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這頓飯,自然是蓮心不時地爲明春水夾菜,並且適時地送上嬌豔清甜的微笑。
瑟瑟安靜地用着飯,眉目恬靜而淡遠,對面前的一切,只當做聽若未聞。
明春水淡定地坐在那裡,脣邊噙着溫文的笑意,當眸光掃過瑟瑟時,深邃的黑眸中劃過一絲漣漪。
飯畢,瑟瑟淡淡起身,緩步走到窗畔的軟椅上,安靜地坐着。耳聽得蓮心對明春水道:“樓主,蓮心到門外聽侍。”語聲柔柔,嬌俏溫婉,既軟又嬌,像是要溜到人的心縫裡。
瑟瑟聞之,脣角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不知爲何,大約是目盲的緣故,是以對人的話語特別敏感。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個蓮心絕不是甘心做一輩子奴婢來報答明春水的救命之恩。試問,哪一個奴婢敢用這般嬌柔的語氣對主子說話?
明春水淡淡一笑,溫柔地說道:“蓮心,天色不早,你早點回院裡歇着吧。我這裡,夜裡不用隨侍。”
“樓主……蓮心要伺候樓主和夫人,怎能還到輕煙院裡去居住,蓮心……可否住到樓裡?”蓮心擡眸盈盈淺笑,語氣柔柔地問道。她本就生的貌美,這一笑更是迷人心魄。
明春水眸光一凝,柔聲說道:“我晚上從不用人伺候,你早些回吧。你的身子才痊癒,要多歇息。”言罷,擡眸沉聲道:“墜子,送蓮心姑娘回去。”
蓮心眼見留下無望,遂嚮明春水和瑟瑟深施一禮,淡笑着隨墜子去了。
明春水眼見得蓮心衣袂飄飄的身形漸行漸遠,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屏退所有侍女,偌大的室內瞬間只餘他和瑟瑟。
他淡定地坐在案前,一襲清雅的藍繡白衫,儒雅而簡單。他優雅地執着白玉杯,慢慢地品着茶,深邃的眸光緊緊鎖住窗畔素衣翩然的身影。
深秋的涼夜,蟲鳴悽悽,月色朦朧。
瑟瑟靜靜坐在窗畔的軟椅上,自從甦醒後,她一直是清遠寡淡的樣子。明春水亦由着她的性子,對於她的任何要求,都無條件依從,自然除了離開春水樓和擻離小樓。甚至連她晚上要求自個兒獨睡,他也答應了。
只是,明春水的眸光掃過瑟瑟身上那襲輕裘,眸光忽然一黯。方纔他不曾細看,此刻才發現,這襲輕裘根本就不是他爲她做的那幾件。
瑟瑟在軟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她感覺夜已經很深了,遂低聲喚道:“小釵。”
可是喚了數聲,也不見小釵答應,今日小釵也不知怎麼了。
瑟瑟淡淡笑了笑,起身摸索着向牀畔走去。
一隻大手帶着暖意握住了她的手腕,引着她向前走去。瑟瑟驚異地縮手,只是反抗卻是徒勞的,她根本就掙不脫。她心中有些悲嘆,明春水的功力到底是比她高,她竟然絲毫未曾感覺到他的存在。難不成他一直沒有走?一種被偷窺的感覺瞬間涌上心頭,瑟瑟忍不住有些着惱。
“樓主還沒有走?”瑟瑟淡淡問道,聲音冷然。
明春水並不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默默打量着瑟瑟,夜風輕拂他勝雪的白衣,全身散發着渾然天成的清峻。良久,他淡淡說道:“你這件狼皮裘衣不錯!”
瑟瑟聞言,微微凝眉,她擡手撫摸披在身上的輕裘。自從得了寒症,明春水便命人爲她做了好幾件毛皮裘衣,他如此問話,難不成她穿的不是他爲她做的裘衣?
瑟瑟記得,風暖送她的那件白狼皮裘衣,她也一直在櫃子裡放着的,原打算下次見面,還給風暖的。莫非,此時身上穿的竟是那伴嗎?到底是目盲之人,連自己穿的什麼衣服都不知曉。
“確實不錯,挺暖和的。”瑟瑟勾起脣角,一抹似清水芙蓉般的淺笑在脣邊綻放。
她繞過明春水,向牀榻處緩緩走去。
已然幾日不曾見她軟語輕笑了,此時竟是因爲這襲白狼皮笑得如此明媚。明春水但覺得心中微微一酸,他腳步輕移,瞬間便擋在瑟瑟面前,大手一探,將瑟瑟身上的白狼皮脫了下來。
身上驀然一空,一股冷意襲來,瑟瑟惱道:“明春水,你要做什麼?”
