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的話,讓允央吃了一驚,她雖然不大相信趙元會這麼快消了氣,但心還是“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緩緩對石頭說:“傳。”
劉福全進來的時候,表情拿捏地特別好,面上帶着笑,卻不顯得熱絡,禮數週道,卻不顯得疏遠。只是行完禮後,仔細將允央瞧了瞧。
劉福全看着允央粉面桃腮,雙目翦水,沒有一點生病的樣子。心裡暗道:“這個張可久傳的什麼情報,說淇奧宮一早要了好多藥材回去。”
“皇上一聽便打發我過來看看,這斂妃瞧着不是好好的嗎?這可難爲我了,一會回去要說好好的吧,皇上肯定心裡不高興,好像斂妃心裡沒他一樣。”
“若說斂妃生病了?皇上又不知想出什麼法子折騰我,我這老胳膊老腿少不了要多跑幾趟……”
允央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好先開口:“劉公公有什麼事嗎?”
“呃,”劉福全收拾了神情,低頭回道:“娘娘入宮時封賞的那位綿喜姑娘有回信了。”
“哦。”一聽是和綿喜有關的事,允央不由得把身子微微向前探了探。
“禮官將賞賜送到益國候府時,沒有找到人。益國候回說,綿喜從洛陽回益州之時,在路上失蹤了。雖然差人找了幾次,卻毫無頭緒。”
“怎麼會這樣?”允央聽到綿喜失蹤,急得幾乎失態要站立起來。
“禮官知道這位綿喜姑娘是斂妃娘娘至親的人,便在回洛陽的時候沿途打探了一番,但是沒有任何收穫。”
允央這時手指雖然緊緊摳着炕桌邊上的雙龍戲珠紋,心裡卻不似剛纔那般緊張:
“想來益國候也不會故意藏起綿喜不讓她露面,縱然對我恨之入骨,他也抵不過那些賞金的誘惑,只要綿喜在府裡,定會讓她出來領賞。”
“當初自己和綿喜商議好要想法子逃出去。如果在回益州的路上綿喜真找到了機會逃走,豈不是比留在北望那個瘋子身邊強?”想到這,她倒是舒了口氣。
允央臉色好轉了些,嘆了口氣對劉福全說:“世事無常,當時相別,只道後會有期,卻難料終會各自飄零天涯,只能遙遙相望了。”
劉福全聽了,也陪着難過了一陣:“娘娘您放寬心,普天之下皆是皇土,綿喜姑娘遲早會找到的,您先稍安。”
言罷,他恭敬地行了個禮後便低頭告退。
沒想到劉福全就這麼走了,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允央的心瞬間像被細細的針刺了一遍:“皇上一句問候都不曾捎來。看樣子,這麼多天過去了,便是要徹底撂開了吧。”
隨紈與飲綠也沒想劉福全巴巴地跑來一趟,竟然只說了件綿喜的事就走了,與她們之前預料的結果大相徑庭,原有的幾分期盼全都僵在了臉上。
愣了片刻,兩人這纔想起來應該安慰一下娘娘,卻沒想到允央已經拿起小花竿又撥弄起了那隻蟈蟈兒:“怎麼連你也沉默了下來,卻是連鳴叫都不肯了嗎?”
“嘶嘶剌剌……嘶嘶剌剌……”
趙元看到太監捧到眼前的這一盤各色金累絲,銀掐絲,鑲珠的,嵌翠的秋蟲籠,眉頭擰了起來,有些不耐煩地揮了下手:“朕這裡不留這些。送到辰妃那裡去,讓她安排。”
說完後,趙元養在德殿裡的紫檀木雕嵌玉松竹梅花紋寶座上,微微轉了下身,對樞密使何長信說:“愛卿,接着剛纔的說。”
何長信起身言道:“在慈恩寺一舉殲滅幾大柱國世家所派的精兵後,我們在這邊境增加了兵力。迫於壓力,這幾大柱國只能忍氣吞聲,只當沒有這回事。”
“所以,以臣之見,不如趁熱打鐵,提高明年的春貢。他們自恃理虧,斷不敢有什麼怨言,只要這個口子一開,以後每年都可按這個標準收貢,豈不順理成章?”
他的話音剛落,宰相羅道也站了過來說:“皇上,此舉雖然可得一時之利,卻損我宗主國的威儀呀!若想長久收服柱國世家,必要恩威並治。”
“御林軍已將奸細全部殺死,這已給了柱國世家警告,此時不宜窮追猛打,尤以安撫爲上。皇上,應該寬宥以待,才能使柱國世家感謝您的恩德……”
“有什麼好安撫的,不服就打,打服爲止!再多的恩德也不如一頓拳腳來得實在,宰相別忘了,我大齊是以什麼得的天下!”何長信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羅道被他這句話噎得喘了一大口氣,斑白的鬢角邊青筋一跳一跳:“打天下易,座天下難。皇上是一代聖君,怎能窮兵黷武,爲皮毛之利,損千秋社稷……”
“羅大人此言差矣……”何長信毫不示弱地與他辯論了起來。
趙元一支手放在御書案上,身體微側地看着下面兩個爭得面紅耳赤的大臣。
他穿了一件黃地八寶捻金雲龍紋袍,寬闊的肩膀和粗壯的手臂擺成了一個穩定的角度。一個吞吐着雲火寶珠的龍頭正伏在他手臂上,龍頭猙獰的表情更映襯出他此刻眼神中的冷冽。
忽然殿門口的紫檀回紋花檻窗下,劉福全的影子一閃。趙元眼睛眯了起來,對旁邊的小太監說:“把劉福全叫進來。”
劉福全一進殿,便留心地看了看殿上的情形——皇上表情嚴肅,面沉似水,兩位一品大員怒目橫眉,喘着粗氣,誰都看不上誰。
“哎呀,這個時機選得不好,這種情況下怎能回斂妃的事呢?若是照實說了,難保不會被兩位大人抓了把柄,說我讓皇上分心,再參老奴一本。”
“到時候,吃不了兜着走啊。”劉福全鼻子上冒了汗,邊走邊想着對策。
趙元哪知他心裡這麼多彎彎繞,只管問:“那邊怎麼樣了?”
“回皇上,”劉福全定了下神說:“南御花園的那株西府海棠,老奴去看了,幽姿嫵媚,濃淡有致,並無病態。”
“只要讓花匠悉心照料即可燦然若輝,皇上您大可放心了。”
趙元聽罷,緊繃的臉上微微一暖。他知道劉福全不便在兩位大臣面前提起斂妃,便用西府海棠隱喻,確是思慮周全。
他表情微妙的變化,被羅道和何長信看在眼裡,兩人不約而同在心裡“咯噔”一下:“正議論着國事,皇上忽然傳進個太監問了一句西府海棠,這個舉動有點不尋常。”
“可是嫌我等聒噪,皇上含蓄地下了逐客令?”想到這,何長信與羅道對視一眼,剛纔的劍拔弩張頓時收斂了不少。
他們恭敬地說:“皇上聖心已倦,不如今日微臣先行告退,改日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