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可好?她好嗎?她太不好了。然,面對莫尋歡她什麼也沒說,不管她有多慘,又怎麼及得上他當年那國破家亡的痛苦和他那日日被一些粗俗的各國王子欺凌的恥辱?
所以,瑟瑟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曼聲道:“我很好!你呢?”
莫尋歡放下箜篌,清亮的黑眸流光一閃,他揮了揮寬袖,輕聲道:“其實,我過的並不好!”
瑟瑟沉默,其實,她以爲莫尋歡會和她一樣,說他過的很好。因爲,畢竟他看上去不似那種肯將痛苦與別人分享的人。
“之所以不好,是因爲這些年,我一直在思念一個人。”他低低說道,夕陽將他那素淨的衣衫映的透着一絲淡紅,看上去瑰麗如天邊流霞,一雙俊目被光亮染得有幾分迷離,如星般璀璨,卻又盈滿了暖洋洋的柔情,就那樣目不轉睛看着她。
瑟瑟被他看的心頭一滯,這樣的莫尋歡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很顯然那話裡的人指的是她,否則他也不會含情脈脈地對她說。不過她早已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了,她已被情愛傷的支離破碎,心如止水了。是以,面對莫尋歡灼亮的眸光,瑟瑟只是雲淡風輕地挑了挑眉梢。
“哦,那個人何其幸運啊!”她語氣淡漠地說道。
“不請我上船坐坐嗎?”莫尋歡眸間掠過一絲黯然,他淡淡笑道。
瑟瑟展眉淺淺一笑,道:“上船吧!”
莫尋歡將手中箜篌交到雅子手中,腳尖在船舷上一點,整個人迎風向瑟瑟的船頭躍來。墨黑的發在風裡散開,寬大的衣袍飄逸招展,脣角,掛着一絲璀璨如花的淡笑。
那容顏,是那樣清絕!
那笑容,又是那樣魅惑!
這一瞬的風華令人着迷,如若他生爲女子,定是傾國傾城的禍水!
瑟瑟抱臂站在船頭,如是想道。
當年,她本以爲莫尋歡沒什麼武功,後來方知,他竟是伊脈國排行第一的武士,而忍術更是高超。人,總是不可貌相的。所以,此刻,對於深藏不露的莫尋歡,瑟瑟也帶着一絲警戒。雖然她心中,其實並非懷疑他什麼。
“小王子,不,現在我應該稱你王上吧?”瑟瑟望着莫尋歡,一雙清亮眼瞳似笑非笑,“謝過王上適才相助之恩。”
莫尋歡雙眸炯炯看定瑟瑟,淡淡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宛如隱隱水光澹盪,脣角微微勾起一道魅惑的弧線,有淡淡的笑意流漾而出。
“瑟瑟,幾年不見,你倒是學得客氣了。如果,這也要言謝,那當年,你幫我擊敗西門樓,幫我收復家國,卻要我如何感謝?”他不緊不慢地說道,眸光清亮奪人,“難道是以身相許,嗯?”
瑟瑟聞言,頓時一囧。
記憶裡,莫尋歡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似乎永遠都是那種雲淡風輕的樣子,淡定淡然淡漠,總之,無論遇到什麼事,無論對誰,都是淡淡的,話語也不多。因爲,不管什麼事情,在他看來,都比不上他家國淪陷的震撼。可是,現在他卻在她面前說出這樣的玩笑話。
其實,瑟瑟心中還是爲他歡喜的,他終於從那段痛苦的陰影走出來了。
瑟瑟假意凝眉,似乎在思索,那認真的神色,看上去格外動人。
“嗯,你這個想法好,就以身相許好了!不過,既然是以身相許,須得你嫁到水龍島做我的壓寨相公。”瑟瑟頗認真地說道,言罷,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好!”莫尋歡不假思索地應道,一雙黑眸定定鎖住瑟瑟的容顏,臉色凝重,看不出一點開玩笑的樣子。
瑟瑟莞爾一笑,道:“許久不見,你也學會開玩笑了。”
莫尋歡修長的眉微微挑了挑,眼底閃過一絲黯淡。
“你這是要回伊脈國嗎?”瑟瑟輕聲問道。
莫尋歡不置可否,問道:“你呢,要回東海?”
瑟瑟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還沒決定呢!怎麼,莫王上要和我一起回去?”
莫尋歡眸光一深,脣角勾起一抹從容優雅的微笑:“有何不可,莫正有此意!”
