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辰離去前的那聲“散席”,讓原本熱鬧的氣氛戛然而止,大殿上充斥着一陣詭異的沉默,直到看到那明黃色的身影和白色的身影一起消失,沉默才被漸漸打破,也不知道是誰起了頭,大臣們都紛紛小聲,議論天子反常的行爲。還有一些大臣卻在此刻走上去,也不看看面色抑鬱的邢珉,就大聲恭喜着他,但都被他瞪了回去。衆人便不再自討沒趣,只是和交好的人說開了。
無霜微有醉意的站起身來,只是纔剛離開座位,一下沒站穩,就被婉容和蘭秀給扶住了,她們都知道,主子心情不好。
“媽咪,您小心一點兒啦!”
看着母親不穩的步伐,毓傑的眉頭也微微攏起。婉容對着雲舒、桂玉和小林子遞了個眼色,她們三人就走上前去,要先護送毓傑回皇子所。然而,毓傑擔心無霜的身子,硬是不肯先走。經過婉容和蘭秀的再三保證,他纔有些不情願的離開了大殿。
隨後站起身的淑妃見狀,忙走上前去。
“妹妹,你還好吧?”
她有些懷疑,無霜這樣子能走回去嗎?她剛纔徑自坐在那裡喝酒,彷彿只有酒才能消除她心中的惆悵,那黯淡的眼神她不是沒看到,但即使是有心事,也不該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呀!
無霜甩了甩腦中的眩暈感,已經被酒水薰得豔紅的面容給淑妃一抹笑,只是那抹笑配上她臉上的紅斑,看上去竟比哭還難看,那僞裝堅強的樣子讓淑妃心裡泛疼。若是說到動情,無霜不會比她們少吧?
她擺擺手,說自己很好,沒事。婉容知道主子的脾性,肯定也是不願意麻煩別人的,遂向淑妃保證,會和蘭秀一起細心照顧無霜,請她不要擔心。
見狀,淑妃也不便再說什麼,只是頷首。於是,她們攙扶着無霜走出了殿門。
剛剛踏出去,冬季的寒涼讓無霜瞬間清醒了不少。只是,人清醒了,就會回想起方纔大殿上的那一幕,她倒是寧願醉倒。
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顯然是剛剛下過一場大雪,連呼吸吐出的熱氣似乎都能東結成冰。萬籟俱寂,多麼寧靜的夜晚吶!然而,她的呼吸,心臟的每一次跳動,帶來的都是針扎般的刺痛。什麼時候開始?她也學會自憐自艾了?
秦無霜啊秦無霜!你不是不承認自己愛上了皇甫昊辰麼?現在你不得不承認了吧?不然你爲什麼會嫉妒嫣兒的出現?因爲她是皇甫昊辰心愛的女人!而你呢?你卻是害過她的兇手!現在可好,她回來與皇甫昊辰再續前緣!也回來找你報仇了!如果皇甫昊辰真的聽信了她的話,往後的日子,你該怎麼辦?傑兒又該怎麼辦?
“賢妃娘娘!”
無霜對身後的聲音充耳不聞,閉上眼睛,倔強的不願意讓眼淚流下來,倘若放任淚水在臉上肆虐,那她就無法再掩飾自己的軟弱……
爲什麼她要清醒着?爲什麼她不能醉倒?眼下,她的腦子亂作一團,亂得無法思考……
“娘娘,王爺在叫你呢!”蘭秀提醒着。
無霜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到的是一臉擔憂的昊明。
“王爺找我有事嗎?”她問道。
昊辰看了看無霜,幾次動了動嘴脣,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出口。但他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風,伸手遞給她。
“冬夜寒冷,先把這個披上吧。”
來的時候是坐轎子,無霜本身也不喜歡穿上那麼厚重的衣物,所以叫她們不用準備披風。沒想到大殿之上會遇到這一幕,她纔想着要走回去。
雖然主子沒有答話,倒是蘭秀手快,立刻披在了她身上。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緩步行走着,昊明看着她,而她幽幽的眸子卻不知定格在黑暗中的哪個點上。
“怎麼了?”她又問。叫住她有不說話,這是什麼道理?
“嫣兒的事情,我們都很意外,皇兄會有這般失常的舉動也是人之常情,希望你不要太介懷。”昊明勸慰道,一個死而復生的人重新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裡,的確讓人很意外。眼下嫣兒活着回到了皇兄身邊,皇兄定會更加重視當年的那件案子,無霜本就處境微妙,如今只怕更加尷尬……
介懷?昊明的話讓無霜笑出聲來。她有什麼資格介懷?空有着妃位的頭銜,卻是最不被皇帝待見的。她在昊辰心底的位置,恐怕還比不上張美人!若不是她生了毓傑,若不是還有太后照拂,她早就被打入冷宮,無人問津了!
