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玏也被他逗笑了,拿過酒壺遞給他,“最後這點酒了,送你了。”
他接過去,用酒把手帕浸溼了,又擦了擦,這才轉過身來。
眼睛依舊腫着,卻沒有剛剛那麼嚴重了。
這時候,只剩下韓木飛一人,他似乎還在奮力打鬥着。三人幫不上忙,於是隨便走走,突然發現這個小屋還有個裡屋。
“寧穎,你過來看!”秋宵吟的聲音有些不正常,透着緊張。
寧穎和楊玏趕緊跑了過去,發現裡屋赫然躺着一人白骨!
仔細看過,白骨旁壓着一封信。
有緣人,既然來到此處,破得了陣法,便是有緣人。若是我寧千葉後人,還請幫忙爲玄年先生裝殮,我走的太過着急,實在不妥。
多謝,多謝。
寧穎拿着信紙,不由得笑了,“爹啊,你還真給女兒留個好活。”
秋宵吟看着這四周,連棺槨都沒有,“就這麼葬?”
“人都死了這麼久了,人死如燈滅,也沒什麼講究了,讓前輩入土爲安吧。”楊玏挽起袖子,上去幫忙。
韓木飛還未從幻象中出來,三人便擡着白骨,到了屋外,在石碑下挖了個坑,將白骨葬在此處。
寧穎摸着那塊石碑,笑着說道:“玄年先生,晚輩是寧千葉的女兒,雖然我爹破了你的陣法,他的女兒也破了你的陣法,但是他的女兒爲你收斂屍身,爲你安葬,願你入土爲安,原諒我爹爹和我吧。安好,走好。”
這邊三人將玄年下葬,再回到屋子中,韓木飛依舊在舞着劍,不過動作比起之前,有些遲緩了。寧穎心上多了一抹擔心,看着他,輕輕蹙了眉頭。
“爲什麼他的幻象比咱麼長那麼多?”離秋宵吟從幻象中出來,也過了很久了,韓木飛還是沒有出來的跡象,秋宵吟不由問道。
“大概是因爲他比我們的執念都深吧。”寧穎嘆了一聲,有些無奈。
秋宵吟沒有太理解,“這和武功高低沒關係嗎?”
楊玏笑着搖了搖頭,“應當是沒有太大關係的,心裡的執念越深想的就越多,幻象自然越多。華胥擎皇陣不就這麼回事,無欲則剛。”
秋宵吟不以爲意,看着他說道:“說道好像你很懂一樣的。”
“他說的沒錯,琰星只是沒學過而已,他如果和我們一樣從小學習陣法,不會輸給任何人。心中執念越深,就會在幻象中越深的陷入理智和幻象的糾纏,越參不透取捨,就越在其中痛苦,不能自拔。你我三人因爲經歷過了,失去過了,對於一些事情早已沒了從前的執着,但他……他,我看不透。”寧穎跟他解釋道。
他的幻象中,是寧穎,是從前的他們。
她從袖中抽出魚腸,走到他的身邊。面對他刺來的劍,輕輕格擋。
“韓木飛。”低低一聲喚。
韓木飛似乎從環境中醒來一般,執劍胸前,茫然的目光慢慢變得清澈,注視着寧穎,和魚腸。
“小陌。”他淺淺一笑,宛若曾經。
寧穎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頰,“這不是幻象,走出來。”
韓木飛也擡起手,將要撫上她的手時,卻猛然將她的手打掉,表情扭曲,大吼着:“滾!又再騙我!別再騙我!”
寧穎看着自己垂下的手,笑意停在臉上。
誰說他不怨,誰誰說他不恨,誰說他可以原諒。
“韓木飛!”楊玏站起來,霜痕出鞘。
韓木飛渾身一激靈,皺着眉頭,看着寧穎。帶着歉意的目光,帶着歉意的語氣,“小陌,小陌,我以爲是幻象,你,你有沒有事。”
寧穎重新擡起頭,搖搖頭,滿不在意般,“沒事,我沒事。”
“那就好,那就好。”他聞言,欣喜得情真意切,轉過頭問楊玏和秋宵吟,“你們呢?怎麼樣?”
楊玏放下霜痕,轉過了身。秋宵吟報之一笑,“我們也沒事。”
韓木飛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那欽天印呢?”