瑟瑟眯眼笑了笑,兩道目光若上弦月的清輝,清麗而秀美,“我還有事,今日不回東海,恐怕是不能同路了,不過,他們會護着璇璣公子回去。”
瑟瑟回身,指了指北斗南星道。
莫尋歡睫毛眨了眨,黑眸中閃過一絲複雜難解的光芒,他脣角輕勾,帶了一絲遺憾,淡淡說道:“哦,原來你還有事,莫能夠幫得上忙嗎?”
瑟瑟搖搖頭,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決的。謝謝你!”
莫尋歡薄脣勾成漂亮的弧度,眸間閃過一絲柔情,“如若有用的着莫某的地方,你儘管說話,莫一定鼎力相助!”
瑟瑟頷首微笑。
莫尋歡再望了瑟瑟一眼,眸光清幽凝重,終,飛身躍到他的大船上。他站在船頭,向瑟瑟揮了揮手,他的聲音順着海風嫋嫋而至:“瑟瑟,保重!”
莫尋歡的船隊迅疾如風般離去,不一會,便在海天之中只餘一個個小小的黑點了。再後來,便只有暗暗的海面,寂寂的天空。
瑟瑟站在船舷上,凝望着空茫茫的海天出了一會兒神,便回身進到了船艙裡,甫一進去,便敏感地察覺到船艙內的氣氛有些不對,她微微凝眉,察覺到那詭異的氣氛源於斜倚在臥榻上的鳳眠。
那臥榻是靠在窗畔的,夕陽之下,他那雙漂亮的眸子如同被鍍上了一層琥珀,幾近透明的清澈中帶着一絲深邃,神色倒是很悠然,但是,微勾的脣角卻明顯透出了一絲不快。
“你和他很熟?”鳳眠擡眸,凝視着瑟瑟,輕聲問道。
“算是生死之交了吧!”瑟瑟淡淡說道,當年他們一起對付西門樓,也算是一起經歷過生死了。
“生死之交?我看人家未必是那樣想的!”鳳眠站起身來,極其不快地說道,“他方纔明明是在勾引你嘛,還要以身相許,嫁到你們水龍島,真難想像這是一國之君說出來的話!”
瑟瑟自然明白鳳眠的不快來自何處,那無非是替他的主子打抱不平了,瑟瑟笑了笑沒作聲。
她的沉默讓鳳眠很沮喪,他瞪大烏眸,望着瑟瑟,眉眼之內,漸涌驚詫:“你不會真的要和他……”
瑟瑟嫣然一笑,道:“你不要瞎想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鳳眠聞言,舒了一口氣,又問道:“你要留在帝都,要我自個兒去東海?”
“自然不是了,你還是跟隨我左右,比較安全!”方纔,瑟瑟其實是故意那般說的,因爲她隱隱察覺到,作爲島國,莫尋歡應當是對戰船比較感興趣的,否則,他也不會去參加那樣的宴會。雖然對於莫尋歡今日相助十分感激,但是,她心底,對他的出現,還是有一點疑心。
她既擄了鳳眠,便要全力保證他的安全,不能讓他出一點意外。
鳳眠展顏而笑,但是,似乎又爲自己情緒轉的太快,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垂首,髮絲遮住了他明亮的雙眸。
船調轉頭,重新向岸邊駛去,泊在了船塢之中。瑟瑟一行人悄然下了船。
他們小心翼翼,避開追蹤者,向着緋城而去。這一次,瑟瑟沒回蘭坊,因爲蘭坊已經不是安全之地了。她事先早已命緋城那三萬暗兵的接頭人,在緋城偏僻之處,購置了一處宅院。當夜,他們便居住在宅院之中。
第二日,夜幕初臨,瑟瑟梳妝了一番,誰也沒帶,出門而去。據那次夜無煙受傷,已經快一月了,就算他傷的再重,也應當痊癒了。瑟瑟此去,便是要與他對決一場,將澈兒要回來。
夜,璿王府一如既往的寧靜,也一如既往的戒備森嚴。或許是因爲夜無煙受傷,自皇上生辰宴後,他一直留在緋城,沒有遠赴邊關。
瑟瑟輕車熟路地翻牆進府,遇到巡邏的侍衛,便亮出了身份。那侍衛即刻便去稟告了金堂金總管。金總管見了瑟瑟,雙眸一亮,趨前幾步,頗爲感慨地說道:“王妃,您終於來了!”
