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多麼普通的一個字眼。
可即使是如此樸素,世間能夠維持家而不散,讓自己所愛的人,不會因外力而離開的。
又有幾個?
“冒犯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就繼續講下去吧。”
見男人已經哽咽,蘇澤此刻面懷尊敬的說道。
“咽,嗯……您看我這太沒禮貌……我叫石建義。”
“我妻子……她走了。”
“如果不是我無能的話,我這一生唯一的那個她,就不會從那裡跳下……如果不是我無能的話,更不會讓她的死,毫無價值!”
“曾幾何時,深夜的時候,我的眼前還會出現她的臉,我太想和她一塊走了,可我又不能讓我的寶貝……一個人留在這世間,面對黑暗。”
說到這的時候,石建義已經趨於崩潰,雙手緊緊繃着薅住自己的頭髮。
他想把一切的痛苦都發泄到他自己身上,而不傷到任何人。
除了他自己。
“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
石建義把頭埋在自己的胸口,這個男人想以這樣的方式掩飾自己的脆弱。
可輕輕的抽泣聲,依舊將他的內心狠狠剝開。
“我想……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
“生下來就是受苦的,可像我這樣的人,明明一個人受苦,哪怕是死,我也可以接受,只是心中略有不甘。”
“爲什麼要讓我的妻子,讓我的孩子,一同來承受這本屬於我的命運?”
“這不公平…老闆,這很不公平……”
石建義掩面哭泣,蘇澤此刻根本找不到任何詞語去安慰這個男人。
他沒有資格去評判這個男人的命運。
更無法體會到他現在所經歷的一切。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男人臨終之前。
好好的爲他實現最後一個願望。
“我的妻子,最喜歡吃的就是薺菜餃子,一頓餃子,自己包三十塊錢,十塊錢的芥菜,十五塊錢的肉,五塊錢的餃皮。”
“我是一個男人……我拿不出這三十塊錢……”
“所有的錢,我都給我的寶貝女兒去治病,白血病,沒有找到配對的骨髓,就只能做靶向治療。”
“可靶向藥一針……就要我半個月的工資,哪怕匹配到了骨髓,我們家也壓根沒錢去換。”
石建義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現在就是在撕開自己的傷口。
並且將自己心底一直藏着的那些東西,翻出來,給蘇澤展示。
這不僅僅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更無疑是讓他再直視那黑暗的內心。
他想放棄。
可他不能。
他想去死。
可他不能。
“若是一切都能如我所願該多好……可是我不能,爲什麼新聞裡的那些鼻酸故事,總要發生在普通人的身上呢?”
石建義突然擡起了頭,似乎想從眼前的蘇澤身上找到一個答案。
可很遺憾。
這件事情屬於人生真理。
蘇澤僅僅只是一個幫助他實現臨終遺願的人。
終究是無法參透。
“對不起,讓你重新想起了,那些你不想回憶起的過去。”
“在你死後,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看着蘇澤明亮的眸子,石建義此刻嗓子卻被噎住了。
想做什麼?
他有太多想做的事情,但若是要以他的死爲前提的話。
還是很多啊,無論哪一個都無法割捨。
“我想有人能好好照顧我的女兒,我想我的女兒永遠不再經歷我經歷的這些艱難,我想她能夠平安的長大。”
“我希望她能夠永遠健康快樂。”
一口氣報出了許多願望,但蘇澤接下來的話,終究會讓他面臨遺憾。
“你會的。”
看着蘇澤那帶着笑容,一絲不苟的臉龐。
這位父親。
最後還是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了兩百塊錢。
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一般,輕輕的壓在桌面上。
“如果你真能做到,那我便是獲得了最大的欣慰。”
“她叫萌萌,很可愛吧?不過我這個當爸爸的,直到生命走到終點,也沒能力給她一個平凡孩子的生活。”
“萌萌,爸爸救不了你了……不過有人能幫爸爸這個忙……”
爽快的在合同上面簽下字之後,石建義好像還要再去繼續自己的工作。
在這位時日所剩不多的父親眼中。
女兒便是唯一的牽掛。
哪怕是一百塊錢。
他再送幾單。
或許也能給女兒吃上一頓好飯,或是再爲她添置幾件衣服。
至於他。
已然無憾。
……
“叮咚。”
“你有一條新的遺願訂單待完成。”
打開APP之後。
蘇澤發現,原本熟悉的訂單頁面多了些什麼。
“剩餘時間…嗎?”
【委託人:石建義】
【委託遺願:女兒健康快樂】
【剩餘時間:16小時】
【職業:外賣小哥】
【身份:……】
【親屬:……】
【朋友:……】
在孩子重病之後,石建義曾經的那些親屬好像就不認他了一般,或許這就是世上最容易擊潰的關係。
不過很明顯。
石建義剛剛的講述,實在讓蘇澤內心觸動。
拿起那張照片之後,他才發現背後還有一串文字。
筆跡雋秀,好像不屬於石建義。
“雲海第三人民醫院嗎?”
他立刻動身。
路上還順便買了些許玩具和其他的吃食。
在路上。
蘇澤難得在想這一單該如何完成,如果單單是健康的話,使用那張道具,便可以瞬間完成。
只不過他又想起了石建義之前所說的話,病好了。
一個還未成年,甚至在病中父親的呵護下,未曾嘗過人世艱苦的孩子。
又怎麼能堅持得了?
除非……
在這一切結束之後。
能有一個完美結局。
……
“萌萌,爸爸今天一早上就把你送到醫院來了,有沒有想爸爸呀?”
“這裡是姐姐給你買的橘子,多吃一點水果對萌萌的病有好處。”
“不過接下來醫生叔叔也會給你做一下複查,過程可能有些冰涼和痛痛的,但是萌萌一定要堅強喲!”
護士小姐姐此刻輕聲安慰着萌萌。
萌萌奶聲奶氣的說道。
“爸爸很辛苦,萌萌絕不能讓爸爸失望!”
“一定要堅強!”
“好孩子!”
護士走出病房之後,看着面前的其他護士和護士長,隨後便深深嘆了口氣。
“這靶向藥物也只能暫時穩定,想要救萌萌還得靠骨髓。”
“別看了,在醫院裡我們經歷的最多就是悲歡離合,有些事情,沒有人能幫助他們,也沒人能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