三人一愣,他們似乎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等你一起去找呢。”寧穎回答。
“好。”
四人在小屋裡子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
“我們之前在裡屋發現了玄年前輩的屍身,葬在了外面,那時候也沒有發現什麼痕跡。”秋宵吟掐着腰,環視着四周說道。
“玄年前輩的屍身?”韓木飛轉身,看着他問道。
“是的。”
寧穎將剛纔的事情,說了一遍,特意強調了沒什麼發現。
韓木飛心中存了一分疑問,四人走出了屋子。
這時候,幾人發現,外面竟然變成了黑天。像是入秋了一樣,青草泛黃,桃樹落葉。只剩一顆大松樹,青蔥依舊。
“這是……幻象?”楊玏有些不確定,猶疑問道。
“不,不是。”寧穎很確定,她撿起了一把枯黃的草葉,上面的質感真實。
松樹樹幹上,刻着一行字。
既生北冥,何存仇冰。
寧穎一陣唏噓。
幾人在松樹周圍尋找半晌,最後在樹下挖出了一個布包。
寧穎很熟悉,那是卿晴的繡工。
打開布包,赫然正是欽天印。
韓木飛拿着欽天印,仰天大笑。他抱起寧穎,原地轉了幾個圈,開心的無以復加,“小陌,你看,我們拿到了,我們成功了。”
寧穎沒有說話,只是笑着看着他。
出去的路要比進來時好走很多。
落閒閣總舵。
秋宵吟欲着人爲卿晴準備棺木,被寧穎阻止了。
“不必了,準備火化吧。她是願意和我爹在一起的,我要找到我爹的骨灰,和她的一起待會揚州。”
秋宵吟也不再堅持,依她言,將卿晴火化了,枯木龍吟琴重新上弦,送給了寧穎。他在總舵爲卿晴設了牌位,將她放在了落閒閣功臣之中,供人供奉。
楊玏拿一把紙錢,放在火盆裡,“姑姑,可惜了您那一手釀酒的手藝,小子再也喝不到了。”
礙着身份,秋宵吟沒有對卿晴跪拜,但也恭敬的上了三炷香,“離婁,你是我落閒閣這一任上最大
的功臣,最優秀的殺手。身爲閣主,我敬你。身爲晚輩,我敬你。一路走好。”
韓木飛沒有說話,但也認真拜了三拜。
卿晴生前對韓木飛一直不待見,她最不願的就是寧穎嫁給韓木飛這件事。但木已成舟,她並沒有說什麼反對的話,也沒有過激的舉動,可對韓木飛依然沒有好臉色。韓木飛對她,也沒什麼好印象。每次她的出現,都會給寧穎帶來喜憂參半。寧穎對她的到來,是欣喜的,畢竟是紅蓮故人,但她帶來的,卻總不是什麼好消息。
“你要取豫州。”他這不是問句。
寧穎點點頭,“我總不能放任我爹的骨灰流落異地,然後我還要去一趟幷州,我娘還葬在幷州界,我要接她回來,爲這三位親人安葬。”
韓木飛猶豫了半晌,終於別過了目光,“你去吧。我回仇冰山發英雄帖,召開武林大會。你安葬了父母、姑姑,就回來吧。”
寧穎看着他移開的目光,有些驚訝,隨即變成了苦笑,“好。”
“讓瑾兒陪你去吧,我要帶他們回去。”韓木飛的聲音越來越低,目光也越來越躲避。
“留一個給我,如今我武功不比當年,淑離你也帶回去,可以了嗎?”聽得出寧穎的語氣,她強壓着怒氣,直直瞪着他不敢對視的眼睛。
韓木飛似乎也覺得自己過分了,態度不再強硬,“楊玏留給你。”
這個結果是寧穎不曾想到的,她以爲他會留下秋宵吟。
韓木飛明白她的驚訝,“他在,會護你周全。”
落閒閣總舵,就此分道揚鑣。
寧穎帶着卿晴的骨灰,朝着豫州方向出發。
豫州之荒涼,比寧穎想象更加嚴重。豫州城郊一戶窩棚裡,一個孱弱的男人抱着一個女人,目光呆滯。
那男人看見寧穎,飛也似得撲了過來,“你!你個騙子!爲什麼帶走莊主!爲什麼!”
寧穎想了一會兒,才認出,這是當時路過豫州時遇到的那個劫道的。她還記得,當時她給他的銀子,有十幾兩,即便這家人坐吃山空,也足夠了,斷不會生活成這樣。
楊玏將人拉開,“世道難爲人,你也怪不得她。”
那男人轉身走了回去,抱着女人哭得厲害。
寧穎凝眉,眼神中有些不忍,“怎麼會變成這樣。”
“瑾兒從小養在深閨,看得明白人,卻看不透這世俗,她沒歷練過,差得很多。自從大哥被帶走了,瑾兒逃到了西寨,蛟霖山莊就羣龍無首了,剛剛打下的根基就這麼斷了。如今,人心盡失,再回天乏術。而戰爭,讓物資緊俏,各家門派都爲自己存糧,受苦的只有這些無辜百姓。”楊玏分析道。
一股無力感在心中升騰,她再看不下去。
兩人進城之後,路過蛟霖山莊的大門,已然破敗不堪。楊玏停也沒停,朝着曾經的卿晴酒館走去。
卿晴酒館也沒比蛟霖山莊好到那裡去,大門破舊,已經有了裂紋。屋子裡還算乾淨,但凳子都放在了桌子上面。
有小二懶洋洋的躺在桌子,“滾滾滾!不招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