瑟瑟對於金堂這樣的稱呼,心頭大駭。她連退了兩步,凝聲道:“金總管,你叫錯了吧。”
“屬下沒有叫錯,只有您纔是王爺的王妃!”金堂領着瑟瑟,也不去通告,徑直向夜無煙的傾夜居而去。
柔亮的琉璃燈映亮了整個寢居,晚風透過窗子,帶來陣陣涼意,趨盡了少許白晝的燥熱。
夜無煙負手凝立在室內,定定望着坐在竹榻上的小人兒。今日,他纔將小傢伙救出來,可是,這小人兒似乎沒有一點感激的意思。
江澈斜倚在貴妃竹榻上,手中端着娉婷爲她呈上來的葡萄,一粒一粒悠然自在地吃着,兩條小腿還悠閒地晃呀晃地,姿態慵懶隨意,神情享受愜意。
“你叫江澈?號無邪公子?”夜無煙薄脣微揚,露出和善的笑,神態輕鬆和煦。
澈兒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說道:“是的!”
夜無煙好脾氣地笑了笑,誘哄道:“這兩個名字都不好,以後還是改改吧。”
澈兒瞪大眼睛,一副不解的樣子,問道:“哪裡不好了?”
夜無煙蹲下身子,諄諄善誘道:“第一,澈字和江這個姓連在一起不好,都是水字偏旁,尤其是對於火命的人,更是不好。再有,這個無邪公子嘛,無邪不如直接叫邪,聽起來更有氣魄,也更響亮。”他叫無煙,他的兒子號裡卻帶一個“無”字,聽上去哪裡是父子,根本是兄弟嘛。瑟瑟是真的對他絕望透頂了,這輩子大約沒打算讓澈兒認他,所以,才任他叫無邪吧。
澈兒眨了眨眼,道:“既然江和澈在一起不好,那我就將‘澈’字改了吧,不過,無邪我比較喜歡哦,我可不管什麼氣魄不氣魄的。”
夜無煙臉色黑了黑,緩緩直起腰來,無奈地笑了笑,看來,這改名還是長遠之戰。不過,他可是極有耐心的,打長遠戰可是不怕的。
“我問你一個事,你孃親有沒有和你講過你爹爹的事?”夜無煙滿臉期待地問道。
澈兒歪着頭,毫不疑惑地說道:“我爹,沒有啊,從來沒提過的。哦,似乎是說過一次,好像他是一個……”
“是什麼?”夜無煙凝眉,深邃的鳳眸一眯,眸中滿是殷殷期待。
“是一個很壞很壞的人了。”澈兒一本正經地說道。
夜無煙俊美的臉瞬間暗了下來。
“你想不想要爹爹?”他繼續好脾氣地問道。
“想啊,好多人都想做我爹爹呢,不過,我得好好替我娘挑挑。璿王,您是不是也有這個意思啊,要是那樣的話,你可要對我好點,我可以在孃親面前多講你幾句好話。”
“好多人嗎?”夜無煙的臉色更黑了。
“是哦,”澈兒連連點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嚕嚕地凝視着夜無煙,看到夜無煙那越來越暗的臉,他眯眼壞笑。
“今夜,隨我在這裡睡吧!”俊美儒雅的臉上噙着寵溺的笑,好吧,既然追回瑟瑟要過這小鬼的關,他認了。
澈兒將最後一粒葡萄丟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完,眯眼笑道:“我不喜歡跟生人睡,我要跟着我孃親睡!既然我孃親託你救了我,還煩請璿王將我連夜送回到我孃親那裡吧,我不跟着我孃親,我睡不着的。”
夜無煙臉色沉了沉,道:“你夜夜都跟着你孃親睡?”
“是啊!”言罷,江澈神秘兮兮地湊到夜無煙身前,道,“你知道我長大了要做什麼嗎?這可是我的偉大志向,我從來沒告訴過別人!”
“什麼志向?”夜無煙眯眼笑了笑,這小傢伙這麼小就有了宏圖偉志,不愧是他的孩子。
“我長大了要娶我孃親!”
夜無煙一愣,伸手捏住澈兒的臉蛋,眯眼笑道:“你這志向可真夠偉大的啊,再說一遍,長大了要做什麼?”
“要娶我孃親!”
“很好很好,長大了要做什麼?”夜無煙氣的話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要娶我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