不知從哪裡襲來了一陣涼風,冷颼颼的,凍得無霜不自禁的攏了攏披風,現在,她真的很貪戀身上的這點兒溫暖,也很感激在這樣的夜裡,在這樣的冷風中,有一個男人肯爲自己停留。可是,這樣的溫暖不應該屬於她……
昊明見她失笑的樣子,覺得自己可能是說錯了什麼,伸手摸了摸腦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下去。
最後,還是無霜打破了寒風中的沉默。
“王爺不必擔心,我沒事的。就像你說的,故人重逢,情之所動,在所難免。”
昊明望着她淡笑的面容,心,隱隱泛疼,她的笑中有着哀傷、自嘲、落寞,諸多情感複雜的交錯在一起,反而更加引人憐惜。
這樣的女子,合該被人捧在手心裡的,他也看得出,皇兄對無霜並非全無感情,只是,一牽扯到嫣兒,他的冷靜也會跟着瓦解了……
“王爺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的麼?”她問道。
昊明搖搖頭,無霜在他眼裡是個聰慧的女子,或許,讓她自己靜下來想想,反而更容易寬慰自己。
“時間不早了,本王就不打擾賢妃休息了,告辭!”
就在他要走的時候,無霜準備解開身上的披風。
“王爺,這個……”
昊明擡手攔住她要出口的話,微微一笑。
“就先放在賢妃娘娘那裡吧,明天,本王派人過來取。”
“王爺還是收回披風的好,否則,皇上那邊,娘娘不好交代。”婉容搶先一步答道。自知無禮的她顧不得昊明的怪罪,只是一心想着不能再讓主子遭受莫須有的罪名。
“是啊,九爺,你就收回去吧。”
語畢,她將披風親自遞給昊明,昊明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接過。
“既然如此,本王告退!”
說完,他拱手行禮,無霜福了福身,二人在凜冽寒風中告別。望着昊明漸漸遠去的背影,無霜轉過身,一深一淺,一大一小的腳印就這麼分道揚鑣。
待沐浴之後,她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着,腦子裡時不時的就會猜測皇甫昊辰和嫣兒現在在幹什麼?他們是分別多時的戀人,此刻定是互訴衷腸,纏綿旖旎吧?
所有僞裝的堅強剎那間崩塌,心裡真的有着妒忌,嫉妒着那個讓皇甫昊辰想要一生一世愛憐的女子……
最後,她索性坐起身來,讓婉容拿了一件外套過來披上,靠坐在牀頭。婉容見到主子失眠的樣子,也知道今晚宴會上的事情給了主子多麼大的衝擊,然而,對方是皇上,她們根本無權置喙……
“娘娘,早點兒休息吧,當心着涼。”事到如今,她只能這麼勸慰着。
無霜沒有答話,亦沒有點頭,她不是不明白,有些事情,任你再怎麼胡思亂想,它也已經發生,既然改變不了,就只能嘗試着接受,哪怕再難……
“婉容,去給我拿本書過來。”
每當她睡不着的時候,她就會看書解悶。以前是看詩詞歌賦,去欣賞書裡的那些風花雪月。後來,她讓蘭秀去弄了《金剛經》等佛教書籍回來看。她還記得當時淑妃還笑着打趣,以爲她要出嫁爲尼,四大皆空呢。
剛開始看的時候,心不靜,有些話怎麼也看不進去。漸漸的,能夠沉下來,倒也懂了其中的很多道理。遇事不鑽牛角尖,才能讓自己和別人都舒坦。
婉容走到桌前,只見桌上大部分都是佛經,心忖:這麼晚了,主子若是再繼續看佛經,豈不是更加睡不着了?可是,她找了半天,除了佛經,還是佛經。
“婉容,你在幹嘛?”見她這麼久都沒有把書拿過來,無霜問道。
婉容沒法,只得隨意拿了一本《無量壽經》遞給無霜。
“娘娘,您再這麼看下去,只怕就要真的四大皆空啦!”她無奈的說道。偶爾看看佛經可以陶冶性子,但是,像她家主子這樣,天天抱着佛經看,是不是不大正常?萬一哪天要真的說出一句要“出家”,那二皇子就真是太可憐了!
無霜不以爲意的笑笑,真要是出家了,就不會礙着皇甫昊辰的事了,那樣豈不是更好?
“四大皆空有什麼不好?無欲則剛,心則不傷……”她喃喃道。
佛曾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只是,這世間有多少人能夠真正斷情棄愛?就連她,也只能這麼隨口一說,真正遇到了,還不是一樣在愛神面前俯首稱臣……
“娘娘……”
望着無霜出神的樣子,婉容微微嘆了一口氣。聲音雖然很輕,但還是被她聽到了。
“我沒事,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待會兒就睡。”她輕笑道。
婉容猶豫了一下,還是退了下去,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她睇着主子平靜的容顏,終是有心相勸,還是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