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清明見江凌煞有介事地蹲在那裡仔細端詳自己那盆寶貝蘭花,打量了她兩眼,臉上頓時不悅起來。如果江凌不是趙崢明帶來的客人,估計他就要喝斥起來了。
在他看來,像江凌這種穿粗布衣服的少年,怎麼可能會懂得蘭花?蘭花可是高雅之人玩賞的植物,豈是一個貧民出身的小孩子能指指點點的?於清明自己雖然淪落到給人種花,但他也是出身權貴家庭,家裡也曾有蘭園,後因家中父輩入獄,家道中落,這才被趙崢明重金聘來種蘭。因是種蘭,雅人之事,他絲毫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就算是趙崢明,如果對他的蘭花出言不遜,他都會毫不客氣的開口駁斥。
此時看到江凌竟然敢對他嘔心瀝血精心培育出來的極品蘭花皺眉,這可謂是觸犯了他的逆鱗,於清明說起話來便不好聽了:“這位小公子,你還是去那邊玩吧,這株蘭花可不是你能碰的。”
秦憶在邊關的軍營里長大,那個地方可沒什麼蘭花。而且他對種花賞花這種勞民傷財的紈絝行徑特別看不慣,要不是江凌跟着趙崢明來此,便在用八擡大轎請他,他都不會來這裡看看。所以一進蘭園,他看了幾眼,就袖起了手,跟在江凌後面,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此時見於清明對江凌說話如此輕漫,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趙崢明是知道於清明的脾氣的,如果不說明白,估計還有更不好聽的話在後面,所以趕緊開口道:“於先生,江公子是我們花品軒的貴客,也是個愛蘭之人,她不會亂碰這株蘭花的,你放心吧。”
於清明的話要是放在前些日子說,江凌一定會出言反譏一番。但此時早已有了“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的明悟,她自懶得理會這個人的無禮,仍凝神想着這株蘭花爲什麼霧氣會那麼薄。
“鄭同荷?莫非是鄭同荷?”想到這裡,她禁不住驚呼出聲來。
鄭同荷、環球荷鼎、綠雲都同屬春蘭荷瓣,雖葉姿、葉態粗看沒什麼兩樣,但卻花開卻有差別。因存量不同,所以價格也差異較大。鄭同荷比較便宜,環球荷鼎次之,綠雲最珍貴。綠雲原產於杭州山區,生性嬌貴,分種不易,一旦離開杭州水土,就會憔悴不歡。在現代,曾有外國人士想以數萬美金求購“綠雲”一筒蘭草而不得,可見它的珍貴,爲蘭花中的極品。
“什麼鄭同荷?你們還是到那邊去吧,別碰到我這株珍品。”於清明看江凌那一驚一乍的樣子,心裡極擔心她會碰傷自己這株寶貝。至於趙崢明說江凌也是愛蘭人,於清明壓根就不相信。一個窮小子,也配說愛蘭,真是豈有此理。
這些蘭花名都是民國以後纔出來的名稱,於清明不知道當然很正常。見於清明把這株蘭花當寶貝一般,而且還屢屢無禮,江凌忍不住開口道:“這株蘭花跟那邊的大富貴一個品種,不過是長得異樣一點罷了。”
“胡說,我這株是綠雲,小子你不懂別信口雌黃。”於清明吹鬍子瞪眼道。
“綠雲?”江凌沒想到這時就有這個稱呼了,倒是一喜。隨即笑道:“不知於先生可曾見過綠雲?”