明春水勾脣淺笑道:“難不成夫人要穿着裘衣歇息?”他半開玩笑地說道,只是聲音裡卻透着一絲淡淡的苦澀。
“這件白狼皮裘衣,倒真是不錯,是誰送你的?”他淡淡問道,灼灼的眼審視着她玉臉上最細緻的變化。
他看着她濃密纖長的睫毛一斂,遮住了幽黑的眼眸。白皙細膩的臉龐,在淡淡的燭火下,水映亭雲般靜婉。
她低低說道:“是一個朋友送的。”
“什麼朋友?”明春水眯眼問道。
瑟瑟盈盈淺笑道:“明樓主今夜很閒嗎?對我的朋友也這麼感興趣,不過,我可是沒有興致和你聊。對不住,我要歇息了,明樓主還不走嗎?”
“我今夜不走了!”明春水大咧咧在她身側坐下,褪下白玉面具,俊美的容顏在燭火掩映下,分外迷人。
瑟瑟微微凝眉,對於明春水的無賴,她一向無計可施。何況,這本就是人家的寢居,甚至於春水樓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說了算的。
不過,別的雖然瑟瑟做不得主,但是,她這具殘軀還是自己說了算的。
她神色淡漠地掀開錦被躺下,閉眸歇息。身畔牀榻一沉,很顯然明春水也躺下了。纖腰一緊,已經被明春水攬住。他這動作做的極其自然,瑟瑟卻身子一僵,伸足向後踢去。明春水伸腿一勾,便將瑟瑟的腿勾住。
瑟瑟黛眉微凝,手腕一翻,手指間多了幾點寒芒。她反掌便向後甩去,幾道寒光向明春水的身上刺去,距離極近,似乎是很難躲開的。
明春水脣角一勾,失笑道:“江瑟瑟,你要謀殺親夫嗎?”
他伸手一掀錦被,運內力一激,錦被瞬間鼓盪起來,幾根閃着寒光的銀針瞬間沒入被內。
明春水掀開錦被,翻身壓倒她,低笑道:“江瑟瑟,你這牀上的功夫看來也得練一練了。”
他這句話說的意味不明,帶着一絲戲謔,瑟瑟的一張玉臉瞬間羞紅了。
明春水卻勾脣淺笑,黑眸中亮光灼灼,“前幾夜不是挺乖的嗎,今夜這是怎麼了。”
瑟瑟輦眉,凝聲問道:“你說什麼?”
明春水淡笑不語,這幾夜瑟瑟要求獨睡,他答應了,但是惦記着她夜裡畏寒,是以,他總是半夜裡進來,點了她睡穴,抱着她睡。
瑟瑟呆了一瞬,便明白了明春水話裡的意思,怪不得每夜初睡時,覺得極冷,睡着了反而覺得暖和多了,總覺得身畔似乎有一個火爐。她還偎依着尋找熱源,卻原來,那竟是他的懷抱。
明春水瞅着瑟瑟愣愣的模樣,微微一笑,俯身去吻她的脣。
瑟瑟凝眉,卻原來自己連這副殘軀的主也做不得了。心中一陣氣惱,忽然揚手,甩了他一巴掌。
請脆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瑟瑟沒想到明春水沒戴面具,這一掌打得有些重。
明春水感覺臉上火辣辣地疼,脣角滲出一絲血絲來。
他眸光一深,不怒反笑,這樣的瑟瑟,纔是他喜歡的瑟瑟,不是這幾日淡漠如木頭一般的人兒。
他俯身,繼續方纔被那一掌打斷的吻,瘋狂而溫柔地吻着她。大手掌着她的纖腰,腿壓着她的腿,黑髮糾纏着她的發。
瑟瑟感覺到脣間有一絲血腥的味道,心頭一滯,鼻間全是他身上那種幽淡的青竹的氣息,一顆心竟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難道說掉到水裡還不夠,還要將自己往火裡送嗎?
