑道。
“王爺……”伊盈香還想說什麼,瑟瑟已經從席間站起身來。
她的事情,從來不需要別人來求情。遇到事情,她也從來沒想過要逃避。
翩翩倩影從席間輕盈步出,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
鮮衣麗服中,一襲素衣毫無妝扮的她,看上去雖然有些鄙舊。然,她往那裡一站,整個人都帶着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氣質。一舉手一投足,更是帶着幾分出塵的風采,令人感到無比高雅。那雙剪水清眸,宛若深秋的一汪秋水,眼神冷靜清澈,令人看了,不由自主感到自慚形穢。
她手中沒拿任何樂器,衆人猜測着她究竟要表演什麼才藝。甚至有的姬妾開始竊竊私語:“瞧她什麼樂器也沒拿,莫不是帝都才女的名號是妄傳的?”
夜無煙不動聲色端坐在那裡,手中執着琉璃杯,緩緩旋轉着,眼神深不可測,脣邊帶着玩味的笑意。
風暖靜靜坐在那裡,俊臉上平靜無波,然,一雙黑眸卻交織着複雜的幽光,泄露了他真實的情緒。他只知瑟瑟輕功暗器的功夫不錯,並不知瑟瑟還有別的才藝。
就在衆人不斷猜疑之時,瑟瑟卻順手從旁邊桌案上取了兩個青花小瓷碟,於中指一夾,充作檀板。
“瑟瑟不才,願以一舞爲王妃慶生,家母新逝,瑟瑟不能擅動樂器,只好以瓷碟作樂,望王妃不要嫌棄。”言罷,皓腕一搖,振出叮噹幾聲,清脆如切金斷玉,冷澈如琉璃鋃鐺。
一時間,人靜了,風也似乎停了。
叮叮噹噹清脆的響聲,在她皓腕輕搖下,逐漸連成一曲美妙的樂音。那樂音,不同於琴的清澈,不同於簫聲的悠揚,不同於琵琶的婉轉……自有一股自然的清泠之音,純粹的好似一縷風,一抹光,一片雲。
她就在泠泠樂音中,足尖一點,擡手,甩袖,開始舞動。
身姿輕盈似流雲霽月,舞姿曼妙似雨蝶翩飛。柔軟曳地的水袖,在半空中幻化成一道道白虹,輕盈似風,和漫卷的黑髮交織在一起,自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清豔。
樂音忽然轉爲高山流水一般急促,舞步也忽然轉爲激揚。不見人影,唯見飛揚肆虐的雲袖,和不斷跳動的玉足,衆人的神志皆在叮叮噹噹清絕的樂音中迷失。
就在此時,樂音忽然轉爲低沉,漸漸趨於無形。
舞動的人影也越來越緩,好似一朵臨風綻開的白蓮,終於,漸漸凝止。
輕揚的衣衫垂落,好似雲一般輕柔,飛舞的墨發滑落,好似瀑布般流瀉腰間。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