“我就是餘杭之人,豈能沒見綠雲?”於清明一聽她這聲質疑,頓時火冒三丈。不過對於江凌知道綠雲一詞,他倒頗爲驚奇。
“於先生既見過綠雲,就應該知道有兩種蘭花的葉子與綠雲極像。不過雖然很像,但也有區別,壯苗時期的綠雲的第一、二葉片子,尖部呈梭鏢頭狀,而其他兩種蘭花苗再壯,也沒有這種特徵。再有,綠雲的葉色其他兩種的葉色稍淡些,葉面沒什麼光澤,但葉質給人的感覺更爲潤澤。但你看看這株蘭花,葉色老綠,給人的感覺比較粗糙,與綠雲完全不同。”江凌雖然對蘭花不是很有研究,這些理論也是前世聽老爺子整日嘮叼記住的。就算有了這理論,讓她真正地去判斷那株蘭花是哪一種,她還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因爲空間的關係,能從霧氣的濃淡來判斷蘭花的珍貴程度,再跟理論一結合,江凌對這株蘭花是鄭同荷便有了十足的信心。
於清明被江凌說得一愣,急急跑到那株蘭花前,仔細觀察那株花的葉子。半晌之後,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顯然已發現了江凌所說的不同。這區別於清明玩了幾十年蘭花還從沒聽人說起過,不過細想起來,確是真有幾分道理。
於清明回過頭來看了江凌一眼,想起自己剛纔擠兌過他,下意識地不願相信他所說的話,把心裡剛剛涌上來的一絲服氣又給壓了下去。如果剛纔那番話,換成是別的賞蘭之人所說,於清明肯定會心悅臣服,虛心請教。但這江公子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身上還穿着粗布衣服,瘦瘦弱弱的一副窮酸相,像他這樣的人能說出什麼真知灼見來?
於清明是趙崢明花重金請來的,自已覺得在蘭花種植上無人能比,如果承認江凌說的對,那面子算是丟大了。像他這種人,對面子看得比性命還重,自然不肯就此認輸,強自分辨道:“你一窮小子,知道什麼綠雲不綠雲的?你去過餘杭?所見者無非是山野地頭的普通品種罷了,也敢跑來這裡當着老夫的面胡說八道,真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江凌看於清明那神色就知道他也發現了不妥之處,如果他撇開這話題江凌也就不打算再說什麼了,畢竟人是要面子的,沒必要去窮追猛打、把人逼到角落裡。可這於清明不但不知進退,還要出言傷人,當即淡淡:“於先生既是見過綠雲的,可曾知道有兩種花與它甚像?”
於清明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大荷和偏荷這兩種花,與綠雲甚像。不過那兩種花易得,所以不如綠雲珍貴。”
江凌點點頭。看來,這個時候也出現了鄭同荷和環球荷鼎,不過名稱已變。鄭同荷花蕾要比另兩樣大些,故稱大荷;環球荷鼎花蕾呈橄欖狀,與綠雲的球狀有所區別,故稱偏荷。
她嘴角出現一抹淺笑,問道:“那於先生覺得這株蘭花是大荷、偏荷還是綠雲?”
於清明看着那株蘭花,一咬牙道:“綠雲。”
“好。”江凌沒想到這於清明爲了面子,竟然一意孤行,她轉頭對趙崢明和秦憶道:“於先生說這株花是綠雲,我卻認爲它是大荷。既如此,我倒想跟於先生打個賭,讓趙公子和秦公子爲證,不如二位意下如何?”
“哦?如何賭法?”聽着江凌跟於清明爭執,百無聊賴的秦憶就已精神起來了。此時見兩人要打賭,更是兩眼一亮,來了興致。
於清明心裡已覺不妙,嘴裡便有了退意:“黃口小兒,你有什麼資格跟老夫打賭?且不說老夫種蘭的時間比你的年紀還長,只說你這一身寒酸像,能拿得出幾文錢來跟老夫打賭?我看啊,還是算了吧,免得別人說老夫欺負後進。”
秦憶見這於清明話中明裡暗裡屢次擠兌江凌窮酸,心裡極爲不悅,站到他面前,用兩眼冷冷地盯着他,道:“資格老不一定有本事。城東那裡有位老太太已有一百歲了,人家要說她比你厲害,於先生心裡可服氣?至於賭資,請於先生放心,江公子與我情同手足,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於先生出多少賭資,我就替她出多少賭資,如何?”