她悲嘆地想到,她也不反撫,任他欲求欲取。只是,當他吻得情動之時,她忽冷冷說道:“明春水,難不成你要把我強暴了?”
明春水聞言身子一僵,俊臉上神色變幻莫測,黑眸中眸光復雜而痛楚。他的脣忽然離開了瑟瑟的脣,起身從牀榻上翻身而下。
他披上衣衫,戴上面具,在牀榻前默然而立,墨玉般的黑眸緊緊鎖住瑟瑟,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江瑟瑟……”
他一起身,瑟瑟便覺得身上一空,一股涼意襲來,她忍不住縮了縮。
明春水望着她瑟縮的樣子,黑眸中閃過一絲痛楚,頓住話頭,他轉身將牀榻上綴了銀針的錦被拿開,從櫃子裡又拿了一條錦被覆在瑟瑟身上。他在黑暗中默立片刻,忽轉身離去。衣衫飄飛,帶起一股涼風,盪到瑟瑟臉上,拂起了瑟瑟額前的亂髮。
瑟瑟擁着錦被,有些怔愣。她其實知道方纔那句話有效,但是未曾料到對他有這般大的刺激,他轉身離去時,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
她可以肯定,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
在瑟瑟看來,他似乎不應當對這句話這麼在意,難道……
瑟瑟忽然憶起前幾日初醒時,迷迷糊糊中聽到的那個故事。
原以爲那不過是一個夢,是以,她從不曾深想,可是,現在想來,那分明不是夢。
瑟瑟擁着錦被,坐在牀畔,細細地回憶起那個夢裡的所有細節。越想便越加確定,那根本不是夢,而是,明春水在向她解釋,解釋他和蓮心的關係。
她知曉,作爲春水樓的樓主,作爲崑崙奴的首領,必將是有着一段辛酸的過去的。可是,她從未想過,他竟有着那樣悽楚的一段過往。
瑟瑟忽然感覺到心口處一陣陣抽痛,爲明春水。
這一刻,她問着自己,如若是她,面對自己傾慕的恩人,會如何做呢?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一些理解明春水了,可是,身畔空空的,他的人已經離去了。
夜漸漸深了,窗外的月兒散發着冷光,一隻不知名的鳥兒清凌凌地叫了一兩聲,從窗外那株桂花樹的枝頭,振翼飛去。
翌日一早,瑟瑟用罷早膳,依舊不見明春水的影子。以往,不管她如何淡然對他,一日三餐,他都是必會陪她一起的。
瑟瑟忍不住問小釵:“小釵,你可知樓主在哪裡?”
小釵擡眸,對於瑟瑟主動詢問樓主的去向,有些奇怪。
她微笑道:“樓主一早便出去辦事了,留話要奴婢們好好伺候着夫人。”
瑟瑟心中一顫,未曾料到他竟是離開春水樓了。瑟瑟自然知曉身爲春水樓的樓主,不可能日日流連在這裡的。自從知曉那日的故事是明春水說的,瑟瑟亦知曉,他和一些人是有着殺母之仇的。
“樓主說何時回來沒有?”瑟瑟淡淡問道。
這一次,小釵可不僅僅是驚奇,而是驚喜了。看樣子夫人對樓主,不再是那般冷然了。她笑道:“這個小釵就不知了,外面的事情辦完了,樓主就會回來的。夫人莫不是開始想念樓主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瑟瑟淡淡笑道:“小釵,你何時也學得如此貧嘴了,我只是有話要問樓主。”
可是,瑟瑟要問的話一直沒有機會問出,因爲明春水這一去竟是去了一月有餘,還不曾迴轉。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窗前的桂花落盡,後園子的花僅餘傲霜的雛菊開的如火如荼,時令已經到了秋末冬初。
這些日子,瑟瑟也沒閒着,天天習練內力。雲輕狂送來的奇藥果然效果比藥草要好,一月有餘,瑟瑟的內力已經從第四重提升到第七重。身上寒症也漸有好轉,亦能披上裘衣到園子裡去轉一轉了。若是以前,只怕是在秋末這樣的日子裡,出門會被凍僵的。
只不過目盲依舊沒有好,雲輕狂隔幾日便來爲她敷藥,說是有好轉的跡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