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 都說我們走着走着就散了,可是,姜生,你告訴我,怎麼走我們才走不散……
車上,程天佑已經撥打了120。
他握着我冰冷的手,說,沒事,有我。
我努力地想要衝他笑,卻已經緊張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八寶哆哆嗦嗦地抽着煙,而顏澤並沒有阻止她。
後來,我們才知道,小九一直戒毒失敗,總是復吸;於是,北小武爲了幫助她戒毒,或者爲了表示自己對她愛的決絕,也吸毒了。
北叔死的時候,留給北小武一大筆錢,但是小九嫌棄那些錢髒,於是,北小武花盡了積蓄和借光了朋友圈。
今天,小九毒癮又犯,兩個人身無分文;小九嘲諷他說,你不是說你愛我嗎?你不是愛我都可以愛到爲我去吸毒嗎!那你去給我偷給我搶啊!
然後,北小武被激怒了,就真的去偷了。
然後,被激憤的羣衆給抓住了,羣衆一激憤就衝動地失了手,而北小武爲了保護小九……
我們趕到小九所說的地方的時候,只看到北小武躺在血泊裡,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撕爛,一身的血,臉腫得已經看不到眼睛;而小九抱着他,不知道經歷了什麼,整個人已經傻掉了一般,一面濛濛地摸着他的臉,說,北小武,你不要死!一面對着電話機械式地哭泣,救救他!姜生!救救他……
我飛快地上前,八寶卻更快,她走上去,對着小九狠狠地一耳光,你傻啊!報警啊!打120啊!
說着,她就看着氣息微弱的北小武,俯下身,拍拍他被打得人鬼不分的臉,說,喂!你別裝死啊!你要敢給老孃死!老孃就敢用你的錢包小白臉你聽到沒有!
北小武突然緩緩地睜開眼,他無力地握着八寶的手,氣若游絲一般,呼喚着,小九,小九……
八寶恨恨地閉着眼,一把把蜷縮在一旁哭泣的小九的手拉過來,擱在他手裡,嘴上狠狠地罵了一句國罵。
北小武卻將小九的手給推開,覺得被塞給自己的是冒牌貨,他硬生生地將八寶拉住,說,小九……我怕是不能陪你了……
小九雙手抱着北小武號啕大哭,她說,北小武!北小武!你別死!你不準有事!
北小武感覺着身上那雙溫暖的手,又握了握自己手裡那隻八寶的手,卻已經沒有能力去思考爲什麼我的小九有三隻手這種問題了。
小九泣不成聲,她看着懷裡血肉模糊的北小武,說,北小武,有句話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愛你啊……
北小武的被打腫的眼睛,已經看不出裡面閃過一絲光,他喘息着,緊緊握着八寶的手,說,你愛……我…………真好……小九……戒了賭……你找個……好男人……生一堆好孩子……我不能陪你了……
八寶氣極了,她抽出手來,說,北小武,你要敢死!我就敢嫁!我還一嫁嫁仨!我生三堆孩子!你聽到沒有!
北小武彷彿聽不到,整個人如同休克前的迷惑一般,說,其中有一個……就叫小武吧……讓他替我陪着你……看
着你白髮蒼蒼地老去……親手把你埋入土裡……交到我手裡……我纔敢放心地死去……
一滴淚,從他的眼眶滾落……
然後,他在小九的痛哭聲裡,漸漸地沒了聲息……
醫院裡,手術室的紅燈一直亮着。
我從小九那裡,知道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看着她,輕輕地擡起手,一記耳光,不輕不重,打在她臉上。
我說,如果,北小武有個好歹!如果……
小九看着我,眼神從渙散,到驚愕,再到不敢相信,最終,她衝我笑笑,看着我身邊的程天佑,她摸着自己的臉,說,姜生!你以爲你就是乾淨的那一個對嗎?!
我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眼神裡的仇恨,如同茂盛的野草。
她說,如果不是當年你們程家的二少爺程天恩爲了控制我!我就不會染上毒癮!是他的手下!把第一針毒劑扎到了我的身體裡!她似乎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樣,聲音顫抖得一塌糊塗,她說,如果我沒有染上毒癮,北小武也不會這樣!所以,你要恨,就恨程天恩!
她看着我,說,姜生,我們誰的手上都不乾淨!你每天握着的那雙手,也未必多麼乾淨!
她指着自己的心臟說,你不是愛爲你的朋友抱打不平嗎?!來啊!我當年也是你掏心掏肺的朋友啊!你去爲我抱打不平啊!你怎麼不爲我去抱打不平啊!