江凌對自己的結論極有信心,知道秦憶出的賭資自己根本用不上;再說,按秦從毅夫婦的說法,如果她出嫁,他們是準備認她作乾女兒的,那她跟秦憶還真成了兄妹,情同手足這個說法也是合情合理,所以對秦憶這番說辭她沒有反對,而是轉過身看別的蘭花。
“你待要如何賭法?”於清明本已心生退意,但看到江凌轉身看別的蘭花,以爲她沒有了信心,頓時心氣壯了起來,再被秦憶這擠兌,當時站直了身子輕蔑地看了秦憶一眼,轉頭問江凌。
然而問了半天,江凌都沒有回答,只是在四處打量那些蘭花。於清明見狀,心裡更加確實她是怕了,又逼進一句:“窮小子,問你吶。莫不是怕了,不敢賭了?告訴你,沒什麼本事就好好地閉上你的嘴巴,不要在內行人面前信口雌黃。你現在好好地跟老夫道個歉,或者老夫心情一好,就放了你。否則,賭輸了一大筆錢,恐怕你這一輩子都不一定還得起。”
“誰說我怕了?”江凌把蘭園裡的蘭花都看完,直起身來輕笑道:“這樣吧,如果我輸了,我賠你們四十兩銀子;如果我贏了,我也不要你賠錢,只需把這株蘭花給我就好,如何?”
大家都看向了江凌所指的蘭花。這株蘭花被於清明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看樣子已快活不成了。僅剩的兩片葉子不但細得跟筷子差不多,而且還枯黃了一半,耷拉着腦袋趴在泥地裡,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比起江凌花了二兩銀子買回去的那株蘭花還不如。
江凌與於清明爭執這過程中,趙崢明一直站在旁邊不作聲,臉上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就是在江凌被於清明擠兌,秦憶用眼睛瞪他,想讓他說句話訓斥一下自己家裡這個無禮的下人時,他都視而不見。此時見江凌提出要把那株要死不活的蘭花拿回家養時,他的眼瞼猛地收縮了一下,看向江凌的眼神帶了幾分審視之色。
而他臉上這一細微的變化,便被秦憶捕捉到了。自打一進這蘭園,秦憶表面看似百無聊賴,無精打采,實則別人看花,他卻看人,尤其是趙崢明對江凌的高度關注,讓他心裡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來。此時見大家都愣在那裡,他揣摩着江凌的用意,開口幫腔道:“這株花,江公子你不要,於先生也是養不活的,我看連十文錢都不值。以十文不值的蘭花跟江公子四十兩銀子對賭,趙公子,你就不怕說出去別人說你以勢壓人、強取豪奪?”
說他種不活這話,不亞於打了於清明一個耳光,讓他把老臉漲了通紅。這株蘭花,也是跟他那寶貝一樣,都是從餘杭山區裡採回來的。他種了一個多月,就成了這樣,他確實沒把它種活,秦憶這話,耳光打得實實在在的,讓他躲都沒地方躲。
不過對蘭花的癡迷很快讓他感覺不妙了。江凌的那番理論,雖然他下意識裡不願意承認,但內心對這理論還是有一些認可的。由此可見這江公子對蘭花研究頗深。以他的家境,贏了的話,要四十兩銀子豈不是好?幹嘛要這株要死不活的蘭花?莫非這株蘭花是綠雲?
想到這裡,於清明也顧不上臉面了,仔細打量了一會兒那蘭花。這株蘭花因爲一開始就蔫蔫的,葉子也沒幾片,所以他一直沒看出它有什麼特殊之處來,再加上越養越差,他就扔在了角落裡,讓它自生自滅。此時經江凌提醒,他趕緊仔細打量,只是看了半天,那兩片細小而枯黃無力的葉子還是沒讓他看出什麼道道來。他擡起頭來,對着趙崢明搖了搖頭。
趙崢明心裡也跟於清明一個想法,知道這株蘭花必是有異。不過被秦憶這一說,他當即笑道:“江公子提出的賭法,自是不公。我看這樣好了,如果江公子輸了的話,只要給於先生道個歉,表示佩服於先生的學識便好;而如果江公子贏了,這株蘭花便送給江公子,你們看如何?”
秦憶點頭道:“這還差不多。其實這株蘭花送給江公子,你們也沒啥損失,反正在你們手裡,它也是個死。”這傢伙,怒恨于于清明對江凌的無禮,只要逮着機會,就刺上於清明幾句。
“不過,我有一個請求。”趙崢明沒理秦憶的嘲諷,轉頭對江凌道:“如果江公子能把它養活,能不能讓我們看一眼?”