她痛苦地蹲在了地上,悲慟地哭泣。
她說,都說我們,走着走着散了,可是,姜生,你告訴我,世界這麼大,我們這麼小,我們怎麼樣才能,走不散啊……
我怔在了那裡。
手術室裡的紅燈,刺目地亮着。
警察到來的時候,小九似乎知道了什麼,她站了起來,上前,哀求着,讓我在這裡陪他吧!求求你們!讓我知道他是生是死!求求你們!
但是,最終,她還是被帶走了。
就如恍然一場戲。
來來去去的人,起承轉合,然後散了。
我突然起身,離開醫院,程天佑看着我,說,你幹嗎?
我沒回答。
我像是跋涉在一場痛苦淋漓的夢裡。
怎麼也走不完這場路。
踢掉高跟鞋,挽起的禮服裙襬,彷彿步步疼,心纔不疼;任憑程天佑如何勸阻,我卻如何也熄不了痛苦憤怒的火。
我忘記自己是拼着一口怎樣的氣,走到程宅,夜深寂寂,已至凌晨,一個女主人半途退場的宴席已散,煙火已冷。
程天佑在我的身後,他試圖說服我,說,你冷靜一下,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我知道你恨天恩!可是,你不能只聽她的一面之詞!
我回頭,看着他,說,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小九一直是我心頭的一根刺!一根刺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被友情傷得那麼厲害!如今,我知道了這件事情的真相,你告訴我,我怎麼去冷靜啊!不是隻有你們男人之間的情義纔是手足情深,我們女孩子也一樣重視我們的感情啊!我們也
一同患難,一同分享,一同經歷……
說到這裡,我哽住了,說不下去了。
他試圖安慰我。
我搖搖手,忍着淚,良久,擡眸,望到他眼睛那一刻,我才驚覺,我縱然是痛不可止,也不該對一個困在死亡中的他來宣泄,若說悲慘,誰人不悲慘。
我說,天佑對不起。
他看着我,微微一愣,爲我這情緒的轉變。
半晌,他說,誰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只是,姜生,這麼多年,我習慣了你像一隻帶刺的刺蝟,挺不習慣你對我說,對不起。
他嘆氣,說,不管怎樣,天恩的這件事情,你交給我來處理,相信我,一定會給你個公道的!
我倔強地拒絕,說,不!
我看着他,說,我的公道我自己來討!
說着,我便向程天恩的住處走去,程天佑一把拉住了我,說,姜生!
我說,你要袒護他到什麼時候啊!他逼人吸毒啊!他是個劊子手啊!他的手上沾滿了我朋友的血啊!
程天佑說,你冷靜!
我說,我冷靜不了!你爲什麼要這麼袒護他啊!他不是孩子了!你爲什麼要這麼袒護他,天恩對你就這麼重要!
程天佑看着我,那個情緒激動到無法自控的我,他艱難地說,姜生!
我看着他。他彷彿在痛苦之中掙扎了很久,才緩緩地開口,說,其實,天恩的腿……不是意外!是我故意毀了他……
我定定地站在那裡,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痛苦極了,說,這些年,我一直都說,跟父親說,跟母親說,跟爺爺說,跟醫生說,跟天恩說,跟你說,跟所有人說——我們在天台上玩,我不小心弄倒了扶梯……說得我自己都相信了!可是,只有每個深夜的噩夢裡,我纔會夢到真實——是我惡作劇我故意弄倒了扶梯,作弄他!我一直都夢得到那個少年邪惡的笑,然後他就去推到了扶梯。可是,可是,我真的,真的只是想逗他玩,惡作劇,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那一天,在這個焦慮的午夜,在我的面前,他說出了這個少年時代陰暗的秘密,這麼多年,痛苦淋漓。
他努力地控制着情緒,不讓自己失控,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搖頭,說,小九說得對,你每天握着的這雙手,也未必多麼乾淨!
他轉臉,不再看我,背影寂寞如山。
每個人,都有你觸不到的陰暗,那是剜不盡的腐肉,清不了的毒瘤,悄悄地,隱秘着,獨自糜爛獨自痛楚,誠惶誠恐,成瘋成魔。
那一刻,我望着他痛苦的背影,心一點點地瓦解。
直到手機短信響起的那一刻,我低頭,是八寶,只有寥寥的三個字——
他走了。
我看着那條短信,怔怔的。不再哭,不再怒,不再痛,也不再鬧,就這麼木然的,像是被抽空了的軀殼一般。
程天佑看着我,緊張地說,怎麼了?
我看看他,突然,笑了。
然後,